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海格/缪娟

第14章


  到最后丹尼海格终于觉悟了,扎好了这条领带,回头看看我,皱着眉毛咬着牙笑:“了不起啊,微微,以后来‘海格’工作吧,你这个别扭劲儿,能够打败任何人。”
  不过他的宠爱也不是没有限度的,我幸福的膨胀啊膨胀啊,也有不小心玩大演砸的时候。慷慨的丹尼海格最讨厌分享盘子里的食物,我最初留意到是有一天我们在一家小餐馆吃到最后,甜点心上来。他点的炭烧鲜奶从卖相上一下子把我的杏仁冰激凌给打败了。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一下一下的敲碎那甜点心黄乎乎亮晶晶的脆皮,发出清脆的声音,然后他挖了一小勺放在嘴里,细细品味之后跟我说话。我一面应承着他,一面把自己的勺子伸过去,在他的炭烧鲜奶里面挖了一块,吃一口,又香又甜,我咽下去说:“嗯,嗯,然后呢?你说,你说。”
  丹尼海格有一会儿没说话,看了看我的嘴巴,脸色稍变。
  我这人啊,从来敏感,他那一边一有风吹草动,我马上就想为什么。那电光火石之间,我在心里面笑了又笑:怎么可能啊?丹尼海格连几百万的项链都给我买,却因为我吃一口他的点心而不高兴?
  我再吃他的东西就是有意的试探了。《加勒比海盗2》华丽丽的上映,我们两个买了汽水和玉米花去看在里昂公映的第一场。黑暗的放映厅里,银幕上打得天昏地暗,我侧头看一看他,丹尼海格手里捧着他自己那份咖喱味道的爆米花,看得很认真专注。我想,现在下手,时机正好。我的脸还朝着大银幕,可是我的手已经度量好了方向,慢悠悠慢悠悠的伸过去了。一下,没碰到;两下,没碰到。我正诧异呢,回头看看,丹尼海格已经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他的爆米花,正看着我。电影院里他不得发作,只是低声问我:“干什么你?”
  我说:“这不是很明显吗?我想尝尝你的爆米花。”
  “每人一份,你自己有的。”
  “你的是咖喱味道的。”
  到底是大老板,他很简短有力的处理了这件事:“不行。”
  我没想到他那么认真,我没想到他是真的不高兴,我在黑暗里还笑嘻嘻的呢,我可让他不高兴了,我让这个总是温和愉快的人恼怒了,我以为可以像之前那条领带的事儿一样可以逼他就范,我又看准了并朝着他那桶爆米花伸出手去,而丹尼海格只是看着我的手。
  我的手伸过去,抓起一小把爆米花,我停留了一会儿,我想,事情真的会这样简单吗?
  银幕上的海盗与政府军交涉不成,大炮上膛。
  同一时刻,丹尼海格狠狠地打了我的手背,他用了力气,“啪”的一声,我疼得手指一松,所有的爆米花都洒回去了,疼痛从手背出传来,直到我脑袋里,他看着我:“我不是说‘不行’了吗?”
  那一刻我恼羞成怒,我不是真的觊觎他的食物,我只是想要开个玩笑,我以为他还会让着我的。可是他狠狠的打了我的手背。前面的人回头看,后面又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这个好热闹。我腾地站起来,撞着别人的膝盖出去跑出去。这个人说变脸就变脸,我想我再也不要跟他说话了。
  我回家洗漱上床,可是好长时间都没有睡着。我在被子里摸一摸自己被他狠打的手背,又有点后悔了,这是干什么啊?爱情让人糊涂,再喜欢也不能真的亲密无间,他不高兴我又何必非得那样呢?我想啊想啊,越想越多,他再不理我怎么办?他再不回这里怎么办?我们俩就此分手怎么办?多年以后,当我已是垂垂老妇,再度回想起自己如何失去最爱的一个人,只因为他不愿意,而我还非得要他的爆,米,花!
  我想着想着,眼泪都要下来了,忽然门一响,丹尼海格回来了。
  我咬着嘴巴屏气敛声的听他去浴室洗漱,换衣,喝水,上床,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开卧室的灯,动作很轻。他在我旁边终于躺下来了,我的心就放下来一半。他没有过来抱我。但是当我感觉到他的温度,又嗅到他的薄荷味道的时候,我就又不是我了。
  我悉悉索索的转过身去,蜷着身子,伸手摸他的肚子,但是还没等我摸到他就被他把我的手攥住了。他手臂一带,我整个人就压在了他的身体上,看他那张脸,月亮下面似笑非笑。
  "最后的结尾是什么?"
  "女孩爱上船长了。"他说。
  “我以后再也不跟你说话了。”我说。
  “太好了,节省许多时间。直接□。”他说完翻了一个身,又把我压在下面,亲我的下巴,他可真好闻啊。
  “你在公共场合打我的手。”我说,“我又疼又没面子。”
  他稍稍停下动作,看着我的脸,这回态度好了很多,但是说出来的话我再也不敢当儿戏了:“微微,你得乖一点,我说了,我不分享食物;还有,当我说不行,那就是不行。记住了?”
