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0美洲黄金大亨

第五百三十九章:小小的大清震撼


    巡抚衙门内,叶名琛和柏贵正在接受广州城百姓送来的万民伞。
    两人在一众行商乡绅的赞誉声中飘飘欲仙,似乎自己真的就是死守虎门炮台,死守广州城的英雄。
    “梁侍郎也来啦!真是天佑我广州城!梁侍郎必是来驰援广州城,助我等剿灭英夷!一雪江宁条之耻!梁侍郎顾念乡梓,有情有义,不愧是我广府英杰,朝廷栋梁啊!”
    一名没落行商热情地凑了上来,上来就给梁绍琼戴高帽。
    “剿灭英夷,一雪江宁条之耻,说得好啊!然后呢?”
    梁绍琼十分玩味地盯着凑上来的这位没落行商。
    五口开埠,十三行行商没落是大势所趋,但不是所有行商都没落了。
    有魄力,有胆识到加州和美利坚闯荡的行商,诸如怡和行,同孚行等行不仅没有没落,反而生意越做越大,在其他的口岸甚至是美利坚东部都开设了分号。
    没落的是固守成规,失去一口垄断专营权后就无法生存的行商。
    巡抚衙门里给柏贵和叶名琛戴高帽,撺掇广州城居民反英情绪的主要就是这些人。
    梁绍琼对英国人也没好感,梁家在南洋的生意和英国人多有冲突,双方爆发的摩擦也不少。
    只是他理智尚存,很清楚这个时候贸然和英国爆发军事冲突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剿夷,拒夷也好,一雪江宁条之耻也罢,都要讲究时机和策略。
    目下克里米亚战争刚刚结束,英法两大欧陆强国皆有染指远东之意,这时候扩大和英国人的冲突,不是往英国人枪口上撞吗?
    “当然是收复港岛!关闭开埠口岸,将洋夷拒于国门之外!我大清堂堂天朝上国,岂能容洋人随意进出!”那行商大义凛然地回答道。
    一众没落行商和乡绅纷纷附和称是。
    “待我驱逐英夷,奏请朝廷关闭其它四个口岸,恢复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之前的旧制,只留广州城一口通商可好?”梁绍琼冷声说道。
    这些吃不到葡萄也不想让其他人吃葡萄的人,心里的那点小九九怎么能瞒得过梁绍琼。
    他们无非是想回到一口通商,闭着眼睛都能挣钱的时代。
    “如此,甚好。”那名行商摇头晃脑地说道。
    “混账!抗英拒夷乃军国大事!岂容尔等趁乱谋取私利!误国害民!广州城的汹涌民情,就是尔等挑拨起来的吧?尔等居心何在?”梁绍琼指桑骂槐。
    煽动民情,如果没有广府的许可,说白了就是两位督抚点头,借这些行商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
    叶名琛啊叶名琛,你这个自私自利的庸人愚官,为了不见洋人,为了逢迎上意,什么都做得出来啊。
    你可曾想到,一旦广州城没守住,整个广州城的百姓都将给你的仕途陪葬。
    “我军刚刚取得大捷,梁侍郎却在此长英夷威风,灭我大清志气,不知梁侍郎又是和居心?”
    叶名琛是官场的老油条,岂能听不出梁绍琼这是在指桑骂槐,他反戈一击道。
    “大捷?”梁绍琼质问道。
    “叶制台可曾到虎门炮台山看过?可知虎门炮台上尚有多少门大炮可用,库存尚有多少发炮弹?水师还有多少个将士,多少艘战舰能作战?!可知港岛的英军现在是否在集结?是否会卷土重来?!”
    梁绍琼一串连珠炮似灵魂拷问令叶名琛勃然大怒,叶名琛令随从拿来一沓从港岛买来报纸甩在梁绍琼脸上。
    “梁绍琼!不要以为偌大一个大清就你一人懂夷务!”
