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夫的编年史

第十五章 长子应该承受的生命之重


    到市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一大清早。我几乎是用奔跑的状态,跑进了医院,来不及等电梯,拉着莎莎跑上了六楼病房门口。到门口我迟疑了一下,看着同样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莎莎,我转身拉着她去了洗手间,擦汗洗脸,整理妆容把气息喘匀了,才开门进去。
    因为早就告诉过母亲,莎莎会和我一起回来,所以我们进病房的时候,家里亲戚好多人都在,却没有因为莎莎的到来,而过分惊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父亲的病情上,和父亲拉着家常!
    父亲的状态很好,坐在病床上和大家有说有笑。
    他见我回来了,一脸宠溺地看着我,说:“没多大事,就是得做个小手术,还把你从京城整回来了。”
    “哈哈,这咋几天没联系,你这病号服都穿上了呢?还整住院了!也太不小心了。”我强打起精神,和父亲开着玩笑。
    父亲白了我一眼,说:“谁知道了,我说在镇上打几针点滴就行,非给我整市医院来做检查,这地方花钱多不说,折腾的受不了啊!”
    “病床都安排好了,既来之,则安之吧!哈哈,歇几天就完事了,这时候家里也没啥活,在哪待着不是待着啊!”我笑着安慰他。
    “嗯,来都来了,就好好检查检查吧,检查彻底了,回去也放心。”父亲自顾自地说。
    我突然鼻头一酸,感动于自己的父母太坚强了,坚强到阴知情况不好,还要掩藏好自己的负面情绪,强颜欢笑让身边人得以宽慰。
    “我去找我妈,看看还要做什么检查么?”我笑着说完,转身就去了医生办公室。
    迎面正碰上母亲和姑姑从医生办公室出来,面色沉重,轻声讨论着什么,甚至都没发现我来到他们跟前了。
    “妈,医生怎么说?”我问道。
    母亲这才发现我,说:“刚下车吧,有没有吃点东西?”
    “吃东西赶趟,我就想知道现在什么情况?”我急切的问道。
    母亲眼眶突的一红,悲戚地说:“是肝癌!”
    我身体一颤,向后退了一小步,强装镇定说:“医生什么建议?”
    “需要动手术,但是手术风险很大,也可能下不来手术台。”姑姑揉着眼睛说道。
    爷爷去世的早,姑姑算是父亲和母亲一起,培养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所以对父亲的感情,早已经超越了兄妹,更胜似父女之情!遇到这样的打击,她还怀着孕,确实如遭晴天霹雳。她的心情,和我一样沉重!
    “你爸胃部化验结果刚刚也出来了,确诊是胃癌。”妈妈轻声说。
    “啊——?”我张大嘴巴,不知道该说啥了,只能惊讶的说出这一个字。
    “不过,所幸这肝癌和胃癌是独立发生的,两个病还挺争嘴,互相牵制了,没有再迅速病变,否则你爸挺不到现在了。主刀大夫说,要是因为一个病灶扩散,引发了另一个病变,那就没有手术的必要了。”母亲哀戚地说。
    我愣住了,这算不幸中的万幸吗?两个癌症打架,反而还遏制住了癌细胞扩散。否则,我就再也见不到父亲了?
    “正好你来了,你弟待会也要到,我们去找医生商量一下手术方案吧!就等你们回来呢,这事我不能自己做主。”母亲说。
    “好,是得尽早做决定。”我念叨着,脑子也乱着。
    不到中午的时候,弟弟到了医院,我去楼下接的他。
    “大哥,爸。。。咋了?”弟弟红着眼眶看着我。
    “肝癌加胃癌,得动大手术,也可能下不来手术台!”我们一边走着,我一边对他说着。
    “艹!怎么会这样?”弟弟眼泪下来了,骂道。
    “一会去医生那商量手术方案,咱们得一起去,不然医生不能尽快安排,家属不都在场,医生也怕摊责任!”我拍拍他,说道。
    到了病房门口,他抹抹眼泪,说:“哥,厕所在哪?我洗把脸,不能让老头看我这样!”
