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苍守夜人

    林苏书房之中，莫闻却是深深皱眉：“重典？为何只是重典？笔下青莲火，身后三重楼，这分明是宝典出世之兆，为何降级？”
    典分三种……
    宝典，重典，分典……
    宝典是所有典中最重的，几乎可与经相提并论，真正入科考的是宝典，而不是所有的典（这些，没多少人知道），入科考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里面的论点很权威，没有杂音，不需要讨论，文道学子直接学习就完了。
    重典，圣殿认为其分量极重，价值极高，但是，里面的内容还有些争议，所以，不列入科考，但具有传播、援引之资格。
    分典，圣殿认为有很重要的学术价值，可供最高层参考。
    林苏目光从天空收回，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重典就够了！它，目前也只能是重典！”
    为何？
    圣殿是有《法典》的，《法典》是宝典，乃是圣殿法宫的立宫之本！
    谢了……
    下一刻，虚空而渡，回了自己在白鹿书院的山峰，窗前一人慢慢回头，正是她的姐姐，莫名……
    也有好几个朝堂大员目光投向他，但是，他们也没有开口……
    “拜谢文王！”姬广也是深深一礼。
    莫闻收拾起内心的波澜起伏：“告辞！”
    周月茹一把拉住，她想说，这只是他写的一部典，并不是大苍国法，陛下认不认还不知道，但是，内心的激烈起伏，让她完全失去了语言表达力，她的手上全是汗水，也不知道从何而来……
    林苏穿过长廊，迎面撞上急匆匆而来的姬广，还有他身后的两位大员：章居正，陈更。
    “他们的联盟建立于税制这个问题上，以税法为名强破，自然会触动警戒线，但如果不以税法为名，以其他违法为名呢？此警戒线还会触动吗？”
    ……
    林苏这个后脑生反骨，瞧任何人都持三分怀疑的反骨仔，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验证，也觉得阅文宫是信得过的。
    他想得意气风发的，莫闻在旁边瞅着，怎么感觉有了点不好的苗头？
    今日这部法，他是一个测试！
    测试什么？
    测试圣殿！
    这就对了嘛！
    不同的人，站位不同，所思所虑也自不同。
    陈更眉头皱起：“以税法为名强破一王，必然触动此联盟之警戒线，如果五王集体反弹却又如何？”
    “姐夫他……姐夫他出手了！爹娘有救了……”周霜猛地抱住周月茹，泪水瞬间如同开闸之洪水……
    但如今，曾经的嫣红又一次爬上了白玉般的山峰。
    他决定采用这套律法，名正言顺，他拳头更大，你有意见给我憋着！
    林苏来到月影那间小屋的时候，月影倚窗而坐，目光投向窗外，月光如水，她的脸蛋无限柔和，也充满迷离的美感。
    就在此时，妹妹突然一声尖叫，指着天空指尖不停地颤抖……
    莫闻目光中露出复杂的光芒……
    周月茹、周霜终于再次见到了她们的爹娘，还有那个小侄女周柳霜。
    文王府中，月色已有八分圆……
    但今日却不同。
    林苏脸上是温和的笑容：“夜已深，你尚未休息？”
    章浩然笑了：“变法为红颜显然小瞧了他的格局。我更愿意相信，变法为墨池！”
    “那自然不会！”陈更道：“可这五王，有何种其他违法行为？”
    “参见陛下……”林苏深深一礼。
    “王爷！”月影起身，盈盈一礼，一如旧日。
    莫名一腔的怒火被这突然而来的小儿女情怀给带偏了……
    一句话，周月茹直接破防。
    《法律》出台，与法宫立宫之本《法典》不尽相同，说明啥？说明这是在挖法宫的祖坟么？正规场合不能这么说，它有一个相对中性的定义叫争道——不是争大道，而是争小道。
    进入舍阁，姬广端起茶杯：“朕已决定，文王此部《法律》，大苍立即施行！所有与此《法律》相背之国法，一律废除！”
    所以，阅文宫只能给它次一级的地位：重典！
    纵然是次一级，林苏依旧相信这个评定，浸透了阅文宫高层满满的善意！
    姬广吟道：“刑莫重于大辟，恶莫过于滥杀！”
    周月茹看着横贯天地的文道奇观，心头一阵阵紧缩。
    为陆幼薇！
    莫名轻轻摇头：“还有件事情我需要提醒你！乐宫是乐宫，乐家是乐家，他在世俗之间与乐家交好，不意味着跟乐宫也能交好，很多事情从他的入殿仪式上可以看得明白，你们乐宫派出来的风九霄，直接用上《流沙吟》，你需要知道，风九霄是有杀他之心的！”
