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骨之梦/京极夏彦

第54章


就连熊泽宽道也信了。正如同对你们而言,那是可信的事实一样,对他们而言,所谓后南朝的后裔也是事实。并且,对神主们而言,武御名方的悔恨才是事实……”
鹭宫沒有反驳的余地。
“无论如何,他们同时找到了南方家的骷髅。在第一千五百年,终于把失去传承的部分填满了。从遥远的出云,到能登、越后、信浓,几次不断地来回搜索,事实上已经过了二十几年,流浪的神主当时也仅剩一人。”
“是那个……男人吗?我照顾的……”
“对,白丘先生所照顾临终的‘污秽神主’,正是为朱美小姐的公公——申义的父亲举行葬礼的‘亲切神主’,并且也是那位‘满身是血的神主’。”
——满身是血——神主。
终于出来了。并且……
——抱着骷髅的僧侣……
在须弥座上。
坐在板门前的朱美所看到的幻觉,全部变成现实,那么复活的尸体也……
“因此是橄榄球啊?”伊佐间说,关口不了解其意。
“对,这个事件基本上是互相争球。神主、鹭宫一党和佐田申义,争取一个骷髅——就是这样的事件。”
“太扯了!”木场恶言相向。并非针对谁,而是对着无光的虚空。对着轻松超越个人意志的宏图大志。
“然而,当最后的神主抵达南方家时,骷髅已经没了。山里的南方村已经废村,头家南方一家在新居因火灾被烧死了。但宏愿即将完成,不能就此放弃。再怎么说也是一千五百年的宏愿啊,是鹭宫一党约三倍的岁月。”
“那……那种事情不是古老就比较好。”
“当然,那么你们也不能说申义先生怎么样。”
鹭宫又没话说了。
“神主找到了鸭田酒造,然后找到了佐田申义。并不是说比起战争期间的警察,奉祀太古之神的人搜查能力较高,但是神主有所谓骷髅这种警察所不知的因子,寻找骷髅是忠臣的正当理由,加上最重要的执念。从鹭宫家借由放火抢夺骷髅,到伴随着逃兵骚动的佐田申义抢夺骷髅事件,有一年多。时间绰绰有余。”
“到申义偷取骷髅事件为止——神主都查出来了吗?”
“查出来了。不,与其说是搜寻调查,不如说是一直死守着的猎物被从旁夺走了——或许应该这么说才对。神主一直紧盯鸭田酒造的可能性很高。”
查出从南方家夺走骷髅的是鸭田酒造的人,于是虎视眈眈地监视着吧。这么一来,要察知申义的罪行并不困难。
“但是重要的猎物又被别人夺走,且被视为嫌犯的申义先生下落不明。神主焦急不已吧。如果不比宪兵和鹭宫一党先找出申义的话,就无法获得骷髅。于是神主这次改为盯住佐田家。”
“就在那时——申义回来了,手上拿着蒸烧炭化的药。民江呢?”
“当然是在一起,也有目击证人。”
“民江——那,那时候,在房子外面吗?”朱美用很怀念的声音说。
伊佐间也用同样的声音回答:“嗯。”
“然后,我猜——回家后,申义先生心意有所改变。”
京极堂陈述他个人的意见,木场似乎不太能认同。
“改变?你是说对沒去当兵这件事变得很害怕吗?还是达成了给父亲骨骸药的心愿,心满意足,想去当兵了?”
“不,从朱美小姐的话来推断,我想他是觉悟已经无法回头。事到如今,到宪兵那里自首,可预测到一定会被送到前线,那是一种自杀行为。并且,申义先生的真正目的,不是‘给药’,而是‘治愈父亲的病’。”
“我懂了……”伊佐间说,“他把骷髅占为己有。”
“正是如此。他认为只给一次药,父亲的病并不会就此痊愈。另一方面,事已至此,也只能继续逃亡了。但是在决定之后到被捕之间,还有点时间。再加上手上有一个完整的骷髅。如果将这样材料分次使用,制造大量的灵药,持续给父亲吃的话,说不定就会痊愈把。并且事已如此,再把骷髅还给鸭田酒造也没有意义……”
“他原本打算归还骷髅吗?”
“大概吧。如果不这样,民江小姐再怎么喜欢他也不会再帮助他吧。但是,另一方面,民江小姐说不定在这一段共同行动中,多少看出申义的本意了吧。”
“所谓本意是?”
“申义并不喜欢自己,只是想要骷髅罢了……”
“啊,”伊佐间说,“再加上,应该归还的骷髅也没还的话……”
“对,至此两人终于产生裂痕,起了争执。”
“民江……想要守住约定。”鹭宫说。
“约定?”
