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带刀夫人

31 珍贵的是爱情


三十一章——老牛吃嫩草——我只要有一颗我想要的心就足够,在这个世界上,我再也不会寂寞。
    傅审言走进书房的时候,发现书案上,椅子上,地板上都是一片狼籍,自己珍贵的典籍一叠叠、一本本散落一地,整个房间都洋溢着墨香。
    自己的淘气小厮眉豆,正坐在散落在地的书籍中间,她的手中捧着一本诗集,书籍上的字,个头一个个明明和装米的斗一样大,她却偏偏把诗集高高举到鼻子旁边,眼睛凑进去,好像看不清楚的瞎子一样。
    傅审言无奈地摇了摇头,休想一个坐没有坐相、站没有站相的人,姿势端正。
    “……恰似春风相欺得,夜来吹折数枝花……”
    她断断续续,磕磕绊绊、心不在焉地读着诗,拖着长音,百无聊赖,念着念着,已经开始昏昏欲睡,小脑袋点了一下,又一下,突然把整本的诗集随手搁在地板上,用手揉着眼睛。
    大开的木质窗棂洞开,竹帘随风摇晃,柔和温煦的日光,从书房前椴树树枝的间隙漏进来,在地板上映出一个又一个圆晕。
    明书眉浓密的长睫,像蝶翼一样覆着清亮的双眸,两只梨涡清甜,春光下的脸蛋红粉绯绯,脸上茸茸的细毛微不可见,恰似夏天半熟的蜜桃。
    傅审言坐在她身侧的地面上,伸出手掌抵住她晃来晃去失神的小脑袋,让少女蜜桃一般的小脸埋在自己的掌心。他觉得她脸上的肌肤滑腻异常,手上不由地开始细细婆娑。
    相爷大人的语调温柔而宠溺,小心翼翼唯恐惊吓了瓷器做成的娃娃,未开口之前,先微微笑了一下:“干嘛坐在地上,地上湿漉漉的,这么凉!别是凉到了,到时候你又叫着头疼!”
    半醒半睡间的明书眉,嘴里嘟嘟囔囔真,神态娇憨:“大人……”
    傅审言席地而坐,揽过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下颔抵住少女的肩膀,鼻尖满满地充溢着她身上的蔷薇花一样细密的甜香,所接触到的怀抱中的少女的肌肤都柔软温热。
    他不禁心神荡漾,一手往后揽过少女的脑袋,下巴轻轻抬起,唇瓣紧贴着明书眉的耳畔一路滑过,轻盈落在她的唇边。
    傅审言的唇齿,辗转着轻轻啃啮,继而紧紧地含住她的唇瓣,明书眉蝉翼般的浓密长睫“吧嗒”一声打开,相爷大人的眼睛正好对上她圆溜溜的眼神,无辜可爱得让人想心生□□之心。
    傅审言温柔而持续地吮吸,双手搂紧怀里的小姑娘,直到唇齿之间,都是眉豆高山清泉一样甜美的津液,才依依不舍、满是留恋地离开。
    明书眉的呼吸有一点浓浊,鼻音浓重,奶声奶气地埋怨:“大人,你自己咳嗽还没有好,还一点都没有自觉地要亲我,我都有点头晕晕的了,一定是你把风寒传染给了我!哼……大人,你这个爱吃嫩草的老牛!”
    老牛吃嫩草?
    亏她敢这样、大喇喇、好意思说出来。
    傅审言闻言苦笑,呲牙,一时无语,恨不得把她压在条凳上狠狠地打屁股,把这个小不点囫囵吞下肚。
    他假装出严厉的语气:“干嘛把我的这一些书籍都丢到地上,你这个败事有余成事不足的笨小厮。”
    明明傅审言脸上的笑意,都还没有掩去。
    明书眉转身对着傅审言,正好打了一个喷嚏,口水都飞到相爷大人干净的衣襟。
    她还犹自觉得有理,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可怜兮兮求饶的神色,垂着头扭着衣角:“我都说了,一定是你把风寒传染给我的!”
    有洁癖的傅审言,板着脸瞪了她一样,脸上却是忍俊不禁。
    相爷大人完全被吃得死死的了,没有好气地瞅着她,出去拧了一把热毛巾回房:“闭上眼睛!”热毛巾整幅盖住她的脸,手上的动作轻柔,“侧头!”
    被热毛巾擦得,脸蛋更加红扑扑的明书眉,举起手中的一枚印章:“‘审言慎行’,大人,这是你的印章!”
    “你又是从哪里找出来的,眉豆你越来越不乖了,天天在我的书房里翻箱倒柜!”傅审言从她手中夺走,“你要是喜欢,我也给你刻一枚!”
    明书眉拊掌而笑:“好呀,好呀!像我这样聪明伶俐的人,大人你给我刻什么?”
    傅审言在她的额头轻轻敲了一记:“给你这一枚煮不烂的臭豆子,刻一个眉豆荚好了!”
    长条形的印章上,刻着一只眉豆荚,峨眉长短大小,豆荚中间包着四粒圆滚滚的豆子,看上去有一点栩栩如生。
    傅审言对着明书眉,语气轻柔抚慰:“蘸了印泥,图画就会出来了,眉豆你这下子该心满意足了吧!”
