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莺啭/海青拿天鹅

第88章


  此言出来,旁边的徐成也是一怔。
  “我省得。”馥之轻声道,拿开大长公主的手,将药丸置入皇帝口中,又拿起旁边案上的水盏,小心喂下。
  王宓和徐成看着馥之的动作,皆不言语。
  铜漏在殿中静静地滴着,时而发出一声轻响。旁边的灯台上,蜜烛烧得只剩短短一截,烛花在灯台上结得厚厚的。
  王宓倚在榻上,身上披着裘衣,许久不曾动过。窗外传来些低语声,似是徐成正与内侍说话。隔着一侧的纱窗,王宓看到月亮已经西沉了,自己却一直不曾入眠。
  不远处,馥之伏在一张案上,静悄悄的,也许久不曾动过。
  她竟能睡着。
  王宓心中忽然有些不忿,转开脸去。
  她想起晨早在宜春亭中,当大长公主说出姚馥之是陈勰弟子,亦是去年平阳郡大疫的驱疫扁鹊时,王宓只觉得大长公主在说笑。
  去年那大疫,王宓亦是记忆犹新。那时人心惶惶,皇帝为得此事,半月吃不下饭,后来疫情得解,他们还曾往社中祭拜了一番。据传,那大疫正是一名女扁鹊妙手所驱,只是一场大战之后,此人就不见了踪影。
  “……阿宓若不信,会稽侯何恺就在京中,何不请来一问?”大长公主的唇边挂着自信的笑容。
  她注视着又是狐疑又是踌躇的王宓,双目明亮:“阿宓,陈勰医术,世间无出其右。不知这京城中,阿宓可还寻得出别人?”
  王宓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别无选择。
  这位姑母,总能找到别人心思中的要害,一击中的。
  当时王宓一心救皇帝,硬是答应了;而现在冷静下来再想,到底是对是错,却愈发没了底气……
  思索间,她忽然又想起了顾昀。
  心中一动。去年那大疫时,他正在平阳郡,若姚馥之真是扁鹊,那……
  正在这时,一丝细微的声音传入耳中。
  虽然轻得很,王宓却一下睁开眼睛。
  看向四周,除了自己和馥之,殿内空无一人。
  隔了会,声音又清晰了些,像是什么在动。王宓循着看去,却似是从皇帝的帐中传来。
  心中猛然一震,王宓从榻上起身,顾不得伸展酸痛的肢体,快步走到帐前,将帷幔一把掀开。
  皇帝仍闭着眼,却有了动静,嘴半张着,似在呓语。
  “皇兄!”王宓又惊又喜,急忙唤他。
  声音将馥之也吵醒了,她睁眼见状,忙也起身,几步走到榻前。
  “让我看看!”见到这般情景,她亦是欣喜,在榻旁坐下,从锦被里摸出皇帝的手。
  正要把脉,突然,那手一转,将她的手腕用力抓住。
  馥之吓了一跳。
  皇帝面色仍苍白,微喘着气,双眼却已经睁开,死死地盯着她。
  紫微宫(下)
  “皇兄!”王宓惊喜得不能自抑,上前握住他的双臂。
  皇帝看向她,片刻,似乎清醒了些,眉间缓下。
  馥之腕上的手一下松开。
  皇帝躺回枕上,张张嘴,却一点声音也出不来。
  “水。”馥之反应过来,对王宓说。
  王宓恍然大悟,连忙从一旁的案上将水盏拿来,将盏中的小匙舀起清水,小心地喂进皇帝口中。
  皇帝饮着水,抬眼,目光却落在馥之的面上。
  心中一顿,馥之低头,将他的视线挡在王宓身前。
  这时,殿外的徐成闻声赶来,后面跟随着几名医官。馥之见状,站起身来,不着痕迹地退到一旁。
  “陛下!”徐成见皇帝果真醒来,亦喜不自禁,忙让太医上前查看。
  一番忙碌,太医面露喜色,在榻前向皇帝一拜:“吾皇安泰,可喜可贺!”
