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子魔心

凌云看到那碗黑乎乎的东西，皱起了眉头，自己刚才有说过要吃药么？没有吧？
  无尘搬过凳子坐下。
  “你应该也没有吃药吧？这里的衙役还真是失职，你好歹也是位上差吧，怎么连你的饮食起居都没有人管。”
  凌云倒是不以为意，拿起筷子准备吃饭。
  “先吃药，有助吸收。”
  无尘将药碗端起，递到凌云唇边示意她喝。
  凌云一愣，他这是要喂自己么？
  见凌云不动，无尘想起白天东方玉曾说，兰儿怕苦，吃药总要吃糖。以为凌云也是因为怕药苦，所以不肯吃，便道：“我在药里加了些消炎，退热的药材，会比中午的要苦许多，如果你怕苦，我去拿些糖来。”
  “不用。”
  凌云配合地将药一饮而尽。他既然愿意，自己没有理由拒绝。她将包扎的快成粽子的手举起，有些为难。
  “我这个样子，用起筷子……”
  凌云没有说完，因为她已经看到无尘拿起筷子在夹菜了。奸计得逞！凌云喜孜孜地开始享受自己“优渥”的待遇。
  “你没有注意到么？整个泰平县一到晚上所有的人都闭门不出么？连守城的将士都不在自己的岗位上，更何况是普通的仆役。我一觉睡到天黑，没有人给我送饭也就不足为奇了。”
  无尘这才想起，衙役是在天黑之前将饭菜送到自己房间里的，而那时凌云还没有醒。如果不是自己打坐时心神不宁，总是想起她，也不会到她房里去，也不会发现她不在房里，更不会去找她。自己去找她的时候，街上冷冷清清的，还以为是因为入夜的缘故，现在想起来，确实有些不正常。如果自己没有去找她，那她怕是要在街上睡到天亮了，或许还会遇到意想不到的危险……她身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心情莫名地烦躁起来，象是煮沸了一大锅水，热气咕咕冒个不停，炙烫着心神。
  “啪！”
  筷子脆生生折成两半。
  两人一下子都愣住了。
  凌云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好的，他这是怎么了？修为如他，还有什么事能让他情绪失控？
  无尘看着被自己折断的竹筷，呐呐不成语。自己这是怎么了？思绪烦乱不堪，深吸口气，压下纷乱的思绪，无尘重新拿起一双筷子，夹菜。
  “不想吃了。”
  凌云伸手将无尘的手按住。
  “是我让你困扰了么？如果是，那我很抱歉。其实……你没必要这么做，我是钦差，自会有人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我只是不喜欢而已。”
  “所以就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出去。如果我不去找你，你是否打算就在街上睡了？”
  “夜色很美，街上也很安静，而且空气也不错，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味。”
  凌云一脸无所谓，可心却渐渐渗出血来。
  无尘见凌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腾地站起身来，用力过猛，带倒了身后的凳子。
  “可你毕竟是个女子，你怎么可以这样……”
  呃？……凌云愣住。
  呃？……原本非常气愤的低吼嘎然而止，无尘愣愣地看了凌云一会儿，突然转身扬长而去。
  这就走了，怎么回事？自己做错了什么？
  凌云倒回床上，想起无尘刚才冲自己发火的样子。
  “可你毕竟是个女子，你怎么可以这样……”
  原来他记得自己是女子呀，那他刚才的表现是否可以理解为……
  凌云越想越开心，不到一刻钟，一张原本还带着苦相的脸笑得面目全非，完全不顾忌形象地在床上打滚。不过，她也从来没有顾忌过自己的形象。最后只能自己起来，重新给伤口上药。没办法，谁叫她开心的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呢，所以伤口再次撕裂也就无可厚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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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了悟］
  无尘静静地坐在床上，静静地想着心事。
