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文学-兄弟

第13章


  李光头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擦来擦去很舒服,宋钢却不舒服。三个中学生走远以后,李光头恍然大悟地说:
  “原来我是发育了。”
  然后他神奇地对宋钢说:“你爸和我一样,也发育啦,你还没有发育。”
  李光头和宋钢流窜在大街小巷的时候,我们刘镇最热闹的城西巷是他们常去的地方,这条巷子里有铁匠铺、裁缝铺、磨剪刀铺、拔牙铺,还有一个王冰棍拍打着冰棍箱叫过来又叫过去。
  两个孩子先是站在裁缝铺门口,看着我们刘镇赫赫有名的张裁缝拿着一把皮尺,给女人量了脖子又量了胸脯,量了胸脯又量了屁股,他的手在女人身上弄来弄去,弄得女人没有脾气还要笑呵呵。
  看完了张裁缝,两个孩子又去看剪刀铺里两个关见到,老关剪刀四十多岁,小关剪刀十五岁,两个关剪刀围着木盆坐在两只矮凳上,木盆里全是水,两块磨刀石斜着搁在木盆里,两个关剪刀把剪刀磨的像是下雨一样沙沙地响。
  看完了两个关剪刀,两个孩子再去看拔牙铺的余拔牙,余拔牙其实没有铺子,他在街旁撑着一把油布雨伞,下面摆着一张桌子,桌子左边放着一排大小不一的拔牙钳子,右边放着几十颗拔下的大小不一的牙齿,以此招揽顾客。桌子后面是一只板凳,板凳旁边是一把藤条躺椅,有顾客的时候是顾客躺在藤条椅子里了,余拔牙坐在板凳上,没有顾客的时候,余拔牙就自己躺在藤条椅子里了。李光头有一次看到了藤条躺椅空着,刚刚躺上去想舒服一下,余拔牙就条件反射地拿起拔牙钳子,要捅进李光头的嘴巴里,吓得李光头哇哇直叫,余拔牙才知道错把李光头当顾客了,一把将李光头提起来说:
  “他妈的,满嘴的乳牙,滚开!”
  童铁匠的铺子是两个孩子最喜欢去的地方,童铁匠有一辆自己的板车,这在当时是气派无比,比现在自己有一辆卡车还要风光。童铁匠每个星期去一次废品站,买些废痛烂铁回来。李光头和宋钢喜欢看着童铁匠打铁,把废铜做出镜框的模样,把烂铁打出了镰刀锄头的模样,尤其是火星飞溅时的情景,让两个孩子兴奋地哇哇乱叫,宋钢问童铁匠:
  “天上的星星是不是打铁打出来的?”
  “是,”童铁匠说,“就是老子打出来的。”
  宋钢对童铁匠极为崇敬,他说原来满天的星星都是从童铁匠的铺子里飞出去的。李光头不相信童铁匠的话,他说童铁匠是在吹牛,他说童铁匠打出来的火星还没出门就全掉到地上灭啦。
  李光头知道童铁匠吹牛,他还是喜欢去看他打铁。李光头从三个中学生那里得到了自己喜欢擦来擦去的理论依据,所有他到了铁匠铺就会趴到那条长凳上。本来他总是和宋钢一起坐在长凳上看这童铁匠打铁,现在长凳属于李光头一个人了,宋钢只能站在一旁,李光头摊开双手理直气壮地说:
  “没办法,我发育了。”
  李光头一边看着飞溅的火星,一边蠕动着自己的身体,一边呼哧呼哧地喘气,一边和宋钢一起惊叫:
  “星星,星星,这么多的星星......”
  那时候童铁匠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还没有和后来的胖屁股女人结婚。膀粗腰圆的童铁匠左手拿着铁钳,右手抡着铁锤,一边打铁,一边看着李光头,他知道李光头正在干什么,他心想这么小的一个小王八蛋竟然也自己和自己搞上了。童铁匠一走神,差点将铁锤砸在了自己的左手上,他像是碰着了火似的扔了铁钳,他把自己吓了一跳,他骂骂咧咧地放下铁锤,问正在长凳上急促喘气的李光头:
  “喂,你多大啦?”
  李光头呼哧呼哧地回答:“快八岁啦。”
  “他妈的,”童铁匠惊讶地说,“你这个小王八蛋还不到八岁就有性欲啦。”
  李光头从此知道了什么叫性欲,他相信童铁匠说的比那三个中学生说的更有道理,童铁匠的年龄比中学生大多了。李光头不再说自己发育了,开始换一种说法了,他得意地对宋钢说:
  “你还没有性欲,你爸有性欲了,我也有了。”
  李光头在木头电线杆上发扬光大了自己的摩擦,当他把自己擦得满脸通红的时候,他开始往上爬了,爬到上面后,再贴着电线杆滑下来,站到地上后他感慨万千,他对宋钢说:
  “简直太舒服啦!”