    和我来时一样,到洗手间洗洗脸,擦干净,冲我笑笑,说:“还行吧?看不出来哭过吧?”
    我冲他点点头。
    “昨晚接到妈妈的电话,我在宿舍抽了半盒烟。哥,我害怕啊!”弟弟打开洗手间的窗子,呼呼的冷风吹着他,他却没感觉到一点寒冷。
    我走过去,又把窗子关上,怕把他吹感冒了,说:“走吧,看看爸,还要去医生办公室呢!”
    他看看我,又重重地点点头。
    像我一样,他进屋也和父亲开了几句玩笑,我们俩就和妈妈一起出来,去了医生办公室。
    “鉴于患者病情比较特殊,所以是否手术还要你们家属自己做决定。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如果不做手术,留给患者的时间不多了,得准备后事。”主治医生面无表情地和我们沟通着。
    “还有多长时间?”母亲被弟弟搂着肩膀,说道。
    “15-17天吧!”医生回答。
    我们三人对视一眼,眼里全都满是悲色。
    “手术成功几率有多大?”我问道。
    “实事求是地说,手术没有成功几率这个说法,只是家属选择做与不做。现在患者的病情,能确定两个发病不为相互制约,没有形成牵连,乐观估计,手术成功会坚持几年或者十几年不等。当然,也要做好病人下不来手术台的准备。一切都要等开刀之后,才能确定具体情况!”医生认真仔细地介绍道。
    “妈,做吗?”弟弟问道。
    “我听你们俩的。”母亲虚弱的靠在弟弟身上,回答道。
    我深吸一口气,痛苦的在脑海里挣扎着。
    “如果手术顺利,我爸会恢复健康吧?”我问医生。
    医生还是面无表情,认真地说道:“肝部分为左右两块,咱们术中切除的左肝,是可以再生的,随着时间推移,能长出新的肝脏。胃部本身有弹性,切除了病灶,后期恢复过程中,还可以随着饮食增量而慢慢撑大。但是身体恢复如初,肯定不可能了,毕竟是开膛破肚啊,伤元气,需要很多年的休养!”
    “那您的建议呢?”我问医生。
    “说实话,咱们市医院从没有见过这种病例,所以对打开肚子以后的事,无法进行估计。但是,我的老师是省里有名的专家,他对这个手术很感兴趣,会参与主刀,不额外收费。不过,具体的决定权还是要看你们家属意见!”医生说完,我还是听出了一些希望。
    “妈,那就做吧!”我看着母亲,声音颤抖地说:“如果不成功,也就是早了半个月的事,万一成功呢?我们就把爸爸救回来了!”
    “嗯,我听你们的,做我就去张罗钱。”母亲也下了决心,比刚刚坚强了许多。
    “我同意。”弟弟说。
    “我们都同意,请安排手术吧!拜托,一定要把我爸爸救回来。”我握着医生的手,恳求他。
    “放心,治病救人是医生的天职,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准备这台手术。”医生铿锵有力地说。
    “谢谢,谢谢!”我不住的道谢。
    医生起身,拿来手术告知单,一条条地跟我核对,包括手术失败的一些责任分配,然后让我签字。
    我颤抖着右手,哆哆嗦嗦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签完字,就意味着,我把父亲的性命,完全交给了医生,是生是死,再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了。我满头大汗坐在椅子上,浑身的力量仿佛都被抽走了。这就是长子应该承受的生命之重吗?
    我的父亲,会挺过这一关吧!爸爸,你要加油啊!