    明书眉很是兴奋,兴冲冲地找了印泥,一时之间不知道印在哪里,对着傅审言趾高气扬:“大人,手……”摊开相爷大人的左手,在他的手心重重地印下去,“按章留印!大人,以后都要听我的!”
    傅审言苍白的手心,深褐色印泥镌着豆荚的形状,他看着明书眉得意洋洋、容易满足的模样,心中涌起一阵暖流。
    她的明媚无邪的笑颜,带给他无尽的宽慰。
    明书眉对着他的左手心,撅起嘴轻轻地吹气,痒痒的、酥麻酥麻,似乎要把相爷大人的心,也吹得奇痒无比。
    傅审言笑如和煦清风:“好了,好了,不要闹!眼下我要进宫去见陛下,眉豆你既然头晕,就在家中好好休息。我晚上回到家的时候,你一定要变得活蹦乱跳,否则我一定打你屁股!”
    相爷大人把她抱起,动作轻柔地放在书房的榻上,拉过毯子盖在她的身上,伸出两指,在她现出梨涡的两处轻轻点了两下。
    少女吹弹可破的肌肤,让傅审言变得贪婪,他低低地俯身,在明书眉的浓睫上轻轻一吻。
    少女的脸上怯怯的,装一只无辜的病猫:“大人,你别这样,我还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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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审言啼笑皆非,然而,在进宫的途中,独自一人在马车颠簸的车厢内,想起明书眉小花猫一样幼稚天真的神色,脸上的笑意久久停留在那里,不曾褪去。
    想起昨日明书眉坦率地回应“大人,我喜欢你”,她因为害羞而满脸通红成蜜桃模样,脸上水嫩得要流出汁液来,傅审言的心中都是欢喜——才告别她,就想再见她,想长长久久的痴恋缠绵地守护着她。
    无关欲望,只是满满的心中温暖与愉悦。
    傅审言下了马车,在内监的导引下,在宫廷中穿行,前去等待陛下的接见。他贵为首相,与后宫中的内监们自然相熟。
    人逢喜事精神爽的他,脸上笑眯眯,显得比任何时候都容易亲近。
    有内监殷勤带笑地闲话:“相爷大人,今天心情好,一定是有喜事吧!”
    何喜之有?
    不曾从温柔幻想中回过神来的傅审言,脸色狐疑。
    内监们嘻嘻地笑起来:“相爷大人,休要再隐瞒,我们后宫全都知道了,恭喜大人与尚英县主不日即将定亲?”
    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这样的谣言?
    傅审言知道自己与博陵驸马一向意气相投,与长公主府从来交好,自己与博陵驸马既然是忘年交,待尚英县主就分外和气,然而却从来执礼甚严。
    无风不起浪!
    傅审言满心都是疑惑,走到上书房,一路上都有内监宫女神色异常,对着自己指指点点,神情殷勤热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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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殿下颇“敦厚守成”,陛下大概六十多岁有多,依然国事繁忙一把抓。
    这一位执掌国家多年的老人,谨慎而勤勉,傅审言向来敬佩尊敬他。
    上书房空旷宽大,石磨的地面光滑铮亮,一排一排的厚重书架上垒满典籍,角落的大瓷瓶里插满香花,人还没有进去,已经觉得暗香盈动,香气扑面。
    明黄色的帷帐,因为春日到来,而新换上轻薄的质地,傅审言暗暗敛神,亦步亦趋,缓步走出这一片明黄色的阴影。
    上书房间内,并不是只有年迈的皇帝陛下一人。
    听见声响,伺立在陛下面前的一位老人以及两个少年,齐齐转过头来。
    陛下的声音温和而关切:“傅相,你来了?这是崔太尉,一直以来暂代西北七府牧,傅相你第一次见他吧?”
    傅审言震惊得难以言表,脊背酸疼发麻,痛至骨髓,全身突然失去力气,难以站稳。
    那不是崔志远吗?——自己的生身父亲——遗弃了母亲的负心男人。
    他虽然已经鬓角发白,不复十七年前的风流倜傥模样,脸上有了斑斑驳驳的皱纹,傅审言还是一眼认出他来。
    崔太尉——崔志远——自己的生身父亲。
    被他赶出家门的时候,自己还只是八岁的小男孩,光阴果然如箭。
    心中悲痛难抑,明明一直以来都能够辗转听到崔志远——他的消息,然而再见面,心中激荡至极,傅审言的脸上显露出来,却是波澜不惊:“崔大人,久仰久仰!”
    能说的也不过只是客气话。
    “相爷大人太客气了!”崔太尉微微躬身,脸上殷勤客气——完全是下僚对上司的恭敬——他已经完全忘记傅审言了。
    皇帝陛下指着崔太尉身后的一对少年:“这是崔大人的一对嘉儿,他们跟着父亲,顺道来见一下姨母!”九五之尊谈笑风生,又哪里知道其中的内情,“傅相不知道吧?他们的姨母就是太子妃!崔太尉与朕,也算是亲戚了!”
