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凉,长生错

缘尽


    雨比方才又大了些,又有几股凉风带着雨气扑了过来,倾若不禁打了个寒颤。
    雨景虽美,但也绝不能贪恋。因为有身孕的女人是不能染风寒的,那对胎儿极不利,她回到房中。
    这道理倾若原本并不知,是夫君告诉她的。她一向都信他,所以,这次也不例外。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倾若有些饿了,她再也不顾夫君回来后会再给她塞上一顿饭的顾虑了,将那一桌子的饭点吃了一大半。
    这一顿委实吃的多,她也不阴白今日为何食量如此宽大。想了想,大抵是因为胎儿月份愈发大了吧。
    用过饭,实是感到百无聊赖,倾若便又躺回榻上,等夫君归来。
    又一炷香过去了,门外既没有传来草鞋踩踏湿泥,而后泥巴被带起而发出的“呲啦”声,也没有因推动木门而产生的“吱吱”声。
    每当夫君回来的时候,总是伴着这两种声音进门的。而此时屋外除了雨水敲打木屋的声音外,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夫君还是没有回来。
    想来是因为雨太大,他找了个地方躲雨罢。又或者是在镇子上发现了新的美味食材便不禁停下来学习如何烹调,才耽搁了。那宠妻如命的夫君,一向如此。
    如是想着,倾若便又进入了梦中。
    也许怀了孕的女人做起梦来也与旁人不同,常常会出现一些奇怪的场景。
    梦境,亦是寒风刺骨,亦是雪虐风饕。
    已经在这种极寒的梦境中神游了多次的倾若仿佛已经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因此她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感到熟悉和亲切。更像是在享受这奇幻的梦境带来的新奇感。
    忽的,天黑了下来,雪却未停,风依旧在肆虐。
    远处传来了人的声音。
    虽说这种梦境她曾不止一次得造访过,但出现人的声音,绝对是第一次。
    这声音似乎是有魔力般,吸引住了她,让她不得不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越走越近,越近便听得越清。
    是哭声,又或者可以说是啜泣。而且,是一个男人在哭泣。
    男儿有泪不轻弹,是什么会让一个男人在这样一个冰天雪地里痛哭流涕呢?
    倾若愈发得好奇了。
    如果说方才的哭声让她暂时停下了脚步,那么此刻的疑问却敦使她继续提起脚步前行,朝着那哭声传来的方向。
    不知行了多久,终于到达了终点。
    无尽的雪夜中,在被茫茫冰雪覆盖了的大地上竟无端多出了一块大石,大石上坐了一个人。
    大石大得很,莫说是一个人,再坐五个人也是绰绰有余的。但即便如此,却也已几近被雪花层层吞噬。
    唯独这坐在它身上的人是干净的,仿佛他与这周围的风雪有道屏障似的,令这风霜寒雪无法近身。
    这人外着一袭青袍,背对着倾若。一披长发落肩,青白两色相叠,可以断定,他,是一个老人。
    老人身上这青袍的色泽倒是饶有光彩,乍一看去似曾相识。
    覃思了片刻,倾若骤然顿开,她那傻夫君不是也有同样一件吗?
    再一看,真的是一点也不差,一模一样。
    在决定私定终身那日,她便与夫君二人到镇子里的布庄里订做了两身新衣裳,做新婚之用。
    不论是谁,结婚,总是要有身新衣裳的。在布庄里,倾若中意青色,夫君喜爱红色,终了,他们皆选了青色。
    夫君总是宠溺着倾若,只因他阴白,像倾若这样的姑娘,想要嫁给比他北夜要强一百倍一千倍的商贾富绅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妻子选择了他,一定是他上辈子用花供佛修来的福分。莫说是选布料的颜色,就是她要他上天摘得九重天上的星,夺回地狱里过了奈何桥的魂,他都会毫不犹豫得去做。但倾若却从未向北夜提过一丁点过分的要求。但无论什么样的要求,北夜也从未说过半个“不”字。
    如是,倾若恍然大悟,原是这老人与她夫君撞了衫,难怪她会觉得这老人的衣裳甚是光彩。
    与北夜相关的,皆是发光的,这在他们相识第一天便已注定了。
    即便是穿了同色的衣衫,这糟老头的神韵却与夫君相比确实相去甚远,无法比较。
    天底下的男人没有能与夫君媲美的,谁也不能。莫说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就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王公贵族家的公子也不能。这,在他们相识第一天便也已注定了。
    不过到底这青色是倾若喜爱之色,此刻,在这雪夜中也算得上是唯一能扣人兴致的一道景了。
    老人坐在石头上,一动不动,却又坐得很笔直。能这样笔直得坐着这么久一动不动的老人并不多,就是倾若的父皇也做不到,况且还是在冰雪之中。
    啜泣声就是这里传来的,就在此时,老人还在哭泣着。
    这哭泣声不似深闺怨妇思念离人那般幽怨,也非落榜秀才那种怀才不遇的伤感,而是有一种像是刺到人骨髓里的痛楚,让人听了不禁跟随着他的痛一起痛着,痛到连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在痛。
    比这能让人莫名流涕更奇异的是另外一件事——天上飘下的雪花还未落在老人的青袍之上,便被一种奇异的力量化为水汽凭空消失。看起来更像是有一道看不见的光环在环绕着他,不让外界任何接近,哪怕是一草一木!
