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三郎为了寡人登基,才弄得夫妻分离呀!”天子叹了口气:“这样吧!你夫人回长安后,朝廷便给她一个二品诰命吧!”他不待王文佐回绝,便挥了挥手:“三郎不必推辞了,寡人现在已经是天子,你遵旨便是!”
“寡人现在已经是天子!”
听到李弘这么说,王文佐不由得一愣,旋即笑了起来:“臣代拙荆谢陛下隆恩!”
“好,好!”李弘见王文佐没有推辞,也十分高兴,他连说了几声好,叹了口气:“前几日又有人劝谏寡人将太上皇和太后迁出大明宫,哎!这些人哪里知道寡人的难处,眼看就是中秋月圆之日,寡人身边却连几个亲近之人都没有,经由那次事情之后,太上皇和太后自然不必说了,几位兄弟也无形之中便疏远了许多。三郎,朕今日才明白孤家寡人是什么意思!”
王文佐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李弘此时的心境他倒是可以理解,与其他发动宫廷政变,提前登基的大唐太子们不同的是,由于李治身患风疾,无力处置朝政,所以李弘刚刚成年就被委以监国之任,也没有遭到来自最高权力宝座的针对打击。虽然后来武皇后也想要针对王文佐来削弱太子的地位,但还没等皇后的计划奏效,王文佐就发动政变,直接让李弘登基为帝了。
换句话说,别的大唐太子都是被父亲百般折磨打压,原有的那些父子亲情早就被摧残干净,所以等到他们登基之后,就算有点负疚之情一想到当初自己的遭遇也就烟消云散了。偏偏李弘就没有受过李治的打压,而武皇后是有这个心,但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王文佐夺走了权柄,李弘自然心中对自己的父母有不少负疚之情,眼见得中秋将至,对亲人的思念自然更盛,看到臣子还不听的催他把父母赶出大明宫,他自然心里更不舒服。
“陛下若是不希望父母离得太远,那也是人之常情!”王文佐道。
“三郎的意思是,他们可以继续留在大明宫?”李弘问道。
“陛下是天子,是万乘之主,只要您愿意都是可以的!”王文佐答道:“不过那些臣子希望太上皇和太后不要留在大明宫的原因,您也应该知道!”
“寡人当然知道,不过——”李弘稍微停顿了一下:“不过——”
“不过那毕竟是您的父母是吗?”王文佐问道。
“是的!”李弘脸色微红:“寡人想他们留在大明宫也没有什么吧?”
“确实没有什么,只要您先做到一件事情!”王文佐道。
“一件事情?什么事情?”李弘问道。
“早早诞下皇儿,立太子!”王文佐道:“只要国家有了储君,大家就安心了。人心安定之后,太上皇和太后住在大明宫也好,太极宫也罢,都与大局无碍!”
李弘也是聪明人,立刻就明白了过来。那些大臣之所以反复要求他将李治和皇太后赶出大明宫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担心哪天万一自己出了纰漏,父母复辟成功,那他们这些现在支持自己的人都要被抄家灭族。而如果自己有了儿子,被立为太子,哪怕自己有个万一,他们也可以继续支持自己儿子登基,不至于只能束手待毙。
“寡人明白了!”李弘点了点头。
“陛下明白就好!”王文佐点了点头,他突然撩起官袍的前襟,跪倒在李弘面前:“臣还有一件事情,须得向陛下谢罪!”
“谢罪?”李弘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王文佐会这般举动,赶忙伸手要将王文佐扶起:“以三郎你的功劳,便是再大的罪过也抵过了,快快起来说话便是!”
“不可!”王文佐磕了个头,坚持不肯起身:“功是功,过是过,岂可相抵的?臣有一件事情隐瞒了陛下多年,实乃大罪,陛下请先听完了,再作主张!”
李弘见王文佐语气坚决,只得叹了口气:“也罢,三郎你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情?”
