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食记

    立冬季节，洋城里还穿短袖。阳光晴好，晒在街边，暖洋洋的。道旁树的树叶竟也只是变成了墨绿色，不见落叶？
    是的，不是眼神出错，也不是逻辑乱了，洋城的冬天，是没有落叶的。
    小女孩儿把脸往旁一拧，躲开了递到嘴边的勺子，小眉头皱得紧紧的，小嘴撅得能挂油瓶：「公公，我已经吃饱啦！」
    坐在儿童餐椅的老人随着女孩儿扭脸的角度，极其自然地把勺子跟了过去，温柔无比地哄劝：「囡囡乖，再来一口……这是你最喜欢的肉肉粥粥哦……」
    「我不要！」
    见囡囡不领情，林茂叹着气放下碗，忽然眼底一亮，说：「囡囡，公公给你讲羊咩咩的故事好不好？」
    「好啊！」
    林茂于是打开了话匣子：「禾花仙女惦记着湖稻，把那五只山羊随意栓好，然后就去了田头。看到田里稻穗压得沉甸甸地低了头，又是一年大丰收，正欢喜。有人叫道「羊跑啦……谁家的羊……竟晓飞啦……」，禾花仙女抬头一看，只见一朵祥云从她家方向腾空而起，驾云的正是那五头山羊。当先一头大公羊，嘴巴里叼着她的湖稻谷穗，迎风招展。道路两边全都是跪下磕头的老百姓……后来这些羊，就飞到了我们这洋城，成了五羊啦。」
    趁着囡囡愣神听故事的功夫，林茂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把小碗里的粥送入她口中。眼见一碗粥吃得干干净净，林茂很是满意，眯起眼睛一笑：「吃饱饱咯，囡囡要不要去玩？」
    一边说，一边把囡囡从儿童餐椅上放下来。听说可以出去玩，囡囡儿顿时来了劲儿，大声说：「我要去公园！」
    「好啊！」
    收拾停当，爷俩大手牵小手从家里出来。芒果树下，七婶领着一群师奶开会开得正是兴高采烈，聊得那叫一个口沫横飞。冷不丁看到了林茂，七婶高声打招呼：「茂叔！带阿囡囡出来逛街呢？你真是的，自家两个女孩儿不急着招女婿，帮徒弟带女……」
    林茂牵着囡囡往街坊堆里凑，说：「有乜办法，两个都只顾着搞事业，看起来一副不打算谈恋爱的模样。人家男士逢年过节往我家里跑，用什么……家里人都在海外，没节日气氛之类的借口来蹭饭蹭酒了。我这个老头儿都看出来心思了，她俩愣是跟那五羊雕塑似的八风不动。唯有帮下徒弟带娃咯，反正一样都是孙女！」
    带着显摆地，囡囡奶声奶气地对七婶说：「婶婆，爸爸妈妈开档口，公公带我去公园玩……」
    和年龄不相称地，狡黠地看着林茂，七婶掩嘴笑：「阿茂你也够厉害的，明明是去看铺头，跟阿囡囡说去玩……」
    死鸡撑饭盖一般，林茂老脸不红眼神不闪，理直气壮道：「铺头不好玩嘛！三五聚落，梅花间竹，小而精巧，有花有树，有吃有玩，比逛公园还好咧！大妹细妹都出差了，我不过去瞧瞧，不放心！」
    七婶说：「你一身技术都教会了那些小师傅啦，现在卖的是正宗阿茂牛腩粉，口碑口感一流。就连阿莫吃过都叫好，我现在老了，走不动，我仔还会三天两头打包回来给我吃。你以前就经常诉苦说你没有儿子，传不下去。现在不光传下去了，还发扬光大，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看你就是那冬天的煤炉——闲不住！」
    这会儿才老脸一红，林茂颇为扭捏地挠了挠毛发稀疏的后脑勺，讪讪一笑：「随便你怎么说都好啦……反正我一天不去那边看看，心里不舒服。看到那几家老字号挨在一起，街坊食客吃得干干净净的，我的心里才叫舒坦！」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笑声引起了另个方向走回来的莫叔注意。没留意到莫叔走近，七婶叨叨个不停：「真是好啊，我那天带了奶油百篇糕去送我妹。她从澳洲回来探亲，吃了连连说好，然
    后直接寻摸过去了……我自己也做梦都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吃到那么多老点心。而且生意这么红火，都是你两个妹头本事……」
    林茂大声说：「呐，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啊！……是大家的本事！而且要不是赶上现在这个好年代好环境，又得了政府大力支持，搞出梅花间竹，星火暖城的「美食.城」计划来，还完美实施了……这是大家的功劳，七婶你乱夸，她们两个当不起！」
    七婶坚持道：「那也是她们之前带来了人……」
    在旁边听了两耳朵，莫叔忍不住插嘴道：「七婶，茂叔说得对。大妹细妹是聪明伶俐，招来了金凤凰，不光保住了阿茂，还保住了那么多的老字号老吃食。不过归根到底，还是我们长在了好时代啊……」
    眼见林茂突然多了个强援，七婶笑着说：「行了，不和你们争了。你们男人就爱谈这个……今天路口药店免费量血压啊，买汤料还送鸡蛋，昨天我就收到传单了，等会儿药店开门，谁和我去？」
    「我去！」
    「预我一份！」
    「一起一起！」
    眼见群雌粥粥，簇拥着七婶，大军出征往路口去了。林茂笑着摇摇头，「真是永远都说不过七婶……莫仔，从哪里来？」
    莫叔说：「这不是早上有事儿耽误了，现在准备过去你家店里吃个粉么。你是不是也过去？一起呗？今天他们还搞来了半扇雷州羊，就连甘蔗都是从雷州砍了送过来的，晚上正好焖羊肉，有食神啦！」
    「那一起走。」
    莫叔抱起了囡囡，「起」一下，骑到了自己脖子上。囡囡揪着他头发咯咯笑：「骑膊马！骑膊马！！去公园，去公园！！」
    莫叔看了林茂一眼，林茂笑着说：「就是去那个美食.城的红荔点，我都跟她说去的公园的……她妈咪跟她纠正好多次啦，可她就信我，没法子。」
    莫叔一听，乐了，说：「囡囡，我们去公园咯。」
    俩老一幼，说说笑笑地往那不过三五间小店聚落，六七棵大树掩映的美味汇聚之处走去……
    早市正旺，老少欢声笑语。还有一些上班族打扮的人匆匆经过，拐进来打包一盒，又拐出来，直奔附近地铁站而去……一弯麻石路，粗壮大树前，一段原木牌，低调悬挂「美食.城传统美食有机聚落」，寥寥数字，暖暖心情。
    囡囡磕磕绊绊念了一半：「美……传……有……公园！」
    大人们大笑：「对呀！公园！」
    洋城人的——早餐公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