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帘柳落/墨银

第62章


她万分不可置信:“荷包,怎么这些东西也要自己绣?”
  荷包咬断线头,打了个漂亮的结,说的认真无比:“自己绣的嫁衣,一针一线都包含着情,我总想,穿着这包含了许多心愿的嫁衣,一定能够幸福的。”
  流苏突然怨念丛生,她哪里会做什么女红,连粒纽扣都不会缝,离贤妻良母那个标准,相差不是一点点。流苏看看那些五色光华的并蒂莲,鸳鸯戏水等图案,觉得若要自己绣出这些东西,其困难程度不亚于母鸡肚子里生出个鸭蛋,还是个咸鸭蛋。
  荷包说完就后悔了,她知晓流苏出生武门,定不会女红,可是话既已说出,只能试图弥补:“小姐,你也别担心,要不我教你吧,小姐这么聪明,一定学的很快的。”
  流苏想说这东西与智商没什么关系,倒与动手操作能力成正比,最终还是没说。她被荷包殷切盼望的眼神盯的莫名其妙的觉得仿若不会女红就是罄竹难书罪大恶极罪孽深重,于是鬼使神差的点了头。
  这一点头,就是噩梦般生涯的开始。流苏永远没有办法与针线和平共处,五色丝线缠的她手指打结,往往缝一针,却要理顺一下午的线。其惨不忍睹的程度可叫天地为之变色草木为之含悲,荷包的嘴角抽了又抽,苦思冥想了半日,终于挑拣出流苏的一个优点,十分诚恳的鼓励:“小姐,我觉得你理线时真有耐心。”
  今日十五,明日就是十六了。荷包的嫁妆都打点齐备,就等明天风光出嫁了。毕竟是小女儿性情,这一晚,流苏听到外间荷包翻来覆去的声音,想是紧张又欣喜,期待又恐惧,定然是睡不着了。
  荷包很愁,流苏却更愁,她对着灯下那团白乎乎的看不出形状的莫名布料愁到柔肠百结。她本是想给苏柒然做件里衣的,也不敢贸贸然跑去度量他的骨架大小,只能粗略的估计了大小裁了布,她构思了自己的作品,嗯,袖口是要有缠丝花纹的;接口处最好没有一个线头,柔软而贴身;如果可以,绣一朵暗红色的彼岸花也是不错的……希望是美好的,蓝图是宏伟的,现实却是残酷的,她手里如今这一件东西,这一件看不出袖子领口衣襟的东西,如果以超后现代主义颓废主义野兽派抽象派的艺术眼光去看,它确实是一件衣服。
  她本想在明天荷包出嫁时把这件衣服送给苏柒然的,如今看来,实在是忒送不出手了。她自我安慰了一番,把衣服往桌上一扔,往床上四仰八叉一躺,渐渐也就睡了过去。
  还不到四更,流苏就被叫醒了,她迷迷糊糊一想,想到今日荷包要出嫁,瞌睡虫立刻被惊飞,爬起来先收拾好自己,再出去叫荷包时,她却早已在梳妆镜前坐着,任由身后的丫鬟梳妆打扮。流苏打着呵欠,给自己沏了一杯极浓的茶,看那些丫鬟怎么个打扮法。
  只见那些丫鬟绞了热毛巾,在荷包脸上绞了几绞,就算开脸了。然后开始细细的上水粉,描眉,又在唇上抿了胭脂。等上完了妆,半个时辰已过去了,天边开始露出一丝微光,丫鬟们开始替荷包梳发髻,梳完发髻,一切基本完备了,荷包穿上了自己绣的嫁衣,转过身时,完成了蜕变,脱去了那稚气天真,多了几分成熟稳重。
  流苏颇有些感慨,她参观了两次婚礼,却连自己嫁人时的一丝印象也无。她想起唐络那场寒酸凄清的婚礼,便想到了那个狠绝却儒雅的男子。真好,流苏想,她已经不再刻意回避去想起那些往事,她已经能够淡然面对。而给予她这些勇气的人……她想起苏柒然,微微笑起来。
  荷包盖上盖头,捧了流苏送的如意,泪水涟涟的由丫鬟们扶着,慢慢走了出去。园外鼓声震天,园里处处结了红绸红花,喜庆无比。小葛穿着喜服,喜的手足无措,搓着手来回走着,看到荷包出来时,嗖的冲上前去,小心翼翼的扶着荷包进了花轿,喜笑颜开的上了马,一队鼓吹手敲敲打打,一路热闹无比的进了小葛的住处。
  苏柒然在座上坐着,见流苏来了,拍拍手示意她坐在自己旁边,流苏别扭了一会,还是坐了上去。苏柒然此时作为宫主的风范毕露无疑,一本正经的主持完了婚礼。离宫向来低调,不怎么与其他门派打交道,因此观礼的人也都是离宫自己人,一场婚礼热热闹闹很是温馨。流苏很有女大不中留的感觉,坐在座位上做出一副既欣慰又伤感的样子来,入了戏,很有感觉,还想拿手绢拭一下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苏柒然十分不能理解:“她虽嫁了出去,却是嫁到离宫来,好歹也还是住在离宫,你两个日日定能相见,你伤感什么?”
  流苏瞪他一眼:“我多愁善感,敏感矫情,行不行?”