    梁绍琼略略翻了一翻这些香港的报纸,除了港岛官方的《香港公报》主要用来颁布英国当局政令,内容相对靠谱正经之外。
    其余的报纸几乎可以说是群魔乱舞,不是刊载一些当地名流政要、东印度公司高层的丑闻,就是报告各个殖民地的起义的“新”闻。
    梁绍琼甚至还在一份叫做《南华早报》的报纸上看到1855年英军在克里米亚战场吃败仗的“新”闻,当真是开眼了。
    根据这些报纸的描述大英帝国现在可谓是殖民地四面楚歌,国内经济凋敝,国内的工人不是在罢工就是在罢工的路上,议员不是在吵架就是在吵架的路上。
    这些半真半假,肆意夸大的新闻看得梁绍琼都差点信了。
    梁绍琼去过美利坚,他多少了解一些西洋各国报社的尿性。
    加州情况够好了吧?当地还是有不嫌事大的报社,为了博民众眼球,提高报纸销量,每期都跟当局对着干,专门用放大镜拣丑事报道。
    想来叶名琛的自信除了虎门之役的惨胜之外,就来自于这些天天大英要亡的新闻。
    “这就是叶制台口中的夷务?”梁绍琼几乎要被叶名琛这个小可爱气笑了。
    他想笑,但想到叶名琛这么天真可爱的人是大清朝封疆大吏,两广数千万百姓的父母官,却又笑不出来。
    “这是本官派心腹到港岛收集到的最新报纸,港岛洋夷的一举一动,尽在本官掌握之中。”叶名琛胸有成竹,一副洋洋自得地模样。
    “依叶制台高见,接下来我等应当如何应对英夷?”梁绍琼冷笑道。
    “一个字,拖。”叶名琛抚须道。
    “英夷内政弊病丛生,民生凋敝,年年四处征战,穷兵黩武,我素闻其京师权贵不是通奸养小妾,就是好龙阳之徒。这些都是亡国之相,英吉利国距离亡国之日不远矣。
    况且他们攻伐我大清是不远万里劳师远征,我等只需以逸待劳,拖到英吉利国亡国,夷兵自然退去。”
    叶名琛的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据,令梁绍琼瞠目结舌,大开眼界。
    “广州绿营及八旗承平日久,如英军大军来犯,叶制台又当如何应对?”梁绍琼已经心灰意冷,对叶名琛不再抱有希望。
    他本指望着叶名琛能借虎门之役的余威和文咸和谈,先把文咸稳住,为他调兵遣将,添置军火,构筑防御工事争取一点时间。
    没想到这位制台大人竟沉浸在英吉利国可以不攻自破的幻想之中。
    “民心可用!”叶名琛中气十足地说道。
    “民心?”
    “对,民心,广州城的百姓何止百万,两广的百姓又何止千万,只要两广百姓上下一心,众志成城,就算是每人吐一口吐沫,都能将洋兵淹死。”
    “民心,似水如烟民心往往是最靠不住的。
    英国兵手里拿的是上了刺刀的洋枪,洋枪可以挑人,可以发射滚烫的金属子弹,他们还会结阵,会动,还有洋炮,洋船掩护,不会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等你吐口水。
    洋枪能打多远?你的口水又能吐多远?
    叶制台若是认为凭借一腔热血,凭借百万平民的血肉之躯就能够挡住成千上万的职业军人,那要绿营八旗何用?要你的督表营何用?
    言尽于此,也制台就当梁某没来过。告辞。”
    言毕,梁绍琼转身便走。
    “君不见道光二十一年三元里之事乎?”叶名琛反驳道。
    “我是粤人,我岂不知!三元里103乡粤民组成的平英团有数万之众,占尽天时地利,围攻数百英军,结果如何?你知道为了毙杀4个英国兵,咱们死了多少乡民吗?!”梁绍琼顿住脚步,痛心地问道。
    “当时广州那些食俸禄的绿营八旗,滚滚诸公们,又在何处?”
    叶名琛追了上来,拉住梁绍琼的衣袖,压低声音道:“梁侍郎,你我都是汉臣,同朝围官,你为何要拆叶某的台,让叶某难堪!
    道光二十一年的两广总督是耆英!是满臣!满臣和洋人虚与委蛇,甚至私下媾和签约,无论他们留下多烂的摊子给汉臣收拾,圣上顶多就是削爵去职,训斥一番!他们有退路,但我们汉臣没有退路!
    我们汉臣只能对洋人表现得强硬,向圣上表明忠贞无二,公忠体国之心!”
    叶名琛不断强调自己是汉臣,强调满臣汉臣有别,强调自己的难处。
    “叶制台,这就是你的为官之道?这就是你不和洋人接触的原因?”梁绍琼冷笑道。
    “耆英当了八年两广总督,未让洋人踏进广州城内一步!若是在我任内让洋人踏入广州城,圣上,满朝文武又会怎么看我?你想过没有?!”
    “耆英至少还和英国领事打交道,稳住了领事的情绪,任内未出大乱,你呢?叶制台?”
