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人一来二回,那刀落下去,是刀刀割肉,刀刀见血。
之前要一百五十两的,最后只要一百三十两。
几句话的功夫,自己砍了自己二十两。
那卖得贵的,也从三百两,自行降价到了二百六十两。
更狠,四十两没了。
期间林桃好几次想开口,奈何六个人挣来挣去,硬是一点机会没给她呀。
讲真的,他们这要价,是真不算贵。
也算是她的心理预期价。
这边,她正想接话,许德仁忽然抢先开了口。
“各位街坊,坐下说,坐下说。”
挥刀自宫的六人,这才各自坐了回去。
许德仁挨个过去,亲自递上一碗茶水。
“林婶子与我虽不是街坊,可我许德仁从来坐得正,行得直。当着大伙的面,有些事,该说还是要说清楚。”
此话一出,林桃注意到,六个人脸色都变了。
一个个,要么将脸转向别处,要么低头吹着茶碗。
这茶都奉上来有会儿时间了,肉眼可见没有热气,冷水烫嘴不成?
更有甚者,冲许德仁挤眉弄眼。
还有人起身,想把许德仁拉到旁边说话,却被许德仁又按回椅上。
“林婶,您家不住在镇上,有所不知。前些天,镇外闹了反贼。清源镇的城门,因此关了好些天。”
“咳!阿德,你说这些干啥?闹反贼,不还有县太爷的兵守着呢嘛!出不了啥事!”
这不是摆明了,示意许德仁不要再说的意思。
然而,许德仁却没有停下。
“啥反贼!我们都知道,城门外的是流民!谁不怕流民聚众进城?可眼下大灾不去,以后这样的事,只会一次比一次人多,一次比一次厉害。更何况,咱们这出去不远,就是边关!咱这闹灾,边关也不得安宁,若是外族过境,清源镇将是大难临头。”
说完,许德仁仰头一口喝尽碗里茶水,仿佛那是酒一般。
不难看出,他心里为自己着急,为清源镇着急,甚至为了这个国家着急。
“线是我牵的!我想帮各位街坊,也不想坑害林婶!话尽于此,宅子买不买由婶子你自己定夺。”
看着许德仁走开的背影,林桃第一次发现,这个男人,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瘦弱。
他怀揣着一颗善良,而不失原则的心。
这样的人,是个好人,但不一定能成为一个好商人。
所以当初才会收下他这铺子的房契,当做盐款的抵押。
毕竟这么一个好人,在看到乡里困苦时,免不得倾其所有去帮助别人,结果连带她一起,被带坑里去。
可此时看来,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许德仁做事,比她想像中,更有原则和底线。
不然今天也不会有这么一场以茶代酒,敬乡里了!
“买!你们这六处宅子,我都要了。”
不仅卖宅子的六人,同时原地石化。
柜台里站着的许德仁,更是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结果,林桃没等到众人的喜悦,反倒等来了李二的手。
这小子探着她的额头说:“娘!您要是病了,咱就去看病好吗?那谁家买宅子,一下买六处的?不对!加上许掌柜那还有一处,是七处!”
“咋的?您要跟儿子几个分家啊?且不说我们兄弟几个同不同意,那就算分家,也不肖买这么多宅子吧?”
林桃将手拍开,反手上去就是一脑瓜壳子。
也就是许氏动作快,把这小子拽开了,让她打了个空。
“你们的六处宅子,我都要了。决定卖给我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给现银!”
众人回过神,一脸的欲哭无泪。
价是他们喊的,降也是他们降的,可他们也不知道,大灾之下居然有人能买下六处宅子!
原想着好不容易有人买宅子,直觉人家只要一处居住。
他们又都急于出手,北上避难。这才对自己痛下杀手。
早知道人家这么财大气粗,他们还降啥价啊!
可话是自己说的,屁是自己的放的,再难听,那也是爷们吐出去的口水,一个唾沫一个钉。
总不能到这个时候反悔吧!那能是人干的事儿?
这事真要论个出杵,那就是面前这小老太太,是真能装!
她要是一早说自己要买多处宅子,他们何自于吃这样的哑巴亏。
林桃看六人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人应声。
问道:“怎么?这是见我买得多,不心甘了?”
啪的一下,有人将自家房契拍了过来。
“价是我自己要的,没啥好置喙的!要怪,就怪自己太年轻,见识少!没看出来,您老才是狩猎场上的老手。我认栽!”
林桃笑笑,从李二脚边背篓里,拿出黑布袋子,付了一百三十两。
世间事,皆是如此,有人走在前后,后头就会有人跟上。
很快,六个人把房契换了钱。
这黑布袋里的钱,是家里带来的一千三百零五两。
六处宅子,花了九百两。
原本鼓囊囊的黑布袋,如今扁塌塌。
不过,拿到钱的六个人,还是很高兴的。
临走时,还对许德仁谢了又谢。
其中几个实在的,直接拿银子酬谢,被许德仁拒绝了。
几个人在门口寒暄好一会儿。
忽然门外变得喧闹起来。
好热闹的李二追出去,正见着之前被娘哄走的妇人,正取笑许掌柜他们。
“啧啧啧!怎么样?白跑了一趟是不是?呵呵呵,你们啊,这叫活该!”
有人气不过,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晃了晃,那婆子的笑僵在了脸上。
半晌大喘着气说:“哼!你家宅子卖了,那是你运气好!没咱这些街坊,就你那破宅子,谁眼瞎能看得上!”
“你们也别只看着不说话,把银子拿来现现,免得有些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话音一落,其余几人,也陆续从怀里拿出银子来。
那婆子大叫着不可能,气急败坏的走开了。
“怎么了?别走啊!后悔了不?可惜这世上啥药都有,就是没有后悔药!”
……
送走那六位,许德仁回来后,把他代买的那处房契送到林桃面前。
“林婶今天花了不少钱了,要是转不过来,房契您先拿去,等您这次货卖完了,再算也成。”
这些日子下来,他倒是知道林婶有些钱,却没想到,会这么有钱!
大灾年间,能一下拿出九百两,买别人着急丢手的东西,是有多嫌弃自己钱太多?
可再看小老太太这一家人,身上没一件像样的行头。
反倒让他越看,是越看不懂了。
不过挣钱不易是真,钱使空了,心疼定也不假。
他依仗着老太太,能在这样的年景里,挣着钱,是该记着恩情的。
不能因为点银子,就把人往死里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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