  王宓徐成等人闻言,心中大石顿时落下。
  “皇兄……”阵阵激动涌起,王宓只觉再也忍不住,伏在他身上哭泣起来。
  皇帝苍白的面上含着微笑,神色平静,抚抚王宓的肩头,声音仍然干哑,缓缓道:“朕得以无恙,皆众卿多日劳累之功也。”
  榻前众人喜不自胜,纷纷伏跪拜贺。
  皇帝刚刚醒来,体力仍有不继,没说几句话便已面露倦色。
  众人不敢多扰,纷纷退下,徐成忙教宫人去盛些粥食肉糜来给皇帝充饥,向一旁的馥之递了个眼色。馥之会意,正要随徐成出去,忽然,一个低低的声音传来:“站定。”
  馥之一惊,回头。
  皇帝盯着她,目光锐利。
  王宓亦回过神来,脸一白,忙道:“皇兄,他……”
  “此人看着灵醒,留在此处服侍。”片刻,皇帝却淡淡道,说着,闭上眼睛。
  紫微宫解除戒严的消息,不消一个时辰就传遍了宫城之中。
  窦皇后赶到紫微宫时,宫卫果然不再阻拦。她望向里面的宫殿,心中暗暗舒一口气,由宫人搀着走向正殿。
  皇帝的寝宫之中,光照明亮。
  当窦皇后踏入,只见太后已经来到,正与半卧在榻上的皇帝说着话。见她入内,太后停住话语,将目光瞥来。
  “妾拜见母后,拜见陛下。”窦皇后行至榻前,向二人行礼下拜。
  “梓童来了。”皇帝和声道。
  窦皇后望着皇帝,他的面容仍有些消瘦,较几日前,却已有添了几分鲜活的血色。
  “自从陛下染恙,妾辗转难眠,焚香祷告,唯愿以己身而代。如今见陛下安然,妾心足矣。”窦皇后眼圈微红,低头拭泪道。
  皇帝看到窦皇后眼圈上淡淡的乌青,和声宽慰道:“梓童多日受苦了。”说罢,让内侍搬一张胡床过来。
  窦皇后谢过皇帝,挺着滚圆的肚子,小心翼翼地坐到胡床上。
  太后看看她,缓缓道:“皇后身体不便,将来无非常之事,留在宫中便是。”
  窦皇后表情谦和,欠身道:“谢母后体恤。”
  这时,医官进来,提醒皇帝该进药了。皇帝颔首,旁边的内侍忙搀他坐起,将身后的软褥垫高。
  药汤黑稠,皇帝看了看,目光忽而不经意地瞥向大殿一角。片刻,他试了试,便眉也不皱地将药汤一口气饮下。
  徐成忙又奉上一碗清水。
  “还有姚美人之事。”皇帝涑过口,靠回软褥上,对太后开口道。他面色平静:“姚美人还在掖庭?”
  太后颔首,道:“陛下染疾,姚美人难辞其咎。”
  皇帝道:“姚美人尽心服侍,朕心甚慰。太医亦言,此番乃余毒未清所致,如今既病愈,姚美人亦可释出。”
  太后看着他,稍倾,面上露出淡笑。
  “掖庭乃皇后所掌,此事还须问过皇后。”她缓缓道。
  窦皇后闻言,向上首二人一拜,温声道:“妾谨遵陛下之命。”
  皇帝颔首,唇角微弯。
  窦皇后抬眸,颊边仍带着笑容,脊背上却出了一层冷汗。
  当初经大长公主提点,她曾交代掖庭令不得让任何人擅动姚嫣。若非如此,只消廷尉那一关,姚嫣不死也只剩得半口气在,岂捱得今日。而自己在已清醒的皇帝面前,即便理直气壮,在他心中也会落下一桩不是。
  再说得一会话,太后叮嘱徐成好生照料皇帝,起身回宫了。窦皇后亦怕扰了皇帝歇息,也起身告退。
  殿外,日头当空,炀炀灼目。
  太后走到廊下,望望天空,眼睛微微眯起。忽然,她脚步缓下,转回头去。
  走在后面的窦皇后一怔,也连忙停下脚步。
  太后看着她,脸背着日光,表情不辨。
  窦皇后神色无波,微微低头。
  片刻,只听太后淡淡对内侍道:“回宫。”窸窣的脚步声响起,窦皇后再抬头,太后已经朝一侧宫门走了开去。
  乐安宫的宫人们见太后回来,忙行礼迎接。
  太后下了步撵,一语不发,也不要宫人搀扶,径自走到堂上。
  宫人们见她神色有异,皆不敢出声。
  太后走到软榻前,坐下去,缓缓将身体靠在漆几上,闭起眼睛。
  一名年老的世妇见得这般状况,走上前去,将一只小碗奉上,面含笑意:“太后可要试试藕羹?庖中刚送来呢。”
  太后睁开眼,瞥瞥那碗。
  “大皇子何在?”她没有碰藕羹,却向世妇问道。
  世妇忙道:“大皇子正在庭园中玩耍,可要将他唤来?”
  “不必。”太后摇头,眉间却浮起一丝不耐:“让他乳母拾掇齐整,送回去。”
  “回北宫?”世妇闻言一讶:“大皇子才来呢。”
  太后冷笑,没有言语,却又将双目阖起。
  世妇不敢再说,答应一声,行礼退下。
  “她被留下了?”新安侯府中,大长公主看着何万。
  “正是。何万答道,停了停,看向大长公主:“可要告知皇后,关照一二?”
  “不必。”大长公主微笑摇头:“紫微宫是何处?她既无从插手,不如不知。”说罢,她看看何万:“让徐成多加留意便是。”
  何万应声,退了出去。
  “你这是做甚?”一旁的新安侯窦宽按捺不住,不解地问:“此事传出去,你那儿妇还有名节?”
  “迂腐。”大长公主看他一眼,含笑道:“你怎不往善处想?他今后的性命可捏在我等手中。”
  窦宽了然,微微颔首。
  “可惜温容出手太拙,”片刻,他轻叹一声:“那次若将他了结,也不致这般辛苦。”
  “先前?”大长公主看他一眼,冷笑:“濮阳王准备多年,就等着朝中大乱。他若坐上帝位,话说得再好,我也必无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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