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骨之梦/京极夏彦

第63章


“并且,听了民江说话,才晓得也有我不知道的事。我沒看过申义被砍头后的颈部伤口,因为我见到时,他已经变色了。但是我不认为那是谎言,再加上还有复活的死灵,和变成骷髅的梦等等。因此,她是比我加倍辛苦才活下来的。”
“朱美……”民江呼唤着。
“这么一想,我就觉得很受不了。我想民江因为苦怕了,所以想变成我。所以那天,我待到很晚。但是,总觉得心里很不安,然后,刚好那天这个人回来了,我很慌张……”
中禅寺接着说。
“把民江小姐带到一柳宅,用力掐宇多川老师的脖子留下指纹,把他的战后返乡服脱掉,把庭石丢到井底,柴刀和锯子扔进海中,翻挖庭院的泥土。然后把血迹擦拭干净,从里面把门锁上……”
“为什么要这么做?”伊佐间终于发出很大的声音,“朱美……小姐。”
朱美笑了:“杀了宇多川老师的是宇多川朱美。因为是朱美,也就是说,并不是我,也不是宗像民江。”
“你打算——顶罪?”
“我说过了吧,那天,伊佐间先生,我杀了人。佐田朱美杀了宗像民江的罪,用杀了宇多川崇的宇多川朱美来偿还。我这么想,但是……”
“嗯……”
揽着民江肩膀的朱美,白细的手指,如同那天清晨,如冰一般冷吧。
中禅寺环顾大家。
然后把视线停留在民江身上:“我把你从那边叫回来,说不定你并不想回来,但这是不得已的。你还好吗?”
“我没事。”
民江从朱美身边离开,重新坐正。
“朱美,我已经没事了,谢谢你。牧师先生和那边的医生,我已经无所谓了。是我不好。从朱美家偷了神,烧死了朱美全家,虽然那是小老板做的事,但是我知道,却沒有说。你对我那么亲切,我一定是不知不觉在心里某处非常忌妒你。”
民江站起来。
“再加上恨你偷走了申义,我偷了回来又杀掉,即使如此,你仍然想解救我。我没想过要自首,我逃到逗子这里来了。因为我想小老板会来这里,可以让我躲起来。全部都是因为我肤浅的想法所引起的,是我自作自受。但是,在途中可以遇见朱美,真好。我真的这么想。”
民江直接走到贤造面前,坐下。
“之后我的人生,以这样的我来说,很幸福了。宇多川很温柔,我连那么温柔的宇多川也杀掉了,这些全是我做的。这个罪我自己偿还,哥哥,那个……”
民江沒有依靠的视线,不对着谁,飘在空中。
中禅寺问:“什么?”
“哥哥……会有什么罪吗?”
木场回答了这个问题:“有罪。不过,与其担心别人,你先担心自己吧。你连申义在内,杀了五个人。”
贤造听了后,发出悲痛的声音:“救……救救我妹……妹妹!”
“你这大笨蛋!”一直躺在须弥座上的榎木津大叫,“该救的是你。救你的是在那里的牧师、治疗你的是在那里的怪医生、逮捕你的是那个刑警。侦探和阴阳师的工作结束了。”
榎木津威风凛凛地说,从须弥座上跳下来,抱着猎枪跑向板门。硬汉刑警走进民江,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让她站好。
“这个女人——民江,要被带走了吗?”筋疲力尽的周三在须弥座上站起来,无力地说。
“鹭宫先生,你也已经完蛋了。难逃炼制鸦片和诱拐监禁之罪。”
“但……但是我……我如果被捕了,鹭宫家会变成怎么样?你,你们能懂我的心情吗?你们要持续了五百年的鹭宫家的宏愿变成怎么样?不能在这时候弃……”
“听好了,立川流的本义不是依恃权力,而是男女相爱相合,孕育子孙,不断产生新生命,也因此你的家族可以持续五百年。时代进入明治才十八年,变成了以权力为导向,你的家族就在一瞬间断灭了。所谓宏愿,并非夺回皇位,而是保有真正的血统,不是吗?”
“但……但是,这位文觉长者……”
“你还不懂吗?你只是因为对你的哥哥和外甥怀有自卑才这么做的吧?跟鹭宫家、后醍醐毫无关系,还是赶快放下吧。你哥哥和邦贵都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闭……闭嘴!文觉大人答应我了!一定会在最近建立新本尊!所以我不能被捕。文觉大人!”
“鸭田先生,文觉长者已经死了。”
“啊!”
关口、木场、降旗,还有白丘全部一起看向须弥座上的妖僧。
伊佐间也站起来。
榎木津一个接着一个打开板门。
连格子窗也打开,堂内阳光灿然。
——已经天亮了。
日光所照出的僧侣……
不令人觉得害怕。
不如说,很清净。
“鸭田先生,这正是文觉长者跟你约定的本尊。”
“本……本尊?”
“长者已经肉身成佛了,他大概已经断食五谷十谷很久了。你还要对这清净的佛,许下邪恶的愿望吗?”