  有一次他刚刚爬到电线杆的上面,看到那三个中学生走过来,他匆匆忙忙地滑下来,这次他没有对宋钢说舒服,他急忙叫住那三个中学生,对他们说:
  “你们不懂,我小屌擦得硬邦邦的时候,不是发育,是性欲上来啦。”
余华最新力作:《兄弟》
第八节
  在波涛汹涌的蜜月之后,宋凡平和李兰的幸福生活开始细水长流了。他们上班时一起出门,下班时又一起回到家中。宋凡平的学校离家近,他下班送是先走到那座桥上,他站在桥边等上三分钟时间,等着李兰走过来以后,两个人微笑着并肩走回家中。他们一起买菜,一起做饭,一起洗衣服,一起睡觉,一起起床,他们两个人似乎没有不在一起的时候。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以后,李兰偏头痛又来了。新婚宴尔的快乐让李兰暂时没有了这个老毛病,可是这个毛病就跟储蓄似的,时间越久也就越多,当它再次发作时就来势凶猛了,李兰不再是嘴里咝咝叫了,她疼得眼泪汪汪,她像是坐月子似的脑袋上绑了一条白毛巾,她整天用手指敲击自己的太阳穴,就像和尚敲击着木鱼一样,让家里扑扑响个不停。
  那段日子里宋凡平睡眠严重不足,他市场在深更半夜被李兰疼痛的叫声弄醒,他爬起来走到屋外打上来一桶井水,将毛巾在冰凉的井水里浸泡又拧干,放到李兰的额头上,这样李兰就会舒服很多。宋凡平像是对待一个整夜发烧的病人那样,一个晚上要起床几次给李兰换一换冰凉的毛巾。宋凡平认为李兰应该去医院好好治疗一段时间,他对我们县里的医生不屑一顾,他坐在吃饭的桌前给他在上海的姐姐写信,他差不多每个星期都要写一封这样的信,让他姐姐尽快在上海联系一家医院,他在信上不断地写上“火速”这样的字眼,而且每次都在结尾时用上一排惊叹号。
  两个月以后他的姐姐终于回信了,说是已经联系了一家医院,但是必须要有我们这里医院的转院证明。这一天李兰深感到他的丈夫是多么了不起,宋凡平向他的学校请了半天假,在李兰下午上班的时候和她一起去了丝厂。宋凡平要找李兰的厂长谈一谈,要他同意让李兰去上海住院治疗偏头痛。胆小的李兰是一个生了病都不敢请假的人,她领着宋凡平走到厂长办公室门外时,低声哀求她的丈夫,说她不敢进去,他能不能一个人进去?宋凡平笑着点头,他让李兰在外面等待着好消息,自己走了进去。
  宋凡平是我们刘镇的名人,他那一技惊世骇俗的扣篮名满全城,他向厂长介绍自己时,话还没有说完,那个厂长就挥手让他不要说了,厂长说知道你是谁,你就是那个扣篮的人。然后两个人像是老朋友似的聊天了,他们在里面说了一个多小时的话,宋凡平差一点忘了他的妻子正在外面等候。李兰在外面听得入迷,直到很久以后,李兰在思念她的丈夫时,仍然回感慨万分地说:
  “他的口才真好!”
  宋凡平和厂长一起走出来时,厂长不仅同意了李兰去上海治病,还一再对李兰说,到了上海以后什么都不要想,好好治病,有什么困难就找厂里,厂里一定帮助解决。
  接下去宋凡平令李兰着迷的口才又在医院里如法炮制,他和以为年轻的医生聊天时海阔天空,他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们的话题跳来跳去,每一个话题他们都是见解一致,两个人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李兰坐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她都忘记自己的头疼,她惊喜万分地望着宋凡平,她没想到这个和自己生活一年多的男人竟然如此才华横溢。当他们拿到转院证明以后,那位年轻的医生还是意犹未尽把他们送到了大门口,临别时握着宋凡平的手,说今天算是酒逢知己棋逢对手了,他说一定要找一个时间,打上一斤黄酒,炒上两个小菜,坐下来聊个通宵,聊个死去活来。
  李兰在回家的路上充满了喜悦,她不断用手去轻轻碰一下宋凡平的手,宋凡平扭头看她时,她眼睛里的光芒像炉膛里的火焰一样热烈。他们回到家中,李兰将宋凡平拉进了里面的房间,关上门以后她紧紧地抱住了宋凡平,她把头贴在宋凡平宽阔的胸前,幸福的眼泪浸湿了宋凡平胸前的衣服。
  自从她的丈夫淹死在粪坑里以后,这个胆小的女人已经习惯了自卑,习惯了孤苦无依,现在宋凡平给了她做梦都想不到的幸福,更重要的是李兰从此有了依靠,而且这个靠山在她眼中是如此的强大,她觉得自己从今往后再也不用低头走路了,宋凡平让她骄傲地抬起头来了。
  宋凡平不知道李兰为何如此激动,他笑着要推开她,问她这是干什么?李兰摇着头什么都不说,只是紧紧地抱住他。直到李光头和宋钢在外面的屋子里大声喊叫,说他们饿啦!饿啦!饿啦!李兰才松开了她的手,宋凡平问她为什么哭了?她害羞地扭过头去,打开屋门匆匆走了出来。
  李兰是坐第二天下午的长途汽车去的上海。一家人中午就走出了家门,宋凡平提起一只灰色的旅行袋,这是他第一次结婚时在上海买的,旅行袋侧面印有暗红的“上海”两个大字。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