“对,约定。民江虽然不是聪明的女孩,但身上也还是留着我们一党的血液。虽然背叛一次,但她还想要回头吧。”
“是什么样的约定呢?”京极堂问。
“民江本来应该在那一年的九月九日,与邦贵一起在这圣宝院接受灌顶的。并且应该以其为契机,在这寺院开始进行我们完成本尊的秘密仪式。民江本来拒绝了,但好像因为佐田的儿子和朱美结婚,而终于下定了决心,不过,就在此时,那个佐田的小伙子!都是因为他,结果民江背叛了我们。因此,如果民江不爱那小伙子了,一定是打算依约带着骷髅来逗子。不,就是这样。事实上,之后,骷髅……”
“民江小姐……”鹭宫的话被京极堂打断了,“她是否真的不爱申义先生了,不得而知,不过两人有摩擦应该是没错。然后,争执的结果,民江小姐掐死了申义先生吧。”
是在扭打中太过激昂,才冲动杀死了吧。
这种状况,该说有杀人意图吗?
“民江小姐,有杀……杀人意图吗?”
“那不是能称为杀人意图,应该问降旗先生比较好。你是专家吧。”
在关口确认降旗的位置前,木场大声叫骂:“等一下!京极!你是说杀死申义的是民江吗?那么坐在那里的朱美的证词是假的啊?那女人说自己杀了申义,她这么说的。喂,降旗!你也直接从那女人口中听到了吧?以你的说法,杀死申义,砍掉首级都出自这女人的精神病,你不是这么说的吗?凶手如果是民江,那之后的事该怎么说明?不要发呆,你倒是说话啊!”
降旗在哪里?
“那……”
“那女人不是朱美小姐!”
降旗站起来,用一种完全不同的声音,只说了这句话,便蹒跚地退后,渐渐远离朱美。
——不是朱美?
“什么意思?”接着是木场站起来,“喂,你说什么?你这家伙,降旗,不要说傻话。这个女人是朱美本人,警察可以证明,因为指纹一致。钓鱼的,你也见过吧?怎么样?”
“嗯……”伊佐间沒有明白回答。
“哪一种‘嗯’啦,你这个呆子!喂,在那里的,是鹭宫还是鸭田,你怎么说?喂,回答啊。再怎么暗,也能分辨别人吧。人不看到脸没办法分辨啊!京极!喂,你说话啊!这女人……”
木场十分狼狈。
朱美紧闭着嘴。
——在这里的是谁和谁?
关口突然感到害怕,刚刚大声胡闹的真的是木场吗?说不定只有木场的声音?在这里的全是影子,没有脸。是沒有个体意识,如剪影般的东西!
拥有意识的,是这个漆黑的空间!
关口终于走到临界点,站起来大叫:“那,你说,坐在那里的女人到底是谁?”
“那人的确是佐田朱美小姐,但不是宇多川朱美。”
京极堂说。
不懂意思。
京极堂转向须弥座:“老和尚,鹭宫先生。差不多可以把软禁的那两人交出来了吧,似乎终于到他们出场的时间了。”
“喂!京极堂,又要增加人数啊?”
木场踩着地板发出声音。黑衣男人盯住鹭宫说:“借由扩散而鲜明轮廓——这次的事件就是如此。来吧,鹭宫先生,这里有东京警视厅的刑警。桃囿馆也有警官待命,外面有神奈川的警部,已经无法逃脱或隐藏了。只要脚一踩进去,就一定会找到。那时候如果对方请求保护,你们就是非法监禁。受了伤就是伤害罪,如果使用了鸦片……”
鹭宫蹲下来。
“丢掉笨拙的野心把,鹭宫先生。沒有本尊了。再者,在真正的意义上,你并没有信仰。你无法继承立川流,你想进行的邪法,是左道。茶吉尼天修法并没有用。”
“少啰嗦!我要制造本尊!我还没输。”
鹭宫爬上须弥座。
然后绕到文觉的后面。京极堂的声音追着他。
“文觉长者!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你学习许多宗派,准备复兴真正的立川流,不是吗?那么,这种蠢事……”
“你姓——中禅寺吧,你聪明多闻。并且,能够如此善辩,你说的话也都会变成事实吧。简直就是语言的曼陀罗。”
“只是诡辩。”
“沒有不是诡辩的语言。”
“有所谓真言。”
妖僧笑得像一阵风吹过。
“聪明,聪明,真是太棒了。我确实是梦想着再兴立川流,但是愚僧如尘垢般堆积了五百年份的梦。在此之前,愚僧一个人的梦就像个屁,再说现在只有这个人可以继承我流的法灯。所以怎么办呢?愚僧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么剩下的……”
“无论如何也不能获得你的理解吗?”
文觉摊开左手,轻轻握了右手,结了个印。
然后,“锵”一声,使尽全力地大叫:
“南莫三漫多沒驮南讫利诃莎诃!”
“这是答案吗?”
京极堂摆出对峙姿势,后退三步。
就在此时。
从文觉和鹭宫的背后发出几道光线。亮度逐渐增强,妖僧和后醍醐的后裔被极光所包裹,变成了完完全全的影子。
“终于……光背……”伊佐间说。
真的就像佛像的光背。光变成了圆,关口觉得好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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