    五口开埠之后,福州、厦门、宁波、上海四口均允许英国人进城做生意,没有出现太大问题。唯独广州当局坚决不许英国人入城,只许英国人在城外进行贸易。
    此事是英方挑起第二次福寿膏战争的重要原因:当时的英国人将进入广州城看作成是否真正进入中国的一个重要标志。
    如此一来,为什么亚罗湾事件偏偏会在广州发生,而不是发生在另外四个开埠口岸就不难理解了。
    其他四个开埠口岸此前饱受广州一口垄断外贸专营权之苦,做外贸生意都要跑到广州通过十三行这个中间商,不得不让广州行商和地方官盘剥一手。
    开埠之后,四个新开埠口岸的商贾和地方官也乐见开辟了新财源,没有在让不让洋人进城一事上过于纠结。
    广州是五口开埠通商中唯一一个利益遭到严重损害的口岸,不让洋人进城做生意,不仅仅是简单的面子的问题,也不是单纯的广州人仇视侵略者的情绪问题。
    厦、福、宁、沪四口洋人自由出入难道就不让清廷颜面扫地吗?偏偏广州特殊?
    福寿膏战争中,英军除了没有占领过福州,其余的四个通商口岸都在1841年~1842年之间先后完成了占领。英国侵略者在这四个口岸做的恶并不比广州少。
    因此试图用广州人对英国侵略者仇视情绪,是解释不通为什么广州当局不让英国人进城这一问题。
    广州当局不让英国人进驻广州,甚至连总领事馆都不能进入广州,只能设置在香港,原因是多方面的。
    其一,广州作为长期仅存的通商口岸,来广州做生意的洋人最多,且毗邻港岛,管理难度大的问题确实客观存在。
    其二,广州行商妄图以向洋人施压,向朝廷表忠心的方式,试图恢复一口贸易,重新垄断外贸经营的特权。
    这一点,从每次广州民间排外情绪高涨背后都有行商和官府的影子便可窥伺一二。
    在大清,聚众可是重罪。
    在广州城这样的大城市,官府衙门眼皮子底下,当地民众敢频繁地发起动辄上万人的集会,还把广州知府衙门烧了,广州当局都未追究其责任,这种现象有清一朝实属罕见。
    只有一个原因能解释得通这种匪夷所思的现象,那就是广州民众的集会是满清广州当局默许,甚至是直接操纵支持当地民众和英国人发生冲突。
    说直白一点就是拿广州百姓的命搏没落行商们的富贵,保地方官僚的仕途。
    其三,便是当地地方官的原因了。
    耆英,徐广缙、叶名琛、柏贵等封疆大吏为了一己私立,为了保住自己的顶戴,放任局势失控,将一个常规外交事务逐渐拖到高级外交问题,直至局势完全失控,直接引爆了第二次福寿膏战争。
    耆英是第一次福寿膏战争后的第一任两广总督和通商大臣,广州洋人入城问题上就是在耆英的任内埋下的地雷。
    耆英任内为了阻止洋人进入广州城,让洋人继续留在城外的十三行做生意可谓是煞费苦心。
    从第一任英国驻华总领事普鼎华到第二任驻华总领事戴维斯硬是让耆英耍得团团转,入城问题到耆英卸任都没得到解决。
    每次英国总领事要求入城,耆英就煽动广州城居民的反英情绪,组织数万市民大张旗鼓地日夜巡逻,抵制英国人入城。
    接着耆英又找英国领事诉苦打感情牌:不是我不让你们进广州城,我是为了你们好,为了贵国人民的人身安全考虑,现在进城不合时宜。
    你们如果现在执意进城我也不拦你们,就是城里愤怒的广州人非把你们剁了不可。老夫是朝廷里唯一还会为你们洋人讲几句好话的人,要是你们把我逼急不干了,换个更难沟通的总督,遭罪的是你们英国人。
    最后耆英又向英国领事承诺下次一定,等个一年半载,等民怨平息之后再让你们进城。
    结果从英国人从1844年等到1848年,等到耆英调回京师了,入城问题依旧没有得到解决。耆英着实给两任英国领事来了个小小的大清震撼。
    不过耆英也并不全是在忽悠英国领事,耆英至少说了句真话,那就是在大清的总督中,耆英确实是和洋人打交道比较勤快,比较好说话的。
    耆英之后继任的两个总督徐广缙、叶名琛由于都是汉臣的缘故,和洋人接触比耆英更加谨慎小心。也让接下来的英国总领事文咸领教到了来自大清官场的震撼。
    耆英至少还会忽悠英国人,安抚住英国人的情绪。而徐广缙、叶名琛连见洋人都懒得见,尤其是叶名琛,从担任巡抚到升任总督,就没有英国人见过他。
    徐广缙、叶名琛每当遇到英国人要求进城就故技重施,煽动广州城民众的情绪。
    此前由于英国忙于克里米亚战事,其国力无法负担再开辟一个远东战场,因此文咸对徐广缙、叶名琛这种近乎无赖的行为束手无策。
    现在克里米亚战事结束,英国终于能腾出手解决他们眼中的远东问题,把战舰大摇大摆地开进珠江口,进攻广州城。
    “满臣,汉臣不可一概而论!耆英是满人,不要说认一个英国干儿子,就算他认十个!一百个!一千个英国干儿子!圣上都不会怀疑他有二心!
