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酒师

    “苏青黛，往五楼看。”又是一声，
    苏青黛扭头往楼上看，果然在五楼一个窗口看到了一个穿着防护服，正在挥动双手的人。
    “黛黛，除夕快乐。”
    苏青黛也在挥手，要开口说话，声音却哽咽了，只扯了嗓子说了一句，“你也是。”
    至少，人没倒下，挺好的，苏青黛在绕回驾驶坐的时候想。
    蒋亦成一直站在窗前目送苏青黛离开，直到苏青黛红色的车离开视线，蒋亦成才重新回到工位上。
    刚刚中控台喊蒋亦成的时候，整个实验室的人都听到了。
    中控台的同事通过内部系统喊：“京市蒋亦成，一楼有高中同学找。”
    中控台喊一遍不够，还喊了三遍。
    中控台喊不够，还有同事通过实验室的对话窗喊：“蒋博，楼下有个姓苏的志愿者说是你高中同学。”
    姓苏的高中同学，还能在这个时候来研究所找他，除了苏青黛蒋亦成不做他想。
    他第一反应是下楼，手都碰到门把手了，蒋亦成看到自己刚穿上身不到四个小时的防护服，他犹豫了，实验室的同事提醒他，“窗口窗口。”
    蒋亦成冲到了窗口，他庆幸自己今天没有进p3、p4实验室，只是在机房里，旁边缓冲间有个小窗户，能打开一点点。
    看到那个抬着大大的保温箱的身影，蒋亦成瞬间确定那就是苏青黛，甭管隔着五楼还是五年，他都能瞬间辨认出苏青黛的身影。
    他想问苏青黛为什么没有回家，想问苏青黛为什么不听话。也想告诉她，别害怕，他们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科学和勇气会带领人们走出迷城。
    可是话到嘴边，蒋亦成只能说出除夕快乐，隔着厚厚的防护服和细小的玻璃缝，他必须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能让苏青黛听到他的声音。
    他不能说太多话，呵出的热气会在护目镜上凝成水雾。
    蒋亦成只能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唇，不能说话，更不能流眼泪。
    可是，楼下那个只带着一个口罩和一双医用手套的人是他的爱人啊，他愿意用生命去保护的爱人啊。
    现在他却连多说两句话都不行，连下楼去看看她还好不好都不行。
    蒋亦成被无力感席卷了全身，呆呆地看着苏青黛离开，又呆呆地回到机房，回到仪器面前。
    同事在蒋亦成面前挥了挥手，“怎么了？没看到？”
    蒋亦成摇头，“看到了。”
    “那怎么不开心的样子，虽然不合适，但这也算他乡遇故知了啊。”
    蒋亦成点头，“是呀，挺好的。”
    “你高中同学是在樱城发展吗？”
    蒋亦成摇头，“不是我高中同学，是我未婚妻。”
    “啊？未婚妻？什么时候的事？”同事是一起从京市过来的疾控的同事，只是不到同一个研究所。
    “不对，你什么时候有对象的？之前工会的大姐还计划拉你去几个所的联谊会呢。”
    蒋亦成一本正经地对同事说：“大二就在一起了，一直有，只是前几年她出国上学去了。”
    “啊？难怪呢，她怎么在樱城？听说你来了？”同事又问。
    这个问题蒋亦成没办法回答，他希望如此，又担心自己自作多情。
    同时又不太希望这样，他不希望苏青黛为她冒一点点险，所有有风险的事都应该他来做。
    “赶紧工作吧，好几天没结果了。“蒋亦成转移话题。
    说到这个同事刚刚八卦的精神突然突全无，“谁说不是呢，我们真的能在半年内把疫苗搞出来？”
    蒋亦成重新进入工作状态，“半年太久了，这个城市不能停摆那么久，得再加把劲啊。”
    得加把劲赶紧出成果，得加把劲赶紧把疫苗做出来。
    面对病毒，只有疫苗才是最有效的预防手段。
    加把劲，早点让这个城市恢复往日的活力；加把劲，早点让人们摆脱病毒的威胁；加把劲，他想早点去见苏青黛。
    年夜饭，蒋亦成赶在了零点前最后一秒吃上了，有同事帮忙加热了，可口味还是差了很多。
    这些蒋亦成都感受不到，他只觉得味同嚼蜡，这是苏青黛送来的，她自己晚上吃的是什么？有没有合口味的东西吃。
    苏青黛每天在樱城要跑出少路，她的小身板能不能吃得消，她有没有感冒，她原来冬天不是在感冒就是即将感冒。
    蒋亦成脑子随时都在高速运转，在实验室，想着工作，出了实验室，想苏青黛。
    蒋亦成应给自己塞下了一大碗。
    又有一个所的同事冯然来吃饭，问蒋亦成，“什么情况，我就进去了七个小时就出了那么多新闻。”
    蒋亦成不解地看着冯然。
    “下午真是你未婚妻来找你？”
    “嗯。”
    “怕不是你看人妹子这种情况下还能来看你，一个感动就把人任命为未婚妻了。”
    蒋亦成还是“嗯。”
    “啥？还真是？你可别啊，虽说这次凶险，但咱们也还没到生死关头，这个终生大事还是慎重。”
    “我从高一就喜欢她。”蒋亦成对冯然说。
    “啥？诶，蒋哥展开讲讲。”
    “你慢慢吃，我先走了。”蒋亦成收拾完自己的餐具就离开了。
    冯然看看面前比以往丰富很多的菜色，又看看蒋亦成毫不留念的背景，算了，八卦常有之，美食不常有，先吃为敬。
    苏青黛曾经以为，英雄，只有出生入死，穿越枪林弹雨才叫英雄。
    可是，在樱城，她觉得每个人都是英雄。
    无论是每天出现在医院楼下，远远地看一眼妻子，和妻子一个楼上一个楼下挥一挥手的失独夫妻；还是明知自己面对的是什么，还能立下军令状奔赴樱城的白衣战士；抑或是觉得自己没什么本事，可每天半夜起来给医护人员志愿者蒸包子的包子铺老板一家……
    苏青黛觉得在这座城市，不管是否有过崩溃大哭的经历，可最后都咬牙坚持住的每一个都是英雄。
    是自己的英雄，是这座城市的英雄，也是这个国家的英雄。
    累的时候，苏青黛想过自己为什么要留下来。
    可是看到那些可爱的人们，苏青黛觉得很幸运自己留了下来，看到了他们也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