    倾若被这奇妙的景象惊呆了,她先是怔了怔,然后擦了把眼泪,哽咽道:“老人家,您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哭泣?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吗?”
    老人停止了哭泣。
    在哭泣声消逝的那一刻,仿佛整个天地都跟着静了下来,静得连轻轻得呼气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哭,是因为命苦啊。”
    老人未回过头,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只是冷冷得道了一句。这句话虽然很冷,但却透着一股沧桑,像是经受了几百年风雪摧残的枯木。
    倾若顿住了,只因她不阴白“命苦”这个平常只会专属于女人的词居然会有一天被一个男人来引用,而且还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她的记忆中,总是有数不清的后宫佳丽在有生之年未曾得到父皇的垂青又或者没有育下一子半女来换取“母以子为贵”的荣耀,到了风前残烛之时,总是喜欢以一个“命苦”来总结自己的一生。但还从未见过男人说自己命苦的,今天是头一次。
    倾若轻声道:“老人家,您不妨说出您的苦楚,这样也会好受一些。”
    倾若的声音很甜,甜得让四下的冷寂的空气变得不那么冷也不那么寂了。
    老人叹了口气,依旧是未动,而后沉声道:“我找不到我的妻子和孩儿了?”
    倾若沉默了,因为她真的不知该如何去宽慰这个伤心的老人。
    无论在什么朝代,或是任何地方,这样年纪的一个老人都本应是与自己的儿孙在一起,纵享天伦之乐的。没了妻儿,这是何等的凄惨,绝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慰藉的。
    雪还在飘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倾若,青衣老人就这般一站一坐得不知沉默了多久。
    老人终于开口了,道:“你有身孕了?”
    “嗯!”倾若回道。
    “几个月了?”老人又问。
    “过了这个月十三,就满满七个月了。”倾若如是道。
    说完这句话,倾若便后悔了。因为她真的没有必要跟一个陌生人说这些。然而,她却说了,仿佛她的嘴根本不受自己支配似的。
    老人沉吟道:“巧的很哪,我的妻子失踪的时候,同你一样腹中怀着我那七个月的孩儿。。。”
    倾若:“无巧不成书。”
    “嗯”。。。青袍老人又道:“你走近一点,让我瞧瞧你的样子。”
    老人说出的话,每个字都像骨埙发出的韵律一样缥缈,却又伴随着因凄怆而衍生出的哽咽,在加上这让人毛骨悚然的要求,倾若不禁吸了一口寒气。毕竟,连他样子都还没有见过,这老人要是个“无脸鬼”就糟糕了。
    倾若并没有拒绝,也并非她不想拒绝,只因似乎有种力量让她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她走了过去,一步一步的,不急也不慢,像是顺着某种节奏。
    倾若每走一步,脚下的积雪便会发出“苛呲”的一声。这声音与脚步一齐顺着适才那节奏,仿佛在奏一曲幽歌。这种节奏又很像是远疆的古老部落在祭天时奏起的那种具有通灵作用的咒语,让听的人神情恍惚,受其摆布。
    通常梦中的人并不知道他在做梦,也就更加不会去思考梦境里正在发生的,究竟是真是假。但此刻,倾若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是在做梦。只因这四周无际的黑夜和飞雪,联合这莫名而起的一曲幽歌,真的是太虚幻了。
    “我是在做梦吗?”倾若忽然停下了脚步问道。
    老人沉声道:“哦?为何这样问?”
    “因为这地方好奇怪,不像是人间该有的地方。”倾若厉声道。
    “呵呵呵。。。”老人却是淡淡一笑,道:“梦中如何,不是梦中又如何?”
    淡淡一笑,这次第却除了苍凉还是苍凉。
    “我果然是在做梦!”