    我是汉人,今日我要是出城和巴夏礼那厮见上一面,数日之后,弹劾我的折子就会出现在圣上的御案上!届时我叶名琛就算是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楚!
    这两广总督,通商大臣!就不是人干的活!干得好是你分内的事,干不好,我叶名琛一家子的脑袋都要交代在这里!”
    叶名琛道出了他的苦衷。
    他是汉臣,长久以来,他不愿意和洋人直接接触的原因归根结底就一个,那就是怀疑京师城皇宫里头那位怀疑他有二心。
    因此叶名琛选择和洋人划清界限,对洋人态度强硬,以向皇帝表忠心,对外昭示自己是爱新觉罗家族的好家奴。
    “叶制台就做你的好汉臣吧。”
    对于叶名琛这种人,梁绍琼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说再多也只是白费口舌。
    “叶制台!柏抚台!”
    洪名香向叶名琛和柏贵跪下,乞求道。
    “洋人数次要求换俘,眼下广州城正是用人之际,还望叶制台和柏抚台念在水师的弟兄守土有功的份上!和洋人换俘!”
    洪名香的水师精锐主要来自于他家乡南澳县以及周围的州县,虎门一役后,巴夏礼多次派人来和广州当局交涉,想要交换俘虏。
    英军方面交换俘虏的意愿越是强烈,叶名琛等人越是认为,这些英军俘虏中肯定有大鱼,不愿意和英军交换俘虏。
    最后英军甚至只要求释放52名英格兰、苏格兰籍英军俘虏,作为回报他们将释放全部213名广东水师的俘虏。
    文咸想着,我的要求都这么低了,52名俘虏换213名俘虏,你们赚了,这下你总该愿意换了吗?
    文咸在担任英国驻华总领事期间,最大的失职就是以英国人的行为逻辑和广州当局打交道。
    广州当局的官僚,脑回路和正常人都不一样,面对这样的换俘要求,广州当局依旧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广州当局的种种奇葩行为,也给文翰整不会了。
    “大胆!换俘是向洋人释放议和的信号!洪名香!再议此事,修怪叶某无情!”叶名琛训斥道。
    为了自己的前途,为了照顾广州城已经被煽动起来的民众情绪,叶名琛是绝对不会和洋人交换俘虏的。
    不要说这213名俘虏是水师的人,就算是他的督标营标兵,他也不会换。
    私下和洋人换俘,朝廷会怎么看他,皇上会怎么看他?目下视英国人为仇寇又会怎么看他?
    叶名琛还要维护自己对洋人强硬的形象,换俘一事,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
    “叶制台!这213名水师弟兄,都是虎门炮台的炮手和蒸汽船的水手!眼下虎门炮台的炮手都配不齐啦!虎门炮台的背后,可就是广州城!”洪名香声嘶力竭地喊道。
    和英国人换俘,洪名香并非完全处于私心。
    也有出于广州城防的考虑,被英军俘虏的水师官兵多是虎门派台的炮手和蒸汽舰上的船员。
    广东水师合格的炮手和蒸汽舰船员人数本就不多。
    没有足够的炮手和炮弹,虎门炮台上的岸防炮再犀利也是摆设。
    虎门炮台一旦失守,广州城就等于向英国人敞开了大门。
    “炮手没了就再练!此事断无商议的余地!”叶名琛打住了洪名香。
    “叶制台”洪名香已是老泪纵横。
    “洪军门,多说无益,走吧。”
    梁绍琼冷笑一声,拉起跪在地上的洪名香上马离开了巡抚衙门,离开了广州城,回到了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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