“陛下可还记得当初臣刚与您相识不久,便在东宫饮宴,夜里听到掖庭宫有人啼哭,后来遇到二位公主殿下的事情吗?”
“当然记得!”李弘叹了口气:“寡人为了此事向父皇求情,才让两位姐姐脱得牢笼,在寺院带发修行。寡人本想过段时间再替二位姐姐说情,让她们能够离开寺院,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却不想不久后便遇到长安暴乱之事,两人也随之不知所踪,多半是不幸了,当真是没福!”
“二位公主殿下都安好无恙!”王文佐沉声道。
“什么?”李弘闻言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二位公主殿下都安好无恙!”王文佐重复了一遍:“当时皇后陛下虽然表面上应允了释放二位殿下,但心中还是怀恨在心,派人想要暗害二人。二位殿下乘着城中混乱,杀了看押她们的人,逃了出来,被臣下的人遇到。臣下便将二位殿下偷偷带出长安,一直隐瞒至今,还请陛下恕罪!”
“这么说来,寡人的两个姐姐都还活着?”李弘大喜过望:“那,那她们现在在哪里?”
“都在倭国!”王文佐道:“二位殿下气度不凡,若是留在臣身边,只怕会引人注意,反而害了她们。所以臣平定倭国之乱后,便将二位殿下安置在倭国。陛下您若是想要见她们,臣便修书一封,让她们来长安!”
“好,好,好,好!”李弘神情激动,连续说了几声好,他伸手将王文佐扶起:“三郎,你说的隐瞒之罪便是这?哎,这分明是功劳,何谈罪过?我们李家自家的丑事,却把你牵连进来,劳心劳力,着实是负你良多。若是没有你,我二位姐姐性命不保,到了后世,也不知道多少人会嘲笑这骨肉相残的事情!你速速修书,请寡人两位姐姐回来!”
“这个好说,只是总得有个名义吧?”
“对,对!”李弘轻拍了一下手掌:“瞧寡人的样子,都喜糊涂了!待会寡人便让礼部敕封二位姐姐公主名号,召其回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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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离开太极宫时,天色早已晦涩黑暗。王文佐跳上坐骑,正准备离去,却发现张文瓘迎了过来:“王大将军,陛下可和您聊了好长时间呀!”
“陛下信重,在下诚惶诚恐,唯恐有负重托!”王文佐翻身下马,尽管已经颇为疲惫,但还是要把戏演完。
“大将军!”张文瓘与王文佐的距离已经缩短到只剩余一拳,他笑了笑:“我原本以为经过那天晚上,您应该对我更信任一些了!”
“什么意思?”王文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变得阴冷起来。
“我的意思很清楚!”张文瓘笑道:“如果没有我的配合,那天夜晚太子登基之事也许能成功,但肯定不会那么顺利!”
“张相公!”王文佐皱了皱眉头:“您已经得到赏赐了,不是吗?陛下不会忘记您所做的一切的!”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张文瓘笑道:“不过大将军,我不是说陛下,而是说您!”
“我?”
“对,您!还有我!”张文瓘指了指王文佐,又指了指自己:“你我之间应该相互更加信任一些!”
“我不太懂您的意思!”王文佐道:“请恕我直言,请问张相公您觉得在下哪里对您不够信任呢?”
“这么说吧!”张文瓘笑道:“今天的那件事情,如果您和我事先商议一番,那裴居道和戴至德他们两个在政事堂里就根本碍不了您的事!”
“裴侍中和戴相公都是朝廷的忠臣,裴侍中更是陛下的岳父,他们纵然与我有意见相左,也只是看法不同,这很正常,我和他们都是出于公心!”王文佐道:“至于政事堂,那是辅佐天子治理天下的所在,并非王某的一言堂,纵然有看法不同,何谈碍我的事?”
“是吗?”张文瓘笑道:“大将军能这么想自然最好,不过好像有些人不是这么想的!”
