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爱/连谏

  秋天的青岛，夜晚9点已是月高云冷的寂静。
  下楼，她就钻进江村的车子里，去离家有段距离的木栈道散步，夜晚的木栈道，偶尔有三两情侣擦肩而过，脚下的木头沉默得很坚硬，海风习习地吹着，藿栀和江村若即若离地并肩走着，几次，江村想把手搭在她肩上，都是胳膊伸到一半，就缩了回去。
  藿栀总迎着海风眯着眼睛走着，心情安逸恬淡得很。
  尽管深居简出，藿栀最终还是被马婕发现了。她和江村从木栈道散步回来，正好遇见马婕一家外出吃饭回来。
  马婕领着一对小儿从车上下来，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刚从江村车上下来的藿栀：樱素……少顷，又觉得称呼得不对：你看我这嘴，习惯了……
  藿栀没地躲闪，只好笑着说：马婕，是您啊。
  天生八卦爱好者的马婕撇下一双小儿扑过来，抓起藿栀的手，啧啧地上下看着：要不是这事就发生在我身边，我还真不信呢。
  藿栀被她弄得有点尴尬，江村也看出来了，就上前解围：马婕，呵，藿栀怀孕了，搬回来住，方便我照顾她。
  闻得此言，马婕就更是诧异了：你怀孕了？啊呀，江先生你可真是因祸得福，要不是出了这么档子事，说不准你这辈子都当不上爸爸了呢。
  江村被马婕弄得不知说什么好，只好讪讪地笑着说是啊是啊，藿栀需要休息，我们先上去了。说着拉着藿栀就往楼上走，丢下马婕满眼故事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发呆。
  回了家，藿栀有点烦烦地说：最不想遇见的人，还是遇上了，咳，你看吧，明天我算是有事干了。
  江村定定地看着她：藿栀。
  藿栀抬眼。
  江村：你有没有一点爱我？
  这话来得太突然，藿栀一时不知怎么说好。
  如果你有一点爱我，为了孩子，咱们明天去登记结婚，这事，马婕知道了就等于全世界都知道了，用不了几天街道居委会就会上门来劝你去堕胎，因为你是未婚先孕，没有生育指标。说这些话时，江村很平静。藿栀也知道，按照他说的去做，是最理性的，可还是有点犹豫。
  我知道你的心思，怕你姐姐心里不好受，是你太敏感太多虑了，你知道她是不爱我的，我是为了孩子好，你再考虑一下。
  藿栀叹了口气：好吧，我考虑一下，明天早晨告诉你。次日一早，在早餐桌上，藿栀告诉江村，她考虑好了，跟他去登记结婚，但是，不能举办婚礼，经历了这么多事，她不想在婚礼上被人指指点点地私下议论。
  江村高兴得差点把牛奶喷出来，说只要藿栀答应和他登记结婚，什么婚礼不婚礼的，他才不看重这些形式呢。
  六十四
  登记进行得很顺利，从民政局出来，江村兴奋地拉着霍栀的手：从现在开始，我们好好珍惜生活。
  江村把霍栀送到楼下，兴奋地还不想上班，霍栀就笑着说：以后这样的日子长着呢，你就和平常一样行了。
  江村恋恋不舍地开车走了，霍栀转身，想上楼时，突然发现廪生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她，满眼的痛楚。
  霍栀就觉得脑子嗡地一声，知道再也不能装下去了，就走过去，看着廪生，轻声说：对不起。
  廪生死死地盯着霍栀微微隆起的小腹：你怀孕了？
  是的。霍栀的声音很低，低到恨不能不让廪生听见，唯恐这一声承认会让廪生崩溃。
  廪生浅浅地笑了一下：你为什么要骗我？
  能不能不说这些了？你知道原因的。
  你为什么要骗我！？廪生突然地声嘶力竭了起来。
  霍栀原本是因为愧疚而有些酸软的心，一下子就被他的叫喊喊硬了：我为什么要骗你，你不知道吗？你口口声声爱我离不开我，可是，在你妈的反对面前，你的爱，一无是处，我一文不值。说完，霍栀转身就走。廪生猛地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霍栀，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可是，你居然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为什么？因为他比我有钱还是他比我好？
  霍栀突然觉得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廪生让她反感，就一字一顿地：对，他比你好，也比你有钱，我爱他，怎么了？
  你不能爱上别人，你是我的。说着，廪生就像疯了一样，猛得把霍栀扛起来，转身就往外走，霍栀吓坏了，一边拍打他一边大喊救命。
  小区的保安听见了霍栀的呼救，冲着边跑过来，拿警棍指了廪生：你干什么呢？你放下她！
  廪生像疯了一样扛着霍栀跌跌撞撞地往街上跑，跑出了小区院子，上了马路，街边的车呼啸而过，霍栀一边哭一边拼命地拍打着廪生让他放下她。
  突然，廪生脚下一绊，他和霍栀就像两只笨重的袋子，同时倒在了马路上，倒地的瞬间，霍栀下意识地弓起身子，两手紧紧地护着肚子，一道灰色的闪电贴身掠过的同时一阵电流般的刺疼从左腿上蔓延开来。
