凰啼山河

第二百四十二章 兵临城下


    一切发生的都是那样猝不及防,酸痛感顿时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却没听见一声婴儿啼哭。
    她重重喘息几下,从腰下抽出一团棉花,静望片刻,闭上了眼。
    「我倒是忘了你还会口技......」
    正在向下攀爬的邵子宁闻言脚下滑落不少土砾,他稳住身子低头道:「郡主,对不住了。」
    「你对不住我的地方又何止于此。」叶芷绾静道
    邵子宁并未作答,只有土砾掉落在地的沙沙声,似乎比刚才还要大些。
    叶芷绾睁眼,瞧见了一股气下来的他。
    两人相视无言片刻,邵子宁蓦然一跪,「郡主既然没死,只能说明是北韩太子在其中助您,子宁知道他对您来说非比寻常,可他终归是北韩人,您不能因为一个敌人将太子殿下置于死地!」
    「我何时置他于死地了?」
    「您......您逼迫皇上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叶芷绾轻轻一笑,「不做储君就让他堪比断命么?」
    邵子宁涨起了脖子,语无伦次道:「我......这江山怎能不重要,郡主您应该明白啊!」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叶芷绾平静的看着他,「这就是李家稳坐江山的原则吗?」
    邵子宁嘴角不断翕动着,却是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攥了攥拳,拿走她的匕首,从地上起身放下一袋水囊,又深深一鞠躬。
    「太子殿下说过不会伤您,您......在此地等候片刻,会有人来接您,子宁告退!」
    言罢,他留下一个绝情又义无反顾的背影。
    淅沥沥的土砾滑下,叶芷绾的眸色愈发深邃起来。
    ......
    三日后。
    阳州南城楼下方,北风向南吹动,夹杂着些许碎雪,飘飘零零地落在一支整齐向南的队伍中,将绑着大红丝带的数十里宝箱点缀的别有意境。
    望向最前,为首之人身着一袭黑色缎袍,金丝暗云滚边,绣着九龙的模样,墨发被嵌宝紫金冠束起。
    高踞马上,俯仰万生睥睨天下的气势浑然而成。
    可再细瞧几分,本是顺风的路途,那双俊美过分的凤眸却满是通红。
    萧晏紧了紧干涩无比的眼,肃目望向南方,忽见留在叶芷绾身边的随从迎风而来。
    他夹紧马腹迎上去,接过那人手中两封信件,先是打开属于叶芷绾的那封。
    仔细看过后,虽对她表明想要多留南靖一阵子的想法有些担忧,却还是因看到她的字迹露出一抹笑容。
    可当他看至第二封属于九生的信件后便陡然变了神色,只在原地思量片刻,扭头下令。
    「传朕旨意,整顿塞北及玄策军所有兵马,即刻挥兵南下!」
    ......
    昏沉阴暗的地牢,细窄密闭的牢房铁门缝隙处连一只手臂都伸不出,四周潮湿的墙壁斑驳陆离,无所顾忌地渗透着恐怖与绝望的气息。
    咔哒——
    上方透出一道微弱的光芒,斜斜洒下来,紧接着,厚重的铁板被人掀起。
    不急不重的脚步声传入叶芷绾的耳朵,她背身轻蔑道:「不必再白费功夫了,我不会同意的。」
    言语回响在空荡的地牢中,然而除了她自己声音,没有别人。
    面对身后的安静,叶芷绾眉头微蹙,心中泛起一丝疑惑。
    按往常这个时候,李奕早就口沸目赤外加威逼利诱的劝自己与他成婚了。
    今日有异,莫非是......等到了?
    她猛一转头。
    果然,站在牢房外的人是永嘉帝。
    可她还未来得及为最后这一出大计激动时,永嘉帝开口第一句话就如同暮钟一般沉沉敲在了她的心间。
    那是一种沉重又悲凉的声音,永无止境似的在耳边回荡。
    「北韩皇帝殡天了。」
    晦暗的光影打在叶芷绾的半边脸上,衬的愈发苍白。
    她双唇轻轻抖着,道:「...…什么时候?」
    「五日前。」
    叶芷绾喉骨哽咽一下,眼中浮现一圈涟漪。
    原来......萧晏从鹘月赶回去时北韩帝就已是生命垂危、弥留之际。
    而他诓骗自己北韩帝无事只是想让自己早早为家族明冤。
    她双手攥拳,还是控制不住懊悔的泪花在眼眶中蓄满。
    默默守护自己的赵九棠离世她没能守在跟前。亦君亦父、待自己极好只是不流于表面的北韩帝离世,她还是没能送他最后一程。
    在与萧晏私定终身之后,她也曾大胆的想过,有朝一日能名正言顺的唤北韩帝一声:「父皇。」
    哪怕他是比自己的父亲还要严厉的严父,哪怕他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可要了自己的命,她还是能从万千严词厉语的威严中感受到他的爱护。
    身处鹘月时,萧晏总为北韩帝所筹谋策划的种种致歉,也屡次试探过自己是否真心介怀。
    她时而笑着说不在意,又时而托腮故作闷恼之状,引得萧晏啼笑皆非,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时至如今,她才明白那些试探其实是北韩帝的意思......
    此刻的她恨不能穿越时光,说一万遍不介意。
    一个给她生路,予她荣誉,让她身披戎甲在逆境中不断成长,最后又为她铺垫一条百姓臣服之路的人,自己怎会怪他?