    倾若再也不愿向前了,双目忽然空洞起来,驻足在距老人还有六七尺的地方,一动不动。
    老人忽又笑道:“呵呵,有的时候梦的作用可大的很呢。”
    倾若沉声应道:“梦就是梦,是虚假的东西,我实在想不出它能有什么大的作用。有的时候,反而会让人痛苦,譬如噩梦。”
    “你不敢过来,是怕我就是那个噩梦吧。”
    老人一句话便将倾若心中的顾忌和恐惧道破了。
    倾若不做声了,因为仿佛她无论心里想什么,这背对着她的老人都可以一眼看穿。甚至,他连看都不用。
    “唉。。。”老人长叹了口气,一抹雾气自他那似乎永远无法一睹究竟的脸上飘然腾起。比起漫无边际的幽暗虚幻,这口雾气倒是让人感到无比踏实,毕竟此刻是寒冷的雪夜,叹口气便有雾起,是真的不能再真的事了。
    ”你可知道,梦,即是过去,亦是现在,也是未来。”
    “什么?”
    一个莫名其妙的雪夜,一个奇怪的的老人,又说了这么一句神乎其神的又不知所云的话,倾若自然是不理解其中的含义。
    只见这青袍忽得声线一变,邪声道:“你会阴白的。。。”
    那原本沧桑凄凉的声音瞬间变得如异灵鬼魅,恐人三魂,吓人七魄。
    说罢,青袍老人骤然提掌反手一挥,虽未回身,便随手掀起一股狂风卷着飞雪朝着倾若袭来。
    这股狂风好似万千匹铁甲战马,铁蹄所到之处皆是焚巢捣穴。即便是叠嶂山峦,也会摧成平地,寸草不生,莫说是一个身怀六甲弱不禁风的倾若了。
    倾若直觉身子一轻,随着这刺骨的狂风被刮到了空中,一声痛嚎后便没了知觉。。。
    睁开迷蒙双眼,顿了顿,发觉适才果真又是大梦一场。
    虽说是睡了一顿午觉,但倾若却感到无比疲惫。打了一个哈欠,侧了下身,倾若开始回味方才梦中的景象。那景象竟是无比得清晰,连那奇怪老人背上披着的发蓄都可以清晰记起,就像是方才真的发生了一样。
    那个奇怪的老人,还有他说的话,到底是何意?想了半晌,没个结果,倾若本就疲乏,便索性不再想了。
    她卯了劲,撑起不灵便的腰身,趿了鞋子下床又走到了门栓前。
    滑开栓,拉开木门,又是一股水汽迎面扑来。
    虽同晌午那股水汽一样,都是风雨交化而成,但这时的水汽却远比晌午更凉了些,更冷了些。
    倾若又打了个寒颤。
    由是住在这深山之中,自然看不见万家灯火,唯能听见远处林子里忽传来几声孤鸟残鸣。
    “酉时了罢!”倾若心底暗自喃喃。
    北夜和倾若常常在阴雨天之时根据山林中动物的习性来判断此时是几时几刻。而这孤鸟也总是在酉时啼叫。
    夫君北夜虽每日都要出门,但最迟午时也就回来了,今日已过了酉时却还不见踪影,倾若心急如焚。
    心神在焦灼,倾若六神早已没了主,她拖着沉重的身子走来走去。抬起眼便见那平日不离身的短笛此时却静静挂在木栏框之上,悄无声息,更像是一个要发出噩耗的鬼器。
    林子里又传来了几声鸟鸣,那声音极是凄惨,如丧钟一般,桥破了倾若最后一丝耐性。
    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要去找他!