    空中青光流转，整座京城欢腾，唯有她，周月茹，心头一片悲凉……
    阅文宫的公平性，全天下都不会质疑。
    章居正一眼锁定，脸色突然改变：“这才是他今日写下《法律》的根本原因！他剑指祖宗成法……”
    玉凤公主眼中波光盈盈，张开双臂，轻轻抱住两个姐妹。
    林苏著法，先得圣殿重典之名，用意深远。
    “你终于明白了，他跟你的交集，从来都不单纯！”莫名叹道：“他这是向法宫亮剑，他担心法宫灭了他，所以他拉你当他的挡箭牌，他利用的或许还不是你，他想法设法在捆绑你身后的乐宫。”
    到了这一步，姬广操作空间就蛮大了。
    林苏托起茶杯：“陈院长提及联盟二字，却不知你是否知道联盟最大的弊端？”
    争小道也是争道！
    林苏想瞧瞧，圣殿绝对的禁忌：争道，是不是真的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这将面孔藏起来，快速遁走，却是因为他们恩怨纠葛……
    他是皇帝，他拥有定法之权。
    《法律》细则第十三条……叛国罪，但凡参与，一律死刑，非法所得，收归国库，三代直属子弟，不可为官……
    那他生命中所有的惊喜，所有的轰动，都是她的骄傲，包括修行道上的凌云首尊，也包括文道上的青莲第一宗师，同样包括今日写下重典的千古荣耀……
    “你发什么疯？”周月茹目光抬起，只一眼，她如遭雷击……
    林苏今日写《法律》，其中有很多条款跟《法典》并不相同，立法宗旨都不同，这是对《法典》直接亮剑！这是对抗权威！这是刨法宫的祖坟！
    在这种情况下，圣殿必须对这部《法律》定个性！
    有可能圣殿会直接废了这本书……
    林苏虚空致谢！
    他还盯着圣殿！
    叛国案还未完全审结，还有部分人员目前在押，但是，有迹象显示，他们中的很多人依然会被开释。
    “妹妹，今日有何感触？”
    虚空之中，重典页页翻开，一行行浸透圣道的文字流过，天际生香，突然，一行字跳入姬广的眼帘……
    谢小嫣轻轻抬起手，为她抚去脸上的泪水，她的声音轻如叹息：“十日前，我恨不得与你换位而居，我不忍心看你泪流满面，今日，我也想与你换位而居，亲身感受下心上人儿为你改天换地。”
    这就是章浩然和秋墨池这两位朝堂高官的解读了。
    一番闲聊，不再涉及国事，几杯清茶之后，姬广三人离开了文王府，整个过程中，陈更说得最多，姬广没说几句，章居正一言未发。
    两位朝堂柱石所言，道破了林苏著《法律》的根本意图。
    十天以来，她的脸上失去了任何颜色。
    他的歌曲的确动人心弦，他的乐道的确可开新篇，他与乐圣圣家的确关系渐近，但是，并不意味着乐宫就得上他的贼船，乐宫跟乐家完全是两回事。
    为大苍立一部法，保障大苍各个器官正常运转当然是林苏的本意。
    有可能圣殿会废了林苏这个人……
    月影轻轻一笑：“王爷府中，并无辛苦事，每日都是休息。”
    这种感觉很熟悉，当日瑶池会上，看到他步步登高的时候，她也是这种滋味。
    这两种可能性都是极大的，但是，林苏对圣殿抱有希望！
    希望在哪里？
    在于文章的评定机构：阅文宫！
    圣殿阅文宫，是评定文章、诗词的宫，任何有文根之人，只要选择用宝纸宝笔书写，写的诗词、文章第一时间接受他们的评判。
    是啊，自己是不是也有些成见了？
    所以，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将这部《法律》写好！
    他相信这种全新的法律构架，这种真正体现法制精神的法学大成作品，这种具有极强操作性的实用律条，能够在圣殿占有一席之地。
    西山别院，陆幼薇静静地看着天空，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过她如花的脸庞。
    姬广和章居正目光同时投向林苏。
    西城有座酒楼，两个女子并肩站在窗前，就看不到这些，但是，依然无掩她们眼中的异样……
    这个头磕的是感谢。
    再高就是宝典了，宝典必须是没有争议的，你如果说《法律》无争议，那法宫的镇宫之宝，立宫之宝《法典》怎么办？
    那不是给林苏厚爱，那是把林苏架在火上烤，也将法宫架在火上烤。
    “陈院长过誉也！”林苏微笑：“陛下、大学士、陈院长，请入舍阁叙话！”
