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书信

第12章 一九二三年


    230108致蔡元培〔1〕孑民先生左右:谨启者,汉石刻中之人首蛇身象,就树人所收拓本觅之,除武梁祠画象〔2〕外,亦殊不多,盖此画似多刻于顶层,故在残石中颇难觏也。今附上三枚:一南武阳功曹乡啬夫文学掾〔3〕平邑矇郎东阙画象南阙有记云章和元年〔4〕十一月十六日。在山东费县平邑集。此象颇清楚,然亦有一人抱之,左右有朱鸟玄武〔5〕。
    (未摹)二嘉祥〔6〕残画象旧为城内轩辕氏所藏,今未详所在。
    象已漫漶,亦有一人持之。
    三未知出处画象从山东来。此象甚特别,似二人在树下,以尾相缭,惜一人已泐。
    周树人启上一月八日
    注释:
    〔1〕此信原无标点。
    〔2〕武梁祠画象东汉武氏家族墓葬的双阙和四个石祠堂的画象,在今山东嘉祥武宅山,其中以武梁祠为最早。是研究汉代社会历史和美术史的重要资料。
    〔3〕南武阳故城在今山东费县。功曹,汉代郡守、县令下有功曹史,掌人事并与闻政务。啬夫,秦汉时乡官,掌管诉讼和赋税。文学掾,文学掾,为后世教官所由来。
    〔4〕章和元年即公元八十七年,章和,东汉章帝刘烜年号。
    〔5〕朱鸟亥武我国古代神话中南北方之神,分别为鸟和龟(或龟蛇合体)的形象。
    〔6〕嘉祥地名,今山东嘉祥县。
    230612致孙伏园〔1〕伏园兄:今天《副镌》〔2〕上关于爱情定则的讨论〔3〕只有不相干的两封信,莫非竟要依了钟孟公先生的"忠告",逐渐停止了么?
    我以为那封信虽然也不失为言之成理的提议,但在变态的中国,很可以不依,可以变态的办理的。
    先前登过的二十来篇文章,诚然是古怪的居多,和爱情定则的讨论无甚关系,但在别一方面,却可作参考,也有意外的价值。这不但可以给改革家看看,略为惊醒他们黄金色的好梦,而"足为中国人没有讨论的资格的左证",也就是这些文章的价值之所在了。
    我交际太少,能够使我和社会相通的,多靠着这类白纸上的黑字,所以于我实在是不为无益的东西。例如"教员就应该格外严办","主张爱情可以变迁,要小心你的老婆也会变心不爱你,"〔4〕之类,着想都非常有趣,令人看之茫茫然惘惘然;倘无报章讨论,是一时不容易听到,不容易想到的,如果"至期截止",杜塞了这些名言的发展地,岂不可惜?
    钟先生也还是脱不了旧思想,他以为丑,他就想遮盖住,殊不知外面遮上了,里面依然还在腐烂,倒不如不论好歹,一齐揭开来,大家看看好。往时布袋和尚〔5〕带着一个大口袋,装些另碎东西,一遇见人,便都倒在地上道,"看看,看看。"这举动虽然难免有些发疯的嫌疑,然而在现在却是大可师法的办法。
    至于信中所谓揭出怪论来便使"青年出丑",也不过是多虑,照目下的情形看,甲们以为可丑者,在乙们也许以为可宝,全不一定,正无须乎替别人如此操心,况且就在上面的一封信里,也已经有了反证了。
    以上是我的意见:就是希望不截止。若夫究竟如何,那自然是由你自定,我这些话,单是愿意作为一点参考罢了。
    迅六月十二日
    注释:
    〔1〕孙伏园(1894--1966)原名福源,浙江绍兴人。鲁迅任山会初级师范学校校长时的学生。北京大学毕业。新潮社成员。曾任北京《晨报》副刊、《京报》副刊、《语丝》周刊编辑。后来曾在厦门大学、广州中山大学任职。著有《鲁迅先生二三事》等。
    〔2〕《副镌》即《晨报》副刊。一九二一年秋至一九二四年冬由孙伏园主编。
    〔3〕爱情定则的讨论一九二三年四月二十九日《晨报》副刊刊载张竞生所作《爱情的定则与陈淑君女士事的研究》一文,在读者间引起了争论,为此该刊辟"爱情定则讨论"专栏。六月十二日该刊发表了陈锡畴和钟孟公的两封信。前者主张"中立态度",要记者保持"第三者的地位";后者则攻击这次讨论,认为"除了足为中国人没有讨论的资格的左证之外,毫无别的价值",并"忠告"记者应定出期限,"至期截止",以免"青年出丑"。