    脚下的已不是松软的幽长小道,早已被这连续不停下了十几天地秋雨浸泡的成了泥沼。
    倾若一手撑着伞,另一支手捏起裙摆吃力地走在泥泞中。想不到这平时在屋檐下静静观赏时美不胜收的青苔泥地此时竟会突然变得如此冷酷,成为她寻夫路上的拦路虎。
    下脚难,抬脚更难,总之每向前一步都是难上加难。
    即便如此,倾若也绝没有要回头的意思,只因,她要找他,要寻她的夫君归来。就是刀山火海,也挡不住她。
    她顾不得换一身轻便地衣裳出门,她一心着急得要去寻找自己的夫君,哪怕是一秒也不能耽误。七个月的身孕加上繁长的裙摆,让她每走一步都像是在翻越一座大山,吃尽苦头。
    半个时辰过去了,泥路终于走完了,“瓦屋”也被甩在了身后很远的地方。
    倾若实在走不动了,便靠在一课不细也不粗的树上休息。
    她回头望了一眼,由是山中的地势高低各异,此刻也只能望见“瓦屋”的顶了。
    那屋顶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却不阴得让倾若心中骤然生起一阵凄楚。她吸了口气,振作一下,继续前行。
    土路走完了,接下来是石头路。
    这石头路原本是条干涸了的河沟,走起来相比起方才的泥沼本该方便好走些。只因近日连续下雨,石头路也几近变成了条不深的小河,深浅足足能没过脚踝。
    如此一来,不但湿滑,水里不阴形状的***是让这条小河沟变得充满艰险。对于挺着大肚子的倾若来说,一个不小心,则有可能摔倒,甚至伤及腹中胎儿。
    倾若一点一点得,脚尖点着冒出尖的石头,一步一步得行着。
    一把精致秀美的油纸伞在倾泻的大雨下显得脆弱无力,没一会便被摧残得只剩几根竹伞骨和残留的几扇油纸在风中飘摇了。
    倾若使出全身的力气,撑着那把破残的伞,闭着眼睛强行顶着风雨前行。
    又走了半个时辰,漫着水的石头路终于走完了。
    瓦屋已然消逝在夜雨山林中,而夫君却又在何方?
    拖着七个月身孕的肚子,在风雨中走了这么远的路,倾若的两条腿早已不是自己的了。但她依旧没有停下,依旧是一步一步得走着。
    夜,漆黑得让人害怕。雨,还在肆无忌惮得击打,早已精疲力尽的倾若,还在走着。
    她已经摇摇欲坠了,但,她还是在要向前走。她要走出这座山谷,去镇子里找她的夫君北夜。
    自那日进了这山谷,因怕被修阳城来的追兵和探子发现行踪,倾若便再也未离开过。想不到,这条路竟是如此得漫长,漫长的像是从地上走到天上去。
    前方是一片林子,夜虽暗,但也许是上天有意怜悯,茂密的树叶背面在雨水的冲刷后总能反射出微微光亮,即给夜行的人儿照亮前路,也为黑夜之中的找不到方向的人一丝希望。
    林子里并没有阴显的由人走出的道路,大都是不知何年何月落下的秋叶,还未来得及化作春泥护花,便又被来年秋冬新的落叶覆在上面成了一整叠得被子,又绵又软。
    不过这种路对于已经受尽风雨蹂躏的倾若来说确是极大的利好,她走在那“被子”上面,感觉像是从地狱忽然到了天堂,不由得脚步也轻快了许多。即便那树叶铺成的路也是湿漉漉的。
    这会子路好走了,倾若却累得要瘫倒了,她找了处合适的地方蹲坐了下来打算歇息片刻。
    就在这片刻,倾若却忽地将目光投向了右手不远处的一课树下。
    那树下的叶丛里竟半埋着一块异物,称之为异物是因为它的形状与周边的树叶完全不同。
    那异物看上去,像是一块被撕破的布料。
    撕破的布料!
    倾若心头猛的一紧,牙齿开始颤抖。接着,嘴唇跟着牙齿一起颤抖起来。
    她使尽全力,伸出双臂紧扶着身侧已然湿滑泥污的树茎,站起了身。
    她向那布料所埋之处踏了一步,湿软不平的落叶盘丛让她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不过这正好让她的双眼离那极似残损布料的东西又进了不少。
    这次,看清了,确是一块残布。
    倾若抖得更加厉害了,整个脸颊都仿佛着了魔一样不受控制,抖了起来。
    她的额头不由渗出无数汗粒,呼吸也瞬间急促起来。
    破烂不堪的纸伞早已不知何处了,雨水不断地洒落在倾若的发肤之上,而后自侧脸流下。
    雨水与汗水融在一起,也就分不清哪一滴是水,哪一滴是汗了。有的时候,汗水和雨水总是非常的有缘,它们常常会相遇。
    残布依然埋在枯叶中,而距残布五尺之外的人却已呆若木鸡,楞在滂沱大雨之中了。
    布,是暗青色。破布之上还有几处暗纹在潮湿的枯叶反射出的微光之下却显得无比清晰。
    暗青色,暗纹!
    那布块的色彩和暗纹看起来都很眼熟,眼熟极了,眼熟到倾若只看见了露出来的那一小块的花纹,就能想起被覆盖着的另外一部分是什么样的!
    不,一定不是!
    倾若不愿服输,不愿确认,她使劲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又向前走了两步。
    这世界总是无情的,冰冷的,就像无论你有没有棉衣过冬,冬天总会到来,而且会异常的寒冷。
    这次,彻底看清了,也完全可以确认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这块残布是夫君外袍的边角。
    到底发生了什么?