“那他们是怎么想的?”
“他们觉得陛下太相信,太亲近大将军您了,如果可能的话,他们希望您能够距离陛下远一些!比如——”
“比如什么?”
“比如您离开政事堂,或者不再掌管南衙禁军!两者必居其一吧!”
“是吗?那张相公你是怎么想的呢?”王文佐问道。
“我?”张文瓘笑了起来:“身居宰辅之位,最重要的不是别的,而是能得到天子的信任。全天下最能得到天子信任的就是您,若想在政事堂待下去,就必须先得到您的信任,裴侍中和戴相公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那他们迟早会被赶出政事堂?”
“被赶出政事堂?”王文佐笑了起来:“张相公还真是太看得起在下了!”
“是吗?”张文瓘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看不起您的人有什么下场,张某都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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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寿坊,凌季友宅。
砰砰砰!
沉重的敲门声将王勃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他有个喜欢熬夜的坏习惯,晚睡自然晚起。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看了看窗外,天已经完全亮了,这个时间凌季友应该早就去刑部了。
“阿衡,阿衡!”王勃喊了两声自己家奴的名字,却没人应答,应该是出门有事了。他暗骂了两声,翻身下床,披上外衣,穿上鞋子,喊道:“来了,来了!”
院门被打开了,王勃有些茫然的看着外面的绯袍幞头男子,旋即他便打了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列位是——?”
“你便是绛州王子安?”许虚文不耐烦的问道:“还不跪下接诏?”
王勃被突如其来的狂喜淹没了,难道是王文佐的举荐有了效果,陛下要重用我了?他下意识的弯曲膝盖,跪了下去:“臣绛州王子安接诏!”
随着诏书的宣读,王勃的狂喜就好像浸入水桶的火把,很快熄灭了,随之而来的是恐惧和绝望:“王生狂悖无礼,首鼠两端,无忠谨之心,贪于财禄,寡于廉耻,本欲严惩,然念其不无微才,令其前往交趾,尽孝于尔父,非诏旨不得返乡!”
“王子安,谢恩吧!”念完了诏书的许虚文冷笑道。
“臣谢恩!”王勃呆滞的伸出双手,接过诏书。如果说上次李治将他赶出长安是晴天霹雳的话,那这一次就是慢慢的陷入泥沼之中,眼睁睁的看着泥沼淹没自己的胸口、喉咙、下巴、鼻子、眼睛,最后整个人都沉没,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他的脑海中想起小时候看过的那些关于交趾安南的描述,瘴气、疫病、蛮荒、孤苦、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言语不通,与野兽无异的蛮夷,显然天子觉得死刑对于自己来说太仁慈了,让自己经历痛苦的折磨之后,再绝望的死去才能让他满意。
“圣人有言,汝天黑之前必须离开长安!”许虚文道:“来人,替王生收拾行装,慢了就违旨了!”
“遵命!”随行的内宦们齐声相应,他们一拥而入,飞快的将王勃的行李捆扎成一包,然后连推带搡的赶出屋外,一路向城外而去,就好像驱赶某个囚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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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王勃踏上前往交趾的漫长旅途的同时,初唐四杰中的另一位诗人骆宾王却正在忙碌于又一个新的阴谋。
“兄长,当初王文佐位卑人轻的时候,您三天两头去找他,现在他发达了,您为何还不去拜见他?”李敬猷问道。
“那些人不过是些庸人,如何能和令兄相比!”骆宾王笑道。
“呵呵!”李敬业笑了起来:“二弟,你还是不明白,正是因为当时王文佐位卑人轻,我怎么去找他,旁人也不会当回事。而现在他已经位极人臣,我若是去找他,那你觉得世人会怎么说?”
“现在拜见王文佐的人都排到坊外来了,还多您一个?”李敬猷冷笑道:“世人要是连您拜见王文佐都要说几句,那长一百条舌头也不够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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