    莎莎不知何时来到医生办公室,看我坐在椅子上发呆,拍拍我的肩膀,没有说话。
    手术安排在下周,这期间处理例行术前检查,没有特殊安排。我们一家人,每天都快乐的在一起,逛公园、下馆子、开玩笑,我常常能看出父亲的眼里掩饰着悲伤,但是大家都很默契地当成在旅游,谁也没提要做手术的事。
    终于,手术这天到了。
    因为要给麻醉师送个红包,我亲手把父亲推进手术室,准备去做全麻。
    他还冲我笑着说:“别担心,等我手术好了,给我买驴肉馅蒸饺吃昂,前两天没吃够。”
    “放心吧,等你回来,满足你。”我笑哈哈地回应他。
    看着他被护士推进了最里面,我的眼泪瞬间流下,可能这一瞬间,就是永别了,我的内心无比悲痛。
    回身进了麻醉室,见到了正准备进去给父亲做全麻的大夫,我连忙上前,将准备好的红包塞进她口袋,双膝点地说:“大夫,拜托了,麻药多给点,让我爸爸少遭点罪!”
    她赶忙把我扶起来,说:“孩子,放心吧,我得过去了。”
    然后,在我的目送下,她也进了里面的手术室。
    手术室外面,站满了亲戚,大家都在焦虑的等待着。
    母亲坐在椅子上,一把一把抹着眼泪哭泣,小姨和舅舅一左一右坐旁边,拉着她的手,安慰着她。
    弟弟在窗台口,看着外面飘落的雪花发着呆,时不时地揉揉眼睛。
    莎莎站在离母亲跟前,也在轻声安慰着。昨晚,在姑姑家,父亲拿着我和姑姑一起挑选的白金戒指,送给了莎莎,嘱咐她要和我好好处,这次能跟着回来,也是认可我了。咱这家庭就是普通农民家庭,虽然不富裕,但是好在人心善良,我也在外面见了世面,以后的日子会很幸福、很美满!
    她也是乖巧地回应,说这样幸福、和谐的家庭氛围,是她一直向往的,未来能成为一分子,她很高兴!她希望父亲好好养病,养好身体等我们孝敬!
    父亲和母亲,还对视一眼,满脸欣慰。
    我出来没敢再哭,和所有亲戚挨个打着招呼。
    时间滴答滴答的走,二十分钟、四十分钟、一个半小时......
    时间过得越久,而且没见到医生出来,我们反而越安心。
    “没事了,应该是正常进行手术呢!俩小时了,做的应该挺仔细的呢!”我安慰着大家,高声说:“如果手术不顺利,早就有人来通知了。”
    大家都点头称是。
    到中午了,姑姑在家准备了饭菜,我安排大家轮流先去吃个饭,回来再等。到我最后一个去吃饭,手术已经进行了四个多小时!
    我刚走出医院大门口,接到了弟弟打来的电话,手术成功,医生出来了。我回身就往医院跑,直接跑步冲上了住院部14楼。到手术门口的时候,医生正在展示着切除的肝部和胃部病灶。
    看着他手里血淋淋的的器官,我的心扭着筋的疼。
    “手术非常成功,肝部病灶也没有扩散迹象,一切和我们之前预判的一样,两个病症打架,正好相互制约,没有造成恶化,这是不幸中的万幸!病人还在缝合阶段,我先出来给家属报个喜!”主治医生也阴显松了口气,说道。
    大家的表情都轻松了一些,这几天的心理折磨,都太不容易了。
    半小时以后,父亲被推出手术室,我、弟弟还有舅舅冲上前去,接过来平板车,往ICU病房推去。
    父亲艰难的睁开眼,见我就在他头上推着车,不断问我一句话:“这会没事了吧!这回没事了吧。。。”
    “爸,没事了!”我也不断回答着。
    接新来的半个月,我和母亲轮番照顾着他,直到他渐渐恢复过来,转入普通病房,催着我回去上学、上班,我才依依不舍地,带着莎莎一起,踏上进京列车。
    同样的夜晚,同样的通宵,没有了回来时的紧张感,却多了一层对未来的迷茫。
    父亲病重,我的学业、我的生活,会有怎样的变化呢?把家庭的重担,都扛在母亲肩上吗?还是我回村,子承父业当个农民?很多好多的问题,我想不通,想不透。。
    不知是谁,用手机,单曲循环放着那首歌:
    “没那么简单,就能找到,聊得来的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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