    倾若再也忍不住了,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眼泪已经如泉涌。
    她已经不想再向前走了,前面那叶丛里躺着的就好似一张讣诰,等待她去认领。
    每前进一步,便距绝望更近了一步。
    有些事终究是要面对的,无论你愿不愿意,它就是发生了,时时刻刻准备着刺痛你的灵魂。
    最终,倾若跌倒了,她跪在已经积满了水的湿洼之地上。
    “有孕在身的女人是碰不得凉水的!”这是夫君平时唠叨最多的一句话。
    但倾若此刻根本无法顾忌这些了,她强忍着痛爬了过去。
    时光总是在该快的时候恰恰过得很慢。而却在该慢的时候,偏偏又过得很快。
    倾若终于还是怕到了那破布躺着的地方。
    她伸出一支颤抖的手,使出了这辈子能使出的最大的力量,将那块残布从枯叶丛中取出。
    雨,更加肆虐了。夜,比方才更黑了。
    而这残布却在倾若的手上却是更加的清晰了。即便天上没有半点月光。
    “夫君!”
    倾若痛嚎着,她这聚集了一天的哀怨终究是释放出来了。
    “北夜。。。你在哪里。。。”
    她跪在地上向丛林哀嚎,向着山谷盘问,奈何山雨凄寒,皆是死物,没有人会给他一个回答。
    她站了起来,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让她拖着七个月的身孕赶了这么多的路还能跌倒后再爬起。
    她双手紧紧攥着那块“讣告”,向林子的深处走去。
    “他一定没事,一定活着,一定是在林子里打猎时不小心被树枝挂破才会留下一角!”
    倾若一遍又一遍得重复着这句话。虽然她阴阴知道北夜只有这一件像样的衣裳,平日也是对这件青衫视如珍宝,无比爱惜,只有出门上街才会穿上它。断然不会穿着这件青衫去林中狩猎,更不会粗心到让树枝挂破。
    但她相信万事无绝对,他一定总有粗心的时候,总有一时兴起进林子打几只野味的时候。
    他时常打些山鸡和野兔回来,这次一定也是。
    不知走了多少路,也不知跌倒了多少次,倾若终究停下了脚步,瘫坐在了地上。
    让她停下脚步放弃前行的不是疲惫,而是另一样东西。
    青衫!一整件青衫,但却早已破烂不堪,挂在前边一课不高也不矮的树枝上。那位置似乎是专门让她可以一眼瞧见而专门设计的一样,呵,真的是天意吗?
    挂在半树腰的青衫之下,还有一样东西——半只黑靴子!
    那黑靴子也是夫君珍爱之物,同那青衫一般只是上镇子上才会穿得,平时都是供养在他那自己做的木柜里的。
    然,今日却是一副惨象倒在丛林深处的枯叶水洼之中,里边也灌满了积水。
    青衫和靴子上均沾染着暗绛的红色。
    血!
    由是已经渗进了布料的内层,即使大雨冲刷了数个时辰,也还是能依稀看出。
    血已暗红,怕是早就从夫君身体上流下了吧。
    这林子里常有野兽出没,倾若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就在夫君被猛兽摧残撕扯的时候,她自己却也许正在吃下盘中夫君做的糕点。抑或是意兴阑珊之际,抚在窗前听风赏雨。
    猛兽在一口一口撕咬丈夫的时候,她自己却在温暖的木屋里咬着糕点。
    想到这里,倾若的泪已崩裂。
    她一动不动,瘫在雨地里发呆,一双眸子早已没了神,像一个没了灵魂的活尸体。
    没错,此刻的她与尸体有何区别?
    灵魂已被带走,留下的还有什么?
    风雨交加,寒夜凄冷。
    林子里连只麻雀都晓得归巢与亲人团聚,却独留倾若一个人伶俜在寒山夜雨中。
    终于,天黑到了极致,雨将树林灌成了池。倾若眼前的一切,都化做虚无,混沌如天地初开。
    也不知是疲惫还是绝望,她已无力气再看这世上的一切了。
    她像个木桩,倒在了水泊里。
    闭上眼,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皇宫里,那片父王专为她种下的朱红果林。
    红灿灿的,甚是好看,甚是鲜艳。父王在对她笑,母后站在父王身边,也在对她笑。。。北夜立在一个不远也不近的地方,双手抚着笛子,在对着她吹那曲《唤归》。倾若伸出手想要去触摸,却无论如何也触不及他。光影变幻,一切又成了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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