    〔4〕这两句话都是当时参加讨论者的论调。前者见于该刊五月十八日梁国常文;后者见于六月三日张畏民文。
    〔5〕布袋和尚五代时的高僧,自称契此,又号长汀子。宋代庄季裕《鸡肋篇》卷中载:"昔四川有异僧,身矮而皤腹,负一布袋,中置百物;于稠人中时倾写于地曰:"看看!"人皆目为布袋和尚,然莫能测。"231024致孙伏园伏园兄:昨天接两信,前后相差不过四点钟,而后信称前信曰"昨函",然则前寄之一函,已为送之者压下一日矣,但好在并无关系,不过说说而已。
    昨下午令部中信差将《小说史》〔1〕上卷末尾送上,想已到。现续做之文,大有越做越长之势,上卷恐须再加入一篇,其原稿为八十六七叶,始可与下卷平均,现拟加之篇姑且不送上,略看排好后之情形再定耳。
    昨函谓一撮毛君及其夫人〔2〕拟见访,甚感甚感。但记得我已曾将定例声明,即一者不再与新认识的人往还,二者不再与陌生人认识。我与一撮毛君认识大约已在四五年前,其时还在真正"章小人
    i
    "时代〔3〕,当然不能算新,则倘蒙枉顾,自然决不能稍说魇话。然于其夫人则确系陌生,见之即与定例第二项违反,所以深望代为辞谢,至托至托。此事并无他种坏主意,无非熟人一多,世务亦随之而加,于其在病院也有关心之义务,而偶或相遇也又必当有恭敬鞠躬之行为,此种虽系小事,但亦为"天下从此多事"之一分子,故不如销声匿迹之为愈耳。
    树人上十月廿四日再者,廿三函并书皮标本顷亦已到。我想不必客气,即用皇帝所用之黄色可也,今附上,余者暂存,俟面缴。面上印字之样子,拟亦自定一款式,容迟日奉上,意者尚不急急也。
    树又上廿三〔四〕
    注释:
    〔1〕《小说史》即《中国小说史略》。
    〔2〕一撮毛及其夫人指章廷谦及其夫人孙斐君。
    〔3〕"章小人"时代指章廷谦初进北京大学学习的时期。
    231210致许寿裳季市兄:前见《校刊》〔1〕,知兄已递辞呈,又患失眠,此信本该不作,然实无奈,故写此以待,因闻诗荃〔2〕兄言兄当以明日到京也。
    此次教部裁员,〔3〕他司不知,若在社会司,则办事员之凡日日真来办事者皆去矣,留者之徒,弟仅于发薪时或偶见其面,而平时则杳然,如此,则天下事可知也。复次之胡闹,当在附属机关,弟因此颇为子佩〔4〕忧,现在年数劳绩皆不论,更有何可说。前闻女师校有管注册者已去,而位尚虚,殊欲切为子佩谋之,但不知兄在辞中,尚可为不?倘可,并且无他窒碍,则专以此为托也。
    附上讲稿〔5〕一卷,明已完,此后仅清代七篇矣。然上卷已付排印,下卷则起草将完,拟以明年二月间出。此初稿颇有误,本可不复呈,但先已俱呈,故不中止耳。已印者日内可装成,其时寄上。
    弟树人上十二月十日夜
    注释:
    〔1〕《校刊》指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校刊。
    〔2〕诗荃即许世璿,名世璿,许铭伯之子,许寿裳之侄。当时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任职。
    〔3〕教部裁员一九二三年十月五日北洋军阀曹锟贿选任总统。次月十九日北京国立八校因政府不能发给教育经费全体停课,教育部因欠薪太多,部员亦议决罢"公"。二十一日黄郛任教育总长,实行裁员。当时鲁迅任该部社会司佥事兼第一科科长。
    〔4〕子佩即宋琳,当时在教育部所辖的京师图书馆任职。参看360201①信注〔1〕。
    〔5〕讲稿指《中国小说史略》讲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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