  霍栀低头，看见了她的左腿，它破了，像一块破碎的墩布，鲜红的血，从墩布末梢蹦跳而下，一辆灰色的商务车，停在一旁，一个男人从商务车上跳下来，还有傻傻呆呆地伏在马路牙子上的廪生，这一切，就像无声电影一样在她眼见快速地运动，辗转，霍栀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就晕厥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在医院里了，她疲惫地张开眼睛，听见江村在焦灼地跟医生商量是不是打掉胎儿，因为霍栀的左腿断了，手术麻药和术后恢复阶段要使用大量镇痛针剂缓解霍栀伤腿的疼痛，还要使用抗生素防止伤口发炎，这些药物对胎儿的发育都非常不利。
  虽然他们的声音很小，霍栀还是听见了，医生说：究竟是要孩子还是让你太太少受点痛苦？你尽快做出决断，你太太需要马上手术，否则会影响愈合效果。
  让我太太少受点痛苦。江村的声音很低，但很是坚决。
  霍栀几乎是尖叫着：不，我要孩子，我不打麻药，我不用抗生素我不打镇痛针，孩子是我的，如果你让医生打掉我肚子里的孩子，我就拒绝医生为我的腿做手术！霍栀几乎是拼尽了周身的力气大喊。
  江村握着她的手，使劲地握着，握得她的手指生生地疼，她知道，他的内心比她的肉身还要疼。
  求你了，别让我失去我的孩子，我爱他。眼泪齐刷刷地从霍栀眼里跑出来。
  江村点了点头。
  霍栀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看着她满头大汗地忍着伤口的疼痛也不肯吃任何止痛药，连医生和护士都为她流下了眼泪。
  半个月来，江村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她的身边，只有肖雅来看霍栀的时候，他才会偷空到病房外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肖雅有点感伤地看着霍栀：还怪廪生吗？
  霍栀摇了摇头：不，我总感觉我欠了他很多，心里很不安，可是，有这场事故，我觉得我不欠他了，他心里的疼和我肉体上的疼扯平了，我感谢他终于让我放下了内疚。
  肖雅告诉霍栀，廪生想当面给她道个欠，霍栀连忙说别了，我没恨他也没怨他，让他千万别放在心上。其实她是怕廪生真的来了，江村十有八九会忍不住怒气，怕他万一冲动起来，和廪生动了手，再弄出个两败俱伤来，就更是狼狈了，还不如这样，两不相见，最是安宁。
  安一秋知道了霍栀要出院的消息，主动提出来要帮着江村把霍栀接回来，江村拒绝了几次，架不住安一秋的执著，只好应了。安一秋帮着江村把霍栀接回了家，说是江泊儿比以前好多了，虽然吐字不是很清晰，但是说话已经很顺畅了，心情也好了不少，言语间，对霍栀和江村对江泊儿不计前嫌的帮助很是感激。
  江村扶着霍栀进门，安一秋拎着大包小包跟进来。
  江村扶着霍栀半躺在沙发上，霍栀觉得这样不太礼貌，想坐直了，却被安一秋按下了：伤筋动骨一百天，现在骨折的裂缝还没彻底恢复好，你先别动。
  江村泡了三杯茶，安一秋抱着茶，低头不语，好像要说什么又难以启口的样子，霍栀就冲江村丢了个眼色。
  江村就说：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安一秋就慢慢抬起了头：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了，我想跟你们说件事，要是不说的话，我这辈子都会良心难安。
  霍栀和江村都有点懵，不知道安一秋究竟要告诉他们什么事，就耐心地等安一秋开口。
  安一秋抿了一口茶，好像在想应该从哪里说起的样子，面带愧色地说：我骗了你们，这件事，连江村的爸爸都不知道，它像块石头一样，在我心上压了二十多年了。其实，泊儿不是江村爸爸的孩子，我骗了他。
  霍栀惊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当年，我的初恋男朋友虽然抛弃了我，可后来，他和我还有联系，回国探亲的时候，都会打电话约我见面，虽然我怨恨他，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见他，哪怕是我和江村的爸爸好了以后，只要他回国，我还会要和他见面，有一次，他探亲走了之后，我怀孕了，我想，反正我很难找个合适的男人结婚了，就想把这孩子生下来，算是对我们那段爱情的纪念吧，想到要把这孩子生下来我就想到了江村的爸爸，我知道他很想再要个孩子，可是，江村妈妈患妇科病切掉了子宫，不能再生了，如果我说我怀的是他的孩子，他肯定会对孩子很好，将来孩子的成长也会有保障。
  江村的脸色渐渐青了，目光生硬地看着安一秋，一句话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