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泥石流

    天寒了，市面上的蔬菜也少，即便有也是菜干。
    偏偏李明英的嘴还刁，地窖里的菘菜、莱菔极少食用，更别提那些菜干了，只有时鲜绿叶菜才能入她口。
    不要觉得大唐就没有反季节蔬菜。
    司农寺有一个下属机构，叫温泉汤监，管新丰县骊山西的温泉。
    温泉于贞观十八年赐名汤泉宫，唐高宗更名温泉宫，到扒灰皇帝时，更名华清宫，又因地处骊山，同时被称为骊山宫，也有称为绣岭宫的。
    也就是杨贵妃洗澡出名的地方。
    温泉所在，凡王公已下，至于庶人，汤泉馆室有差，别其贵贱，而禁其逾越。
    凡近汤之地，润泽所及，瓜果之属先时而育者，必为之园畦，而课其树艺；成熟，则苞匦而进之，以荐陵庙。
    好歹没有禁止庶人黎民泡温泉。
    绿叶蔬菜，温泉汤监会定时交上皇宫。
    但是，皇帝要以这些蔬菜赏赐臣子，分到各皇子、公主头上，能有多少？
    幸好玻璃作坊柴家庄自己有，制作带弯头、孔洞的厚实玻璃也没难处，地边上围起几墒，铁卡槽深深固定，再将玻璃板卡上去，相互捆绑固定，唯一的口子处悬挂着厚实的布帘，一个温室大棚大致成型了。
    即便是外头下雪，大棚内至少也有十度以上，实在不行，慢慢烧一点石炭升温。
    韭、葱、蒜、芹、芋，胡萝卜、昆仑瓜（茄子）、胡瓜（黄瓜）、莴苣，应有尽有。
    南方特产的雍菜，也进入大棚试种了，就是后世的空心菜；
    汉朝便从西域传入的波薐菜，即菠菜。
    闲极无聊的柴火，挖了一株樱桃入大棚，倒是硕果累累。
    好歹在这比较寒冷的天气，能让口味变怪的巴陵公主得以尝鲜，浮躁的心情愉悦多了。
    唯一不太满意的是李不悔，正当食髓知味时，正室有身子了，她只能委委屈屈地看着柴令武侍候大妇。
    唉！
    “乖，尝尝这道青龙过海。”
    柴令武挟了一箸雍菜给嘟着嘴的李明英。
    没法，这婆姨就闹娃儿脾气。
    李明英别别扭扭地吃了一口，很为难地咽了下去。
    真不是矫情，本来喜荤菜的人素食就有些勉强了，加上孕妇的口味奇特，就那么困难。
    “就不想知道，这时节，哪来的雍菜吗？”
    柴令武随意闲扯，略为分散李明英的注意力。
    李明英撇嘴：“除了温泉汤监，哪里还有？南方的送到这里，得成菜干了。”
    “这你可错了，温泉汤监真没有雍菜。”
    挟着寒风进来的李世民卸下大氅，顺口接话。
    温泉有地热不假，可也要面对自然的冷风，北方菜种还能支撑，南方菜种真不行。
    “陛下说得对，这是柴家庄自产的。”
    柴令武应道。
    精美的瓷器，摔破再粘起来，虽然还能维持原先的形状，可谁敢不将裂缝当回事？
    称呼一改变，就再也回不去了。
    李世民接过秋霜递来的碗与箸，自顾自地挟了一箸雍菜品尝：“味道尚可。天寒地冻的，你柴家庄怎生种养雍菜？这还是南方菜种。”
    柴令武平静地回应：“就跟汤泉旁边宜早种是一个道理啊！只要地方够热，种啥都好长。”
    当然，如后世那种狗脑子都要晒出来的气温就别提了。
    那不是热，那是要把人活活晒死。
    李世民不停箸，耐心地听柴令武扯淡。
    当朕不知道你柴家庄没有地热资源么？
    “地热没有，可以建棚保暖啊！热度不够，把砖石全部换成玻璃不就成了么？再不行，酌情在棚子里烧一些石炭升温即可。”
    不必多加解说，太极宫中多有安玻璃窗之处，透光透热的性能李世民还是了解的。
    李世民的貔貅性子又发作了：“若是此棚遍铺司农寺上林苑，朕岂非四时都有足够的果蔬菜肴享用？”
    柴令武斜视之。
    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上林署若要铺棚，有个十来亩了不得了。陛下算算窗子的价格，推导一下玻璃大棚的靡费，就会发现太昂贵。”
    这句话的重点是贵，李世民又舍不得花大钱。
    “此物秋冬安装，春夏得拆除，过热对作物并非好事。陛下只需保障宫中贵人有足够的新鲜菜蔬，偶尔能赏赐一下群臣便好，太多则无意义。”
    “一是物以稀为贵，二是上行下效，没多久卢国公他们会发现这好处，自然会在自家食邑里面弄一些试试。”
    然后，反季节的蔬菜，对于贵人来说就不稀奇了嘛。
    李世民想了一下，说别人不一定，程知节这厮肯定会那么干的。
    算上玻璃的成本，确实不宜大肆推广，可惜了。
    “工部尚书、勋国公张亮，建议朝廷将曲辕犁纳入工部司管辖。”
    李世民置箸，犹豫了一下，终于步入正题。
    勋国公张亮，今年才从相州大都督府长史迁工部尚书，提出这个建议，颇有损伤柴令武利益之嫌，然却损私肥公。
    隋末纷争，群雄并起，然而到头来多数能出头的人物，不是世家、庶族就是官宦子弟，张亮是少之又少的纯正庄户子弟出身，执掌工部，倒也因出身的缘故而提出许多角度不同的见解。
    至少，工部下辖的屯田司，就因张亮而改变了各地屯田种植的品种，使其更契合当地环境。
    图谋曲辕犁，工部司增加渠道，屯田司减少购犁的成本。
    这是一次试探，也是一次割裂，更是一次警告。
    柴令武眨巴眼睛：“陛下，臣愿将曲辕犁与玻璃作坊交工部，烧春交光禄寺良酝署，唐镜作坊交少府监，职分田七顷交回屯田司。”
    李世民怦然心动，却不得不掐死这念头。
    每一项，都能挣大钱，都让人眼热。
    可是，不能这么干啊！
    堂堂县侯，产业都能以这样的名义被剥夺，朝廷岂不成了豺狼？
    柴令武把家产交了，职分田交了，其他官员是不是也该如此？
    到时候，只有贪官污吏能活下去，清廉的都得饿死。
    然后，民间更是百业萧条，谁也不敢再造出好玩意儿，否则随时可能被侵吞。
    一句话，连官都熬不下去，你就更别指望民能挺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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