    傅审言手脚发麻,全身冰冷,心中战栗,脸上的表情却完美无瑕——自己又怎么会不知道?崔太尉不就是因为能够与高门结亲,而遗弃了可怜的母亲吗?
    他想起母亲含泪的声音,“儿子,崔氏不要你,你是负心汉的儿子,你的姓氏就是傅。”从此自己,改了姓名,与母亲相依为命在乡间。
    十年前母亲告别了这一个悲摧的人世,傅审言以为,过去的时光大概就已经随风而逝,被堙没在尘埃里,自己再不会想起。
    而,自己也再不会见到他!
    以为自己已经遗忘,已经痊愈的伤口,却突然重新裂开。
    眼前的这一对少年——太子外甥——太孙表兄——太尉之子,明明与自己一样,都是崔氏的子孙,然而他们却在父母的庇佑之下,幸福愉快地成长,脸上含笑明亮,眼神纯净不染一丝尘埃,是自己不曾有过的那样光亮的模样。
    那样英姿勃勃的自信,是自己不曾有过的幻想。
    即使此刻,自己堂堂正正地站在明亮的上书房,首相的地位让人艳羡,傅审言觉得自己还是蜷缩在阴暗的小屋角落,那个卑微无助的少年。
    崔志远——他是自己的父亲,然而把自己遗弃在幸运光顾不到的角落,他已经全然忘记自己。
    傅审言想起,母亲去世那一夜,十五岁的自己孤单坐在灵堂前,他为什么不曾出现;进京的途中,带病投宿在小城深巷的旅店,以为自己将再见不到雪融化后的春天,他为什么不曾出现。
    造化弄人,他既已弃我,为何要让他再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打破自己平静的心——傅审言想及自己,为了铸就铜墙铁壁,再也不能够被过去击倒,他整整花了十七年。
    傅审言看着他,投向那一对少年的时候,崔太尉的脸上是欣慰而自豪的神色——那样的慈祥——是自己不曾见过的渴望。
    傅审言脸上是含笑不动声色的应酬,明明心如刀割。
    他的目光落在手心的一抹深褐色。
    ——是眉豆淘气印在上面的痕迹,心中慢慢地柔软起来,不要紧,即使我从没有得到过父亲的关爱,即使母亲已经辞世,但是我还有眉豆——像圆子一样,软软的,淘气的眉豆。
    他的目光落在手心,手中印在那里的峨眉大小的豆荚中,豆子圆滚滚,方才笑得僵硬的唇角,缓和下来。
    我不要紧——我只要有一颗我想要的心就足够——在这个世界上,我再也不会寂寞。
    傅审言似乎像逃离一样地走出上书房,路过宫廷栽培花卉的暖房,暖房中兰花已经开得烂漫,他想起眉豆常常对着兰花念叨的期待模样。
    “大人,大人,兰花什么时候开花呀?”
    他问内监要了一盆,如珍似宝一样地捧在手心轻嗅,想象着“少年”笑起来眼睛弯弯成月牙的目光,似乎就能够把心中的苍凉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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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成西街街道口的道路塌方,马车难以通行,傅审言抱着手中的兰花下车。
    天色大暗,已经入夜,漫天有星辰的光芒,清冷的月辉照着傅审言的侧脸,冷月光辉,浮云寂寞之下,长街的青石板潮湿。
    傅审言独自而行,衣袍被风扬起,有清幽之姿。他在江边隔岸而看,江边对面有零星的灯火。
    铿锵,铿锵,铿锵!寂静之夜,不知道城中的哪一个角落,有更夫巡逻而过。
    他想起八岁那一年的那一夜,也是这样星辰满天,自己与流着泪的母亲连夜离开崔家,一路上也听着更鼓声声逼近。
    再痛苦也不要紧,我会忘记。
    把花给眉豆,把心也给她,再也不复忧愁,此生与她携手度过。
    相爷府前灯火通明,荣发拿着一个火把等候在那里,看见傅审言临近,匆匆上前迎接,语气惊恐:“大人,你终于回来了!傍晚时分,眉豆在门口散步等你,不知为何突然消失不见,我们已经找了整整一晚!”
    眉豆消失不见?
    午后离家的时候,与她谈笑相对,还刚刚吻过她的额头,唇边似乎还留着她蔷薇一样清甜的香气,然而……傅审言心中紧绷了很久的弦突然断裂,艰苦压抑的心潮突然汹涌——对眉豆的担心、突闻噩耗的恐惧、痛苦的过去……种种都在傅审言的心中纠葛、侵袭。
    独自踟蹰的寂寞,艰苦无助的少年时光,一颗心徘徊了很久,以为终于找到了出口,傅审言想及,假如以后的漫长岁月,自己依然一人孑然独立在冷风里。
    一刻之前,还在想象自己与她见面的温暖,片刻之后,却已经堕入冰凉的深渊,傅审言咳嗽一声,一口心头血,尽数咳在兰花纯白的花瓣上。
    只听见瓷制花盆落地,在瓷器碎了满地的声音中,傅审言心力交瘁,伏倒在青石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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