  自己刚刚是怎么了？生气了？烦乱了？发火了？为什么？怎么会这样？五岁，师父将成熟的菩提子串成手链送给自己，自己的心境是平静的；十岁，自己正式穿上黄色僧衣，自己的心境仍是平静的；十六岁，自己在佛法参悟会上胜过寺里所有的师叔，自己的心境依然平静；二十岁，师父让自己下山，自己也只是微微有些不舍。现在，自己为什么心情起伏这么大？知道到她是魔，因此才这样生气？因为自己的无知，将佛法加诸到她身上，给她造成了伤害，此时自己知道了真相，对她愧疚，所以才烦乱？因为看到她对自己的身体毫不爱惜，对自己的生命全然不放在心上，所以发火？可身体是她的，生命也是她的，她自己都不在意，自己又为何生气呢？烦乱作什么呢？发火作什么呢？
  轻轻摊开手，看着手中的手链。从五岁起，它便一直带在自己的手上，直到那天把它交到雪儿手中。现在，它又回到自己的手中，可是，怎么总感觉它带着一股淡淡的妖气？是因为雪儿的缘故么？菩提手链因为雪儿接触过，所以沾染上了妖气。那自己呢？自己心境的改变是因为遇到凌云的缘故么？只是因为遇到她？自己下山转眼半年了，一路行来，遇到多少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好有坏……可是自己的心境从未因为他们而改变，依然是淡淡的，平静如水。自遇到凌云以来，前后不过半月，自己的心境为何变化如此之大？在意她的身份，在意她的感受，她生气、哭泣、欢笑、平静、执着、坚强、淡漠，自己都看在眼里。听到她生病，自己会着急，没有看到她，自己会在无意间想起，听到她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自己竟然会那样生气！自己倒底是怎么了？在气什么？为何如此在意她，如此放不下她？这……难道就是世人口中的情么？是么？……自己动了情？……是这样的么？看着手中清晰而简单的掌纹，情劫赫然呈现在掌心。情劫——自己该如何渡？师父，徒儿能顺利渡过这情劫么？
  无尘闭上眼，脑海中师父的模样已经不再清晰。心里有一丝明了的难过，这就是情呀！……可以让你快乐，也可以让你难过；可以让你生气，也可以让你烦恼；可以让你无畏，也可以让你害怕呢！可这样的情感是自己这二十年来，从未拥有过的，这样的心境也是自己这二十年来，从未体会过的。这样的情感，这样的体会，在短短的半月里将自己改变，真是不可思议！情，究竟是什么呢？为何能有如此大的能力，连佛法都阻止不了？
  都说佛法无边，可为何无边的佛法却单单对这个“情”字束手无策？
  情劫——自己要渡么？
  一夜无眼。
  清晨打开门，见雪儿兴高采烈地跑过来。
  “无尘师父，你起来啦，刚好，我亲手做的早餐，快来尝尝。”
  她拉着他坐到院子里的石桌前，欢快地为他盛粥。知道他不吃晕腥，所以今晨，她特意熬了荷叶粥，烙了饼，还有凉拌的豆芽菜和青笋。
  “快尝尝看，好不好吃。”
  她将竹筷递给他，脸红扑扑的，洋溢着期待与幸福，乌黑的眼睛闪动着，象个小妻子。
  原来，她眼中那种流光溢彩的东西就叫“情”，无尘默默接过竹筷，好奇地问：“为什么不在房间里吃？”
  “在院子里多好啊，早晨空气清新，吃起饭来也格外的香！不是么？”
  雪儿又为他撕了半块饼。
  无尘没有拒绝，默默地吃着早餐。
  “凌云，早餐来了，起来吃吧。”
  东方玉一进门，见凌云坐在床上。床前的桌上，吃剩的饭菜有些凌乱。
  “吃过了么？不应该呀，无尘还在院子里和那小狐狸一起吃早饭，谁会这么早给你送饭过来？”
  “快端过来吧，我饿了。”凌云装作没听到东方玉的话。
  “坐在床上吃不好吧，再说寻桌上也放不下。”
  东方玉四下看了看，将早餐放在窗前的书案上，顺手把窗户打开。看到小院中“亲密”地吃着早餐的两人，东方玉笑得有些损。呵呵……这样刚刚好。
  “都说早晨呼吸新鲜空气对身体比较好，可你还生着病，不能去院子里，就在窗前吃吧，这样应该也会有相同的效果。”
  他指了指开着的窗户。
  凌云下床，缓缓走到书案前。
  雪儿正将夹着一箸豆芽菜，放到无尘的碗中，目光有意无意地向这边瞟了一下。
  凌云假装没有看到，坐下吃粥，突然想起无尘的话。
  “听说你昨天有事出去了，这么快就办完了？”
  “只是去山上采点药而已。”
  东方玉在凌云身边坐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看到了小院里的两人怎么还这样平静，难道自己判断错了？那之前，她那般痛苦又是为什么？东方玉再次望向窗外。
  雪儿正将半张饼递给无尘，看到无尘嘴角粘了半粒饭，笑了起来，“别动！”地伸出玉指轻轻为他拭去。
  无尘静静看着雪儿，她的手指轻柔地拂过自己的唇角，自己能感觉到她的羞怯与雀跃。她是妖，她的模样，在世人眼中，应该算是漂亮到极至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