“文……文觉大人……”
鹭宫——周三失望得垂下肩膀。
“唵 阿谟伽 尾卢左曩 摩贺 母捺罗 摩尼钵 纳摩 入缚 罗 钵罗嚩多野吽”(注:光明真言,大日如来之真言,一切诸佛菩萨之总咒。)
中禅寺念诵了什么之后行一鞠躬。
——终于见到本尊了。
伊佐间合掌轻轻低头,为新本尊祈祷。一张开眼睛,发现除了榎木津之外,所有人都在默祷。感觉有点可笑。
石井和警官从外面进来,带走鸭田和贤造。木场把民江交给石井。
事件总算全部解决了。算是石井警部的功劳吧,但报告书和调查记录到底该怎么写呢?
石井一直待在外面,鼻子红通通的。
走到外面。
好冷,但天气晴朗。
又不是来钓鱼的。
回头看,发现警官在捡拾地板上的骨头。
“那种东西,会变成什么样的物证呢?”
关口和伊佐间同样站在门口,边回头边说。白天看,还真的是很脏污的骨头。那种东西,也能使人心生狂乱。
“中禅寺,”伊佐间问在阶梯下的中禅寺,“那真的是武御名方的骨头吗?”
“变成了骨头后,是猪是狗都沒有差别了。光是思考生前是谁就累啊。”
黑衣男子说完,拉长了一声“嗯——”
对了,那帽盒怎么样了呢?
结果,并没有打开。
降旗和白丘搭警车离开了。
走的时候,白丘对伊佐间等人点头示意。
——啊,掉了。
伊佐间终于知道这是在指那件事。
降旗沒有点头招呼,但一脸安稳的表情看了讲堂一会儿之后,上了车。
一柳深深地鞠躬,搭上别部车。
“啊。”
发呆之际,沒看见朱美。
有点后悔。
“喂,猴子和河童!还有那边的京极堂!在拖拖拉拉什么啊?”是榎木津,“好天气应该玩水!”
榎木津洪亮地说完,沒走楼梯,飞跃栏杆,轻快地跑了。
“可以吗?去玩水。”
“好啊。”
伊佐间问,关口很刺眼似的眯起眼睛。
榎木津的身影早已不在视野之内。
伊佐间像某个日子一样,沿着田越川走向海。
身边是关口,后面有中禅寺。
川风刺痛眼睛。伊佐间问:“中禅寺,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朱美小姐是两个人同饰一角的?”
“咦?因为摔落川里时,朱美小姐用双手掐了民江小姐的脖子,不是吗?那么握着束口袋卡在川里,应该很怪吧。再说朱美小姐也说了,从颈子的伤口不断流出鲜血,这是不在案发现场看不到的光景,应该会变成轻微的精神性创伤。因为朱美小姐有不在场证明,绝对看不到那里吧。然后就是佛坛了。”
“那个唐木佛坛?为什么?”
“佛坛这种东西不是面对西方,就是面对总本山寺院的方向摆,哎,大概放的位置都是固定的。伊佐间看到的佛坛反射了西晒的阳光,所以是面西。椿心生是净土宗吧,那倒是无所谓,不过那个脑髓屋舍的佛堂,只有左脑才会西晒。所以伊佐间过夜的房子应该是左脑,但事实上宇多川宅是右脑。”
“啊,那么宇多川宅照射不到西晒的阳光啊。是因为山道的缘故吗?”关口用手指在半空画,边想边说。
“左脑的一柳宅在山道左侧,也就是西侧是挖进去的,因此阳光从那里西晒进去。但是右脑的宇多川宅,因为中间墙壁似的部分很高。如果西晒的话,应该只有最靠海的书房。”
伊佐间去过,因此可以想像。
“那,那个木工民谣呢?”
是什么啊?伊佐间不懂。
“什么?那只是随口唱唱的。因为刚好与当地民情相符,觉得还不错。我还在想不知道会变成怎么样呢,哎,还好没发生什么大事。幸好这里是民谣丰富的土地。”
中禅寺微笑。
如果那是虚张声势,还真是了不得的胆子。
关口异常认真地反问:“但是,京极堂。那个,所谓骷髅的蒸烧炭化真的有效吗?”
“你也是笨蛋啊,关口。这世界上不可能有治百病的药吧。”中禅寺说完,笑得更开心了。
“不是笨蛋吧,你讲了那么多大道理。你啊,无论什么时候……啊,我知道了,京极堂,你连白丘牧师都骗了,你从一开始就沒有带什么砒霜吧。”
“这是理所当然的啊,关口。”中禅寺挑起单边眉毛,“我为什么要带着那种危险毒药走来走去呀?”
“全都是你一派胡言,那个什么返魂香也是骗人的吗?”
“那是放在须弥座上的,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中禅寺一副似知非知的表情。
伊佐间看着缓缓流动的川流。
风景与前些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沉沒的船依旧沉没。
在一瞬间,伊佐间看见了漂浮川面的骷髅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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