    姬广回宫，第一时间召开大朝会，《法律》以圣旨的方式直接推行。
    林苏道：“我这昔日的南山知府，已有很久没有去南山瞧瞧了，明日我就跟陛下告个假，去南山一游，想借陛下一支卫队，壮我行色！”
    陈更踏上一步，微笑道：“文王一部重典，将大苍带上荣耀之巅，陛下以国礼拜谢，也并无不妥。”
    三位大佬面面相觑，姬广终于开口：“你剑指何人？”
    五大王爷联盟，税制改革推不下去了怎么搞……
    然而，世事没有如果……
    才不是！你瞧瞧老章的脸色就知道，这老头乐呵着呢，捏着胡须尖尖始终一幅得意洋洋的模样，陈更都不是很看得惯，他很想跟老章理论理论，你这是什么表情？人家三公子还不是你家孙女婿，他表现出色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不是云淡风轻，你这纯粹是毫无理由的嘚瑟……
    莫闻目光慢慢投向姐姐：“姐姐，你觉得……他跟乐宫将来会不会真的……”
    重典也是典！
    圣殿都认证了，保守派怎么攻？
    你攻击它的纰漏，人家只需要一句话你就白眼翻：圣殿认可了的重典，轮得上你来找这个纰漏？你以为你比圣殿诸贤更高明吗？
    仅仅一个认证，就堵住了保守派几乎所有的招式。
    首先，给林苏道贺，向林苏致谢。
    “怎么了？”周月茹猛地一惊……
    在这个旷日持久的战役中，变法派是守势，而保守派是攻方。
    但是，让他们重见天日的也是他！
    周霜泪水流了满脸：“连直属子弟，也只是三代不可为官，直属子弟都可以不死，旁属的还用死吗？姐姐，我说了，姐夫会出手的！他真的出手了！我……我去找他！”
    这是一个矛盾的心理。
    就在于圣殿以其权威性与超然性为这部法律作了背书，告诉天下人，这部法律可用！
    只是一个认证，就破除了以前变法保守派几乎所有的套路。
    周月茹陪着她，抱着小侄女再次来到了文王府外。不管她跟他之间的关系有多么复杂，不管前期她有多么恨他，但是，今日他为周家做下如此大事，于情于理，她都得给他三分善意。
    陈更道：“文王之法得圣殿重典之名，扫除了针对律法本身的异议；陛下以一国之君为名，强推此法，名正言顺。理论上变法之途可以通达，但还是不可小瞧宗正府之实力，五大王爷在此问题上达成高度共识，盘根错节实为联盟，文王殿下向来智道通达，不知可有妙策破此联盟？”
    但是，他的视觉可不仅仅是在大苍。
    以前变法，保守派会动用大量的大儒，会引用各类圣经、宝典来找新法的纰漏，无限上纲上线，将你这新法贬得四不象、驳得百孔千疮。
    阅文宫没有让他失望，给了这部《法律》最高的评价——重典！
    重典就是最高了吗？
    不是最高，但也已经没办法更高了。
    这是她昔日的夫君啊，明媒正娶的那种。
    谢小嫣是恋爱脑，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陆幼薇和他的恋情会如何演绎，林苏一部法律升空，很自然地归并到：变法为红颜，西山才女被这份感天动地的恋情感动得差点晕倒。
    宗正府府主脸色铁青，嘴唇动了几次，脚尖踮了几回，终究还是缩了回去……
    “陛下你这是……”
    其次，请教眼前最棘手的难题。
    方便刑事官员办案只是一个小的方面，规范社会行为，造福天下苍生，才是这部法律真正的作用。
    “章兄，京城之中，大概有八成人认为，林兄变法为红颜，你的看法呢？”秋墨池微笑道。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所做的一切，至少跟她周月茹完全没有关系，她把自己看得很重，而林苏，眼中根本没有她！
    周霜折了一枝文王府外的柳枝，递到周柳霜的手中，告诉她：柳儿，不管他的棋局中，到底有没有周家这颗棋子，你的命，终归是文王所救，你跪下来，隔着院墙给他磕个头！还了他这份恩情！
    周柳霜磕头的时候，文王府外的某个角落里，也有一群人跪着磕头，他们快速地磕了个头，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她们都是才女，她们一见到总则其实就已经明白林苏的用意，看到细则才真正明白，林苏欲变法！
    “好吧，变法为苍生！”
    透过总则看出林苏的用意者，大苍京城万中无一。
    前期国事堂十六位高官的叛国案，牵涉数以万计的各类人等，一夜之间，一万余人重获新生，这都是毫无争议跟叛国案无关、只是因为生于一个家族而受牵连之人。
