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帘柳落/墨银

第50章


她清楚自己的内心,并不是没有一点点感动的,当自己最危急的时刻,出现在眼前的总是他。那么漫不经心无所谓的面容,颓废懒散的气息,却替她挡去了许多黑暗,像是一面盾,永远以最坚实的外表展露,以至于她忘却了,原来他也有心。
  苏柒然像是说与流苏听,也像是说与自己听,“我与他相比,大约是没有优势的。他面容并不比我差,身居高位,家财万贯,同样宠你爱你。我很苦恼,究竟有什么,可以比他做的更好。”
  流苏吃惊的看着苏柒然,那眼眸里显而易见的怅惘和迷茫,使此刻的苏柒然脆弱的如同婴孩。忽而他展颜一笑,“后来我想到了,大约唯一比他好那么一点的,就只有那颗不欺骗你的心罢了。流苏,我不算计,我不谋划,我不欺瞒。尽管你难以承受,我也不会骗你。所以听好我下面说的话。不管怎样,有我承担你苦痛的一半。”
  流苏下意识的想捂住耳朵,却在接触到苏柒然那双眼睛后,慢慢的放下手。不管怎样,有我承担你苦痛的一半——多么诱人甜美的一句话。
  “我与宣墨在扳倒越谨的那件事上,曾达成过一个协议:我助他陷害越谨,待他完成大业,他将你让与我。”
  流苏心里轰隆隆的响,越谨在狱中的话再一次回荡在耳边,那时她心里便隐约知道了,不过却选择了逃避和自欺,还有一丝侥幸,却在此刻被亲耳听到的事实打击的粉碎。她本能的想反驳,嗫喏出口的话却苍白的连自己也不信。
  “此是一件。还有一件,是刚才我支开你的事情。凌家在京城的支脉,已被灭族。除了凌风雷和你,凌家的亲族所剩无几。”
  流苏觉得自己此刻像是一条在岸上阳光下暴晒的鱼,滚烫的灼热烧焦皮肤,犹兀自挣扎,可笑的姿态不过加速了灭亡。她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竟出人意料的冷静:“所有亲族?姑妈她也……”
  “是。”苏柒然的声音此刻听来尤其残酷,“谢家也被满门抄斩,除了在望天县的谢清平。”
  “究竟是怎么回事?”流苏觉得自己像是脱离了肉体,只余灵魂漂浮在空中,冷眼如旁观者,看着这一切。
  “越肃本就对凌将军忌惮,害怕他手握重兵,功高震主,因此早想寻个由头将他除去。大约七日前,越肃下令,命宣墨带兵抄凌府,结果发现凌府地下有一个庞大的兵器库。当即落实罪名,以谋逆罪判处凌府及亲族三日后处斩……”
  接下去苏柒然说了什么,流苏已听不到了,反反复复只有那个场景,那句话,那个人的笑容,如噩梦般缠绕不去。那个笑容甜美幸福的人是她罢,依偎在那个男人的怀里,笑嘻嘻说:
  “你以后不能欺负我,我爹可有一个庞大的后盾,你若负我,我可有本事让整个王朝覆灭,来给你陪葬哦。”“是么?”男子浅笑,只不过那时的她,只看到了那男子眼眸里流转的宠溺疼爱,却忽略了那微微上扬的一抹讽刺笑容。
  是她,是她泄露了凌家的秘密,凌家上上下下百余条人命,是她应该背负的罪!流苏全身颤抖,脑海里不可抑制的浮现出那个清朗如玉的男子,站在凌府前神采飞扬的样子!他一句话,兵丁就找到了兵器库的入口;他一句话,满门抄斩,几百条人命血腥累累;他一句话,亲手斩断他们之间的关系,抽离出情感,空洞的只剩死灰一片。
  铺天盖地袭来的不是痛楚,而是恨意,那样绝望而强烈的恨意,掀起滔天骇浪。流苏微微蜷缩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泪流满面犹未自知。像是挣扎在无法挣脱的梦魇里,眼睁睁看自己沉沦,束手无策。她痛的窒息,有一种濒死的恐惧。
  突然有一双手将她轻巧的拉了上来,流苏身体一震,闻到熟悉的彼岸花的味道,渐渐瘫软在那个怀抱里,听到声音的主人轻声劝说:“流苏,不要自责,不是你的错。”
  她茫然的喃喃重复:“不是我的错,那么是谁的错?”
  苏柒然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拥着怀中失措的女子,想将她融入骨血。
  流苏觉得自己的恨意叫嚣着,横冲直撞着,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那样的恨,几欲想一寸寸一口口吞食掉宣墨的皮肉骨血的恨,那人却远在千里之外。
  她趴在苏柒然的怀里泪如雨下,开始只是哽咽:“你为什么要告诉我?都是你的错!是你的错!”长期以来的郁郁,到了古代后的强装淡然,对宣墨无望的爱,以往积压的委屈和担忧,此刻倏地爆发出来,揪着苏柒然的衣襟,哭着嚷道:“都是你的错!你告诉我做什么!你只知道说不能骗我,可是你问过我没有,我愿不愿意听真话!你凭什么,我又凭什么要接受!”