  我点点头,搂着他的脖子诚恳地说:“老爷,我以后再也不惹你了。”
  他被逗得够呛,笑起来。
  在他身边日久,我对这位从不肯分享食物的丹尼海格的了解也在加深。
  他对事物十分讲究且博爱,口味偏重,喜欢印度菜和墨西哥美味。很多上不了传统法国餐桌的东西他都愿意尝试,绝对不仅仅拘泥于那些昂贵且口味单一的鱼子酱和蘑菇。
  他精力充沛且思维敏捷,同时也爱玩乐。处理公事的时间要是想打球就马上走人,钓鱼的时候忽然想通了什么问题也会立即抄起电脑和电话来布置沟通,约定谈判。
  无论是享乐还是工作,他都是那种绝对不会推到下一分钟去的人,当然,他的态度总是从容的,事情再急也不会乱了阵脚。
  那年夏天,香贝里不知道为什么冷得要命,七月里的气温是18度,我在房子里看电视的时候跟他说,我想去留尼旺岛,我从来都没有去过一个热带岛屿呢。
  他在读一本侦探小说,抬起头来对我说,你想去我们就去啊。
  结果到了第二天下午,我们已经在那个岛的某片沙滩上了。
  我跟向导学习用鱼叉捕鱼时,他把手里的侦探小说读完,然后把故事绘声绘色的讲给飞机长听。
  他喜欢尝试所有没做过的事情,对我也是鼓励有加。
  他总是跟我说,试一试,微微,试一试才知道喜不喜欢。
  我第一次骑马,第一次越过一个80公分高的篱笆,品尝农庄开窖的第一杯美酒,在他的指导下去体会那从九二年就开始珍藏的向阳坡上的葡萄,还有拿着丹尼海格的钱做我的第一笔生意。
  第十一章
  那是我上到四年级的秋天,教授布置了实习,让班里的同学分组,进行小型贸易项目的实际操作。我加入的项目组共有七人,每人入股三千欧元,除去一千欧元的办公费用,还有两万块,我们要用这两万块运作六个月,看一下最后的利润可以达到多少。
  经过两个星期的调研,我们选择了一种在新西兰生产的食品增稠剂,因为它是新的专利产品,同类产品在法国和新西兰的差价达到了十倍,我们觉得这个赚头比较大,也许可以下手。
  摆在眼前的问题有两个,因为是食品添加剂的新产品,它能不能获准进入欧盟市场需要进行认证,法国买家强调:货他们可以要,但是认证过程及其中产生的费用必须由我们负责;第二个是一个传统问题,新西兰卖家的最低发货量要求达到五万欧元,买家一定要货到付款,我们的启动资金根本不够。
  这时候项目组的内部,我们有了一些不同的意见,有人主张另寻其他商品,如果不是食品方面的进口货物,那么欧盟的控制和质检体系相对没有那么严格,还有就是,他们不同意追加投资,二万到五万,增加了一倍半,这是一个比较大的风险。
  我们是在课后开会讨论这件事的,有人反对,有人赞成,但是主张换项目的同学占了多数。我的心里其实不太服气,我觉得选中一个不错的项目不容易,不应该轻易放弃,即使我们立即换了别的产品来做,必然又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到时候难道再换阵地吗?但是反对派已经占了大多数,而且他们也有说得通的道理,我什么都没有说。
  当时有点什么心事都摆在脸上了,思考啊,角劲啊,眉头紧锁啊,丹尼海格问我:“你们学校开了拉丁文的课了吗?”
  我说:“没有啊。”
  “我以为只有拉丁文和中文课能把人难为成那个样子呢,说说吧,说说碰到什么问题了。”
  我把整个事情跟他和盘托出,项目,预期利润,目前困难,还有我的想法。
  “所以你是想做成这个买卖的?
  “那还用说?我的proposal做了30页。”
  “那你为什么不在会议上说出来呢?”他看着我的眼睛问。
  “哎呀,真让人挠头,”我说,“我跟他们说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解决这两个问题,我现在只觉得不能轻易放弃。”
  “嗯。”丹尼海格想一想,“第一个问题是买家的合理要求,作为中间商,这是你们应该做的工作,既然是规定程序,就要按部就班的完成,这是应该做的事儿;至于第二个问题,微微,我觉得这个计划也还不错,还需要多少资金,你做一个预算,我来出,以你的名义入股,怎么样?当然了,生意做成之后,股息我要利润的三成半。这个不算不合理吧?”
  我坐在沙发上,皱着眉头看着他,看啊看啊,丹尼海格就乐了,走过来,半蹲在我旁边:“你那么看我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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