    果然！
    这是他们今日入文王府的真正目的。
    她的声音都变了调。
    现在的他与她，完完全全是两个世界，他在九天之极，而她，在泥土之下卑微……
    “可择其一王，铁腕而击，敲山而震虎！”林苏道：“其余各王亲眼看到此王的下场，两股战战，自会选择向陛下效忠！”
    呵呵，有了这个验证结论，他在圣殿的局面豁然开朗！
    你们各宫不是瞧我林某人不顺眼吗？你们不是觉得我对你们没有办法反制吗？以前我可能真没有办法，现在有了！
    老子跟你们争道！
    谁敢跳出来跟我作对，我就刨你家祖坟……哦，不，我跟你们争道！
    我就看看，谁吐血！
    为什么要变法？
    怎么？这老头对林苏有意见？
    “联盟的弊端？”陈更沉吟：“五王联盟，说是同仇敌忾，其实也是各有心思，王爷的意思是可以分而击之？”
    周霜是张白纸，天真是其本色，她觉得林苏今天写下法律，是回应她的所求，她进了文王府，前脚求他救爹娘，后脚他就来了部《法律》，从根源上解救了爹娘，所以姐夫还是姐夫，是讲情分的。
    南山府？
    卢阳王？
    虽然他们已经猜到了林苏的目标，但是，他们都不再说下去，有些事情，是秘密，有些事情是禁忌，有些事情还是默契。
    攻击的人、攻击的点五花八门，守的人只能是见招拆招，始终处于劣势，再加上各种势力的盘根错节，各种手段的花样翻新，所以，变法失败者，十有八九。
    这就是高明！
    当然，保守派也肯定不会甘心失败，他们可以说：这重典圣殿认证为“可用”，并非必用！九国十三州律法向来各国自定，我们还是应该沿用祖宗成法。
    林苏的法律得到了圣殿认证，是重典！
    莫闻慢慢走过去，轻轻敲脑袋，有点小沮丧：“我觉得我好象被他利用了，我有点小郁闷，借你肩膀靠一靠……”
    为了心爱的女人，连国法都可以变！
    这是什么样的男人？
    章浩然和秋墨池在刑部倚窗而立，两人想法跟众女显然不同……
    所以，他才开玩笑说，变法为墨池。
    但是，林苏是不是真是这个本意？
    因为它从未因为自己的站位而否决过他的作品价值。
    秋墨池横他一眼：“借用他昨日的一句话，你我俱是高官，切莫胡言乱语，赶紧将变法为墨池的后两个字改下！”
    这部法律涵盖各个社会层面，明确了各种规则，不仅仅读书人能懂，老百姓也可以懂，知法了才能守法，守法了才能保证整个大苍的秩序，这保障的是谁？保障的是老百姓！
    最大的受益人，就是老百姓！
    这就叫：林郎出手，惠及苍生！
    这就叫心怀天下！
    现在结果出来了，很理想！
    事实证明，只要不触及原则性问题，小道还是可以争一争的！
    这部法律于刑部执法者而言，那是教科书！
    此法一出，各地官员断案就有了明确的依据，不再各行其是，所有伤脑筋的东西，都变得不再伤脑筋，大苍刑事、民事一时海晏河清……
    如果没有退婚，那她就是他的王妃！
    周月茹表明身份，看着管家带着怪异的眼神入内禀报，内心有几分紧张，有几分复杂，很快，管家回来了，面无表情地告诉周月茹：“王爷说了，没兴趣与周三小姐发生任何交集。”
    文王府管家再度跑来，兴奋得脸都红了：“王爷，陛下来了……”
    “那自然是有的！”
    而章浩然和秋墨池是朝中高官，一眼就看出了这部法律真正的作用。
    他挥手之间天地云动，而她，只想找一个官场中人，代她向爹娘传句话，都比登天还难……
    她猛地抱住妹妹：“他说的是……抄家，并没有说九族同诛！”
    三人心头同时雪亮……
    作为十六名国事堂高官的家眷，他们在狱中的每一日都恨死林苏，因为他们知道林苏是让他们遭受灭顶之灾的关键人物。
    这就跳出了律法本身谈取舍了。
    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信他！
    陈更微笑：“古来变法，刀光剑影，波澜不尽，唯文王变法，强势定风波，文王的手段，大苍千年历史之中，从来未有也！”
    圣殿认证的作用在哪里？
    这倒也是，白天是休息，晚上也是休息，既然都是休息，又何必拘泥于上床休息还是窗前休息？
    “闷吗？”
    两个轻柔温柔的字眼传来，月影微微一怔：“还好！”
    林苏道：“明日我欲离京南行，有兴与我同行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