  她哭得哽咽,一张脸通红,不断抽气着,却似乎还不解恨,一口咬在苏柒然的肩膀,带着深深的恨意和绝望,尖利的咬破皮肉,看着那渐渐渗出衣料的血丝,哭道:“我恨你……”也不知是在对苏柒然说,还是在对臆想中的宣墨说。
  苏柒然微微蹙了蹙眉,依旧维持着怀抱的姿势,沉默的任由肩膀的伤口渗出血迹,只是抱着流苏的手,却握紧了拳,骨节青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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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里醒来,周围寂静无声。流苏盯了苏柒然在摇晃的烛光下明明暗暗的侧脸许久,他大约是累了,不再顾及风姿优雅,随意在桌旁,靠着椅子,睡得并不沉稳。肩侧干涸的暗红血迹,在昏暗烛光下凝固成狰狞的姿态。
  她嘶哑着出声:“苏柒然。”
  苏柒然倏地睁开眼睛,表情掠过一丝惊喜,却很快被掩去。平静的看向流苏:“你醒了?”
  流苏在床上轻轻点了点头,视线飘向苏柒然肩膀上的伤,低垂下眼掩饰尴尬,说道:“你去把伤口处理下,然后休息罢。不用守着我,我没事的。”
  苏柒然慵懒的起身,指尖拂过流苏的脸庞,掩藏起了所有情绪,起身向外走去,头也不回的说道:“如果不能留下你,那么留下你给的伤……也好,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
  肆拾柒
  苦痛过后,依旧是从容淡然的凌流苏。那夜的失态和痛苦,不过一点萤火,一点朱砂,湮没在彼此心照不宣的沉默中。
  马车里,画歌总有办法自得其乐,玩得不亦乐乎。荷包因为流苏糟糕的心情,也不敢太过活泼。流苏惨白着一张脸,被急速行驶的马车颠的死去活来,几乎连胆汁也吐出来。画歌瞥了流苏一眼,扔过一个香包,说道:“闻闻吧,能缓解你的晕眩。”荷包连忙接住香包,放在流苏鼻下。
  流苏深吸一口气,果然略略好转,萎靡的疲态也终于有了点精神。有气无力的问对面神清气爽的画歌:“画歌,还要多久才能到啊?”
  画歌停下手中的玩意儿,往后面一倒,双手交叉叠放在脑后,翘起二郎腿,晃荡着说:“快了,如果不是顾及你不会骑马,马车太快又会颠簸,以染的速度,早到了。要在三天内赶到望天县,又要让你不至于太难受,这样的速度已经是宫主能做到的极限了。你忍忍吧。”
  流苏打起精神,撑起身子撩开车帘往外看去,苏柒然一身滚金镶边黑袍,黑发随意束着,策马疾奔,风灌满了他的黑袍,流苏倏忽意识到,这样从未见过的英挺的苏柒然,是她从未了解过的。
  将视线调回车厢,努力压下一股欲呕吐的狂潮,流苏问画歌:“如今形势究竟怎样了?”
  画歌依旧吊儿郎当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凌家被满门抄斩的消息刻意被朝廷隐瞒了几天,宫主说,朝廷是要等到凌家军和北蜀决战的那日,再把这消息传到望天县凌将军耳朵里,所以此刻朝廷派出的人大约也在赶往望天县的路上。北蜀除了已经派出的大将木堤曲,另派了大兵压境,看样子一场恶战是难免了。大越除了昌州被凌家军收编的暴民,全国各地起义不断。局势混乱,十分不稳定。”她长叹了一口气,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恶意的说道:“流苏,你不觉得奇怪吗?那皇帝老儿灭了凌家九族,那么除了父族,母族,妻族也是不可避免的,宣墨是你们凌家的女婿,不仅没死,反而抄了他丈母娘的家,这真真是天下最奇怪的事了,你说呢?”
  流苏心里一阵巨痛,微微偏过头,躲开画歌的视线,只觉一片苍凉。
  荷包怒瞪了画歌一眼:“你怎么说话的?”又回过头安慰流苏,“夫……小姐,少爷肯定是有苦衷的,他对小姐的爱,我们都看在眼里的,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小姐你不要伤心。”
  对面画歌嗤笑出声,十分不屑。
  流苏没有回应。她知道不会有奇迹,不会有荷包所谓的苦衷。早在很早以前,宣墨已经计划好了,他早知道凌家逃不过满门抄斩的命运,或者说,本来他就计划好,凌家必死无疑。如果他要保密,自己是断不会得到凌家军被北蜀困住的消息,只不过他是故意放水,故意让她知道,故意放她出京,计划在城外截住她,先在隐秘的庄园内安生。这样凌家灭门时,她才不会同样丧命。只不过他没料到,意外还是发生了,她没有被宣墨的属下截住,她逃出来了。
  “呵呵……”流苏听到自己轻轻的笑声,此刻她痛恨自己竟仍能如此有条理的分析谋划,她只是希望不再想到他,不再想到他们的过往,不再纠缠于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算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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