    她明白的,她都明白。化身细作证明忠心,潜入郦王府铲除叛臣,如若不是想要她光明正大的留在北韩,以他的谋算又何必费此功夫。
    ……
    泪水终于忍不住,潸然落下。
    为何,她无比珍惜的生活还是充满了遗憾。又为何,待自己极好的人都不等她报答就永远的消失在了她的生活里。
    ......
    「呵。」
    昏暗中,传来永嘉帝的一声嗤哼,「身为一个南靖人为北韩皇帝落泪,朕竟不知你与他们的关系要好至此。」
    叶芷绾乜斜着他,嘴角勾起一抹讽笑,「做皇帝,你当真不配。」
    永嘉帝目光一凝,空气中陡然汇聚出一股杀气。不想片刻之后,他紧于身后的双手垂下,毫不在意道:
    「朕不知你用了什么方法游走于北韩鹘月两国之间,让他们一个为你提供人证,一个为你保驾护航。但待你与奕儿遵循先帝旨意完婚后,朕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理由处置你。」
    说着,他捡起牢边几瓶金疮药,「你逼迫奕儿下位,奕儿对你却还是那样一往情深......」
    话没说完,一声清脆巨响便炸在叶芷绾的耳边!同时,永嘉帝接上话音,字字带狠。
    「要是朕,就打断你的双腿,割掉你的舌头,盖头一蒙,管你身有多少般武艺,也逃不脱被抬进东宫的宿命!」
    叶芷绾冷眼看着地上的碎片,「你忌惮我祖父的势力就罢了,如今连我都要惧怕,真是可笑。」
    一语道破心中弱点的滋味并不好受,帝王刚建立起来的尊严在她一句话中失之殆尽。
    永嘉帝猛然向前,双眸燃着恼羞成怒的烈火,可那张深沉的面色憋至红涨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说对了,藏在强权之下的是内心深处的惧怕。
    不用姜太后的临终提醒,他也不会留叶芷绾这么大一个祸患。
    她藏在北韩皇宫得北韩庇护一年之久,与北韩新帝不清不楚。
    又让久不插手他国政事的鹘月做出如此大的阵仗,只是为了她个人家事。
    这样一个拥有两国鼎力相持的人,他怎敢放任她再继续蛊惑大臣之心。
    更何况,整个大靖的百姓都在为将军府的冤情鸣不平。
    叶芷绾的地位早已超过皇权,既是如此,那便让她带着她所拥有的一切,重新归于皇权。
    「那又如何,朕已广告天下,你顾念自己与太子的情谊,准备履行先帝婚约,于明日完婚。」
    叶芷绾并未将他这句自以为是的安排听进心里,只紧紧盯着地牢上方的入口处,在心中默念:
    三......二......——咚!!
    转机发生的比预想得要早一些,她骤然起身扒向铁栏,上方强光十分刺眼,她皱起眉头眯眼看向来人。
    可在黑暗中待了五日的眼睛,越想看清便越看不清,她使劲去揉双眼,却在此时,一道尖细的嗓音闯入耳畔。
    是永嘉帝身边的袁公公。
    叶芷绾放下双手,原本雀跃的心情一瞬降至谷底,看着袁公公在永嘉帝身旁耳语几句后两人快速离去。
    直至牢门关闭,周遭再次陷入一片漆黑,她才惊觉自己的计划也许已经出了问题。
    前些日子的大摆宴席,拉拢百官,一方面是为了日后掌权铺路。更重要的一点是为了吸引永嘉帝的注意,引他露出马脚。
    事情发展如她所料,一贯神隐的永嘉帝终安耐不住失去把控江山的滋味,在鹘月军队走后立马着人设了局,用她最在意的佑宁做饵。
    她在布下这出引蛇出洞时就想到这点,便将萧晏的暗卫以及耶曼的护卫全部安置在了叶谨言房间附近。
    所以,没人能在将军府把佑宁掳走,跟着邵子宁进入密林也不过是她主动上钩。
    追击邵子宁的路上有她沿路做下的标记,早早做好准备的九生和叶昭行会在听到动静时随即跟上,潜伏在暗处看李家父子会将掉入陷阱的她转移到何处。
    只要永嘉帝至此地,从未离开北韩的耶朔会现身拖延时间。
    叶昭行则会即刻前往城中请来老臣,让他们亲眼目睹永嘉帝是如何囚禁叶家之后的场景,从而让真正的幕后推手身败名裂,倒下高台。
    可牢门打开,是永嘉帝的人,没有老臣,没有耶朔,甚至连一个多余的人影都没有。
    究竟是地牢附近守卫戒备太过森严导致九生和叶昭行被发现了,还是误认鹘月军队已经走远的永嘉帝打算鱼死网破将耶朔扣了下来。
    幽暗的环境使人无法静心,叶芷绾心急如捣,脑中闪过无数个最坏的场景,堪面对牢不可破的铜墙铁壁无计可施。
    她怒而一脚蹬在铁栏上,像个极力寻求出路的困兽。可闷沉的声响和纹丝不动的铁栏便是对困兽最大的嘲讽。
    ......
    「朕今日特来为南靖改朝换代!」
    南靖京城下方,方正山大声读完战书上有且仅有的一句话,昂首挺胸看向城楼上方不足为惧的守城军,眼神挑衅又轻蔑。
    那底气十足的架势,与成功占领他人地盘的猛兽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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