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贼

第六章 收发员马万礼的一天(二)


    后来渐渐就有人对马万礼说,老马我的信你单独放好,不要叫别人看到。
    追哪里快去眼快***平日信件都是摊在一张桌子上,任由人翻检的。
    老马听了这话有些不懂,但还是按要求把那人的信件放进抽屉。接着又有不少人都提出这样的要求,老马也都一一照办。
    至于汇款单,几乎人人都要求保密,不要被别人看到。老马就渐渐明白了一点什么。
    二十年前,大家可没这些讲究,好像也没啥要保密的。现在不同了,似乎人人都把自己裹了一层,自己的事就是自己的事,不想让外人知道,更不想让外人掺和。
    其实老马早就感到了这种变化。只是以前不明显。以前所有的信件汇款单都是只经过老马的手,而且都由老马直接送到办公室,送到每一个人手上,保密度相对大得多。
    现在不让送了,信件邮件汇款单都摊在那里,像办展览,谁来了都要翻一遍。
    于是就有许多人要求保密。老马不怕麻烦,而且很乐意接受这种委托,因为这说明大家还是信任他的。
    一个人被人信任并且是受这么多人信任,是个不容易的事。文化局加上歌舞团,上上下下二三百人,就是一个小社会,而且是个非常活跃非常有能量的小社会。
    这个小社会又和大社会联系着,由此演绎的故事抵得上一个三千人的工厂。
    其间马万礼的收室就是他们沟通大社会的一个主要渠道。从来来往往的信件中,老马能够猜出每个人的社会关系、人际交往以及他们的亲密程度,还能知道每个人的收入状况。
    比如文艺处的老梁是个电影评论家,就老有电影厂、电视剧部给他来信,还经常收到报纸、杂志的一些汇款单,当然数量都不大。
    比如人事处的老周是个孝子,和老家山东就常有书信往来,除此就几乎没有别的交往。
    会计室的老倪信多往纪检部门。苏盛的信件往来都在省委机关之间。汪局长是个画家,书画界交往就很频繁,和日本、香港也有通信。
    崔局长管基建后勤,常有工程队什么的来信。文局长是一把手,人也文质彬彬,待人也和气,和外界联络极少,几乎没什么信。
    文局长老像心事重重的样子,据说夫妻关系长期不好。这大半年常有一个女孩子来信。
    老马能分辨出男人和女人笔迹的不同,甚至能分辨出一个女人和一个女孩子笔迹的不同。
    女孩子给文局长的信每星期都有,有时两天一封,落款地址不断变化,一时南京,一时上海,一时北京,一时西安。
    但老马一眼就认出是同一个人写的,而且都是从西安出的,因为有邮戳为证。
    另外,还有一些神神秘秘的信件,没有落款,只有
    “内详”字样,还有的写上
    “亲拆”。歌舞团的书信最多,况也复杂得多。别看歌舞团本身演出不多,演员个人大都没有闲着,有的外出走穴,有的参加电视剧拍摄,有的去大酒店或娱乐场所临时表演,个个忙得气喘吁吁。
    演员信件多,汇款单也多,几如雪片般飞来,有的几百块,有的几千块,一次寄来几万块的也有。
    这么多年,老马经手的汇款单无数,从未出过差错。至于信件,神秘也罢,不神秘也罢,老马从不向人说起,守口如瓶,甚至也不向本人卖人,仿佛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老马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但有时老马又想,那些需要保密的信件寄到家不是更保险吗?
    但老马渐渐又明白了,那些需要对同事保密的信件,对老婆或丈夫更要保密。
    汇款单也是同样的道理。现在不比从前了,夫妻之间特别是年轻夫妻之间,互相都藏着一点什么。
    今天的邮件特别多,老马匆匆忙忙分拣着,随手把那些嘱咐过要保密的信件汇款单藏进抽屉里,那感觉像在做贼。
    又有文局长一封信。还是那个女孩子的,这回是从本市出的。这几天一天一封信,好像有点急。
    老马把信拿在手里,似乎要掂掂它的分量,他在想要不要把文局长这封信也单独藏好。
    凭直觉,他认为这封信是应该单独收好的,就是苏盛也不宜让他看到。
    但文局长没有话,没话就不能自作聪明。老马犹豫着又把文局长的信放下了,藏在一大堆信件的底下。
    刚放好苏主任就来了。苏主任进来了就翻信,老马说苏主任今天没你的信,苏盛说知道。
    还是继续翻。老马知道有崔局长一封信,有汪局长两封信,他是要捎上去的,就没再说什么。
    但他的眼始终看着他的手在那里翻,崔局长和汪局长的信都让他找到了,已经拿在手里,还在慢条斯理地往下翻,把每一封信都看得很仔细。
    不知怎么,老马有点紧张起来,照这样翻下去,文局长的信终会被他现的。
    他真的不希望这封信落在他手里,虽然他并不知道这封信意味着什么。
    苏主任好像感到了他焦灼的目光,忽然转过脸说你老盯着我干什么?老马吓得一激灵,忙把头转向一旁,装作整理报纸的样子,余光却仍然瞄着。
    文局长的信终于被他抓在手里了!在苏盛把文局长的信抓到手里的一刹那,老马有一种绝望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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