  苏柒然咳了一声,转过头去看那新人被簇拥着进入了洞房。流苏做戏做够了,满足了自己的YY心态,看看也没自己的事了,便打算回苏园。
  苏柒然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流苏奇怪:“你不回自己的地方,跟着我做什么?”
  苏柒然的借口十分之光明:“平日里都是荷包陪着你,如今她出嫁了,我怕你晚上一个人不习惯,夜里要喝个水的也没人服侍。本来应该给你找个丫鬟的,只不过离宫上下,也只有几个浣洗丫鬟,她们又手脚粗笨,恐不合你心,要不明日里我买几个进来,你自己去挑一个……”
  流苏感动于苏柒然的细心,想了半晌怎样能够不拂了他的好意,慢慢说道:“我一个有手有脚的大活人,没人伺候就活不了了么,你看我可是那娇惯的人?平日我在家,有些事情都是自己做的,所以这丫鬟,有没有都没差。我知道你的心,不过我们俩若现在就住在一处,恐有些不合适罢。”她虽然到了古代渐渐习惯了别人服侍,可是她的前世可都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就算一时不能习惯适应,但肯定不会有太大困扰。最主要的是,她不敢让苏柒然一宫之主做这些掉身价的事。
  夜色里苏柒然的凤目闪了闪,像是自嘲:“你怕我碰你么?你到现在还认为我们不适合?你若这么注重名分,却又为何不肯答应嫁给我?”突然凑近流苏,冷冷盯着她,“还是,你根本还没有忘了他。”
  流苏浑身发冷,张口结舌,说不出一个字来,眼睁睁看苏柒然一拂衣袖,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伍拾玖
  流苏一个人回了苏园,偌大的一个园子确实冷清,她心里又憋着一股气,辗转反侧一夜未寐。天色将亮未亮,她躺在床上细细想了一回,决定带上那件“衣服”,去找苏柒然,同他讲明白自己的心。这么一想,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竟然渐渐睡去。
  第二日早,流苏神清气爽,喜滋滋的捧着衣服朝苏柒然的寝宫走去,但是世上之事总是乐极生悲,她在宫门口碰到了新郎官小葛,他见流苏走来,料定是找苏柒然的,行了大礼以后说:“宫主他今日不在宫内,怕是劳烦夫人白跑一趟了。”流苏吃了闭门羹,问道:“去哪了?”
  小葛皱眉道:“说是与盛堂主和阮堂主去剿灭天机教了。”
  流苏自是不知道天机教是个什么,只问:“此去可有危险?”
  小葛憨厚笑道:“不会的。天机教不自量力,平日只能阴地里使些不入门的招数骚扰咱们,宫主本来不欲去理会的,昨夜天机教一个门徒趁我和荷包的喜事忙乱之时又潜进宫来捣乱,若是平常,宫主也就一笑置之,昨夜里大概惹的火了,就下了令今日去灭天机教。宫主武功上乘,又有盛堂主和阮堂主,不会有危险的。”
  流苏有些心虚,她大概能知道昨夜苏柒然为何沉不住气,只可惜那什么天机教,被无辜迁怒了,找来灭教之祸。她知道没有危险,又问了问荷包的情况,知道这两口子蜜里调油,也就放心了。
  她怏怏走回苏园,将衣服往桌上一堆,闲着无事,随便逮了一个路上的丫鬟,央她带自己逛离宫。
  流苏一路行来,细细赏玩,觉得皇宫里大约也不过如此。看得出处处都是精心设计过的,逛了半日,竟然也只逛了三分之一不到,她一看日头,竟然不知不觉已是晌午,觉得颇有些对不住那丫头,就拉了她在园中一处亭子里坐下。
  两人坐了没多久,见远处一个人影起起落落,转眼就到了眼前,正是盛真,见了流苏,也顾不上喘一口气,说道:“凌姑娘,你赶紧去看看宫主,本来天机教门徒都死绝了,没想到竟还有一个死前拼着一口气射了暗器,宫主没来得及躲,天机教擅使毒,我怕……”
  流苏觉得一颗心就在喉咙口跳动,她抓紧手心冷静下来,说道:“快去请画歌啊!”
  盛真脸色十分难看,说道:“画歌今晨刚被宫主派出去,一时半会的回不来。我们找了好几个大夫要给宫主把脉,他不肯,全给赶出去了。凌姑娘,怕是只有你劝一劝了……”
  流苏一听,正要起身走,盛真却告了个罪,将流苏一背,几个起落就把流苏带到了苏园门口。流苏战战兢兢推开门,生怕看到的是不会再对她笑,不会再露出孩子气,不会再缠着她的苏柒然。
  门轻轻打开,苏柒然一身血污躺在流苏的床上,脸上看不出表情,一双眸子晦暗幽深,手上翻来覆去在看那件流苏做的看不出形状的衣服。流苏觉得恐惧铺天盖地,几乎要把她淹没,扑到他胸前,还未来得及说话,眼泪不由自主的便扑簌扑簌落下。
  苏柒然用指尖接住她滴落的泪水,扯开一个轻佻的笑容:“你是在为我哭么?”
  流苏怒极,也不管他伤在哪里,捶了他一拳,怒道:“你不是离宫宫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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