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莺啭/海青拿天鹅

第98章


一时间,喊杀声满山遍野地传来,几乎将楼船上的鼓声也淹没殆尽。
  “王公!”一名将官急急跑来,气也顾不上喘,大声道:“朝廷……朝廷援师!”
  王钦面色霎时铁青,这时,朝廷的旗幡在火光中清晰落入眼中。
  胸中一阵气血翻滚,突然,王钦“哇”地大叫一声,喷出一口血来,在旁人的惊呼声中,直直倒了下去。
  夜色浓黑,江上燃起的的火光已渐渐小了。前方还在厮杀追逃,水寨中,军士们已开始收拾着可用的兵舟,预备乘胜追击。
  岸上的主帅大帐里,却是沉寂一片,哭泣声低低。
  “大司马一直立在台上,直至将军来到才倒下。”吕汜仰头吸一口气,双目通红,声音在喉中已经哽咽。
  顾昀身披铠甲,定定地站在榻前,一语不发。
  顾铣躺在榻上,双目紧闭,神色一贯的安详,却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
  他看着顾铣的唇角,似乎仍带着微微的上扬。
  “……甫辰此去京城,若得成功,必威名冠世。”临行时,顾铣含笑的话语在心间徘徊。
  鼻间一阵酸涩涌起,顾昀眼前倏而模糊。
  突然,他转身,大步走出帐去。
  “将军?”曹让和余庆跟着出来,各自擦擦脸上的泪迹,惊讶的看他。
  “大司马的战事还未完。”顾昀声音沙哑,说罢,将头盔戴上,头也不回地向前方走去。
  北岸水寨中,舟舸满载军士而出,似乎要将大江拦腰截断。前锋的兵舟已经攻入了叛军水寨,鼓声连绵擂响,似乎已经昭示着胜利。
  顾昀站在在舟首,风呼呼地将铠甲下的衣袍撩起,血污与烟灰在素色的衣料上格外触目惊心。舟楫的残木和尸首漂得满江都是,不时地被兵舟撞开,咚咚作响。旗幡在叛军营寨的尽头飘扬,顾昀望着面前,有什么贴着脸颊流下来,满是热气,竟分不出是汗水还是泪水。
  “将军!”曹遂跑过来,兴奋地禀道:“我等在江口截获了叛军楼船,上面正有濮阳王!”
  顾昀转头看着他,火光中,双目深深。
  他正要开口,突然,破空之声响起。
  曹让一怔,只见顾昀的表情定在火光之中,背后,露着一截羽箭的尾巴。
  “咻”,又一声破空响起。
  “将军!”曹让眼疾手快,急忙拉着顾昀卧倒。
  胸中还在喘着粗气,顾昀睁着眼睛,只觉背后的剧痛正化作丝丝麻痹,浑身渐渐发寒。
  “将军!”曹让神色焦急,对着他大喊。
  顾昀张张嘴,心仍在跳,视野却开始混沌不清。
  黑暗侵来,身下绵绵的,顾昀觉得力气正在流尽,又觉得似乎正变得轻松。
  他觉得自己似乎在骑马。
  阳光灿烂,他正驰骋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中,肩膀被顾铣用力拍着,耳边回荡着他爽朗的笑声;
  恍然间,他又好像回到了那时的氐卢山上,他独自走在山间,对着漆黑的森林,一边疾走一边大吼:“姚馥之……姚馥之……”
  “……你可须说话算数。”一个声音似远似近,如风一般在耳畔拂过……
  春莺啭
  二月的天气,已渐渐宜人。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路旁的积雪消融,露出青草嫩绿的颜色。
  锦衣玉冠的青年骑马走过乡间,细长的璎珞饰在马身,一柄长剑挂在腰间,俊秀的面容高贵而不乏英气,引得田间劳作的乡人注目,几名在路旁采桑的女子亦忘记了做活,满脸倾慕。
  “这莫非是哪家出来踏青的公子?”一人红着脸,啧啧称赞。
  旁边一人想了想,摇头:“这等偏僻乡邑,哪家公子肯千里迢迢来踏青?”
  银铃般的笑声在身后低低传来,青年似未觉察,只将双眼望着前方。
  几棵柳树立在路旁,青翠的枝条掩映着青瓦的檐角。梢头,一杆酒旗高高地挑着,迎风飘荡。
  青年看看那里,也觉得腹中饥饿,待行至酒肆前,他将马栓在柳树上,径自入内。
  店主人满面笑容地上前招呼:“郎君请坐,不知郎君用膳还是饮酒?”
  青年往旁边看了看,挑一处洁净案席坐下,对店主人道:“可有肉?”
  店主人答道:“还有些肉糜。”
  青年颔首:“来些肉糜和米饭,再上二两春酿。”
  店主人答应,朝堂后走去。
  “……乡野之地,虽无胡姬压酒献舞,酒味却是正宗。”一个带笑的声音传来。
  青年侧头视去,另一张案席上,三个布衣之人正在饮酒。
  听得此言,正中一人咋咋嘴,摇手道:“甚胡姬,纨绔靡风。若说京城,我出来前可听说了一件大事。”
  “甚事?”另两人忙问。
  “今上将长公主许给了大司马长子,长庆侯顾峻。”
  这话入耳,青年眉梢微微扬起。
  “大司马长子啊……”一人咽下口中的食物,道:“顾氏英杰辈出,先大司马大将军及大司马皆功勋盖世,可要说年轻一辈,还当数武威侯。”
  “武威侯啊!”话音刚落,店主人端着酒食出来,一边呈到青年案上一边满脸自豪地说:“我们武威侯可了不得,羯人、鲜卑都是他赶走的,郡里还特地给他立了祠!”
  三人皆笑了起来。
  未几,先前说话的人重重叹了口气:“可惜天妒英才,零陵一战,大司马与武威侯俱折,大不幸也!”
  “可不是。”旁人接口道:“濮阳王实可杀。”
  “我听说濮阳王是降了?”一人好奇问道。
  “降?”店主人满脸不屑,道:“濮阳王可是武威侯率部生擒的,降的是其子。濮阳王前头才败,他就领百官递了降表,朝廷还封了个大庶长。”
  众人唏嘘一片。
  “这等人,说他作甚,饮酒饮酒!”一人摆手道,拿起酒盏。
  其余二人皆笑,各自举盏。
  才吃得半酣,邻近传来几声清脆的碰响,望去,却是那名锦衣青年付了钱物,起身离去。
  “郎君慢走。”店主人殷勤地在后面送道 。
  “此人是谁?好一身仪表,打扮得倒似个京中子弟。”一人望着那青年的背影,喃喃问道。
  旁人闻言,“嘁”一声地笑他,不以为然:“乡野之地,哪来的京中子弟,你去两趟京城转晕了吧?”
  那人亦笑,继续饮酒不提。
  日头正正挂在天上,不久,被漂浮的浓云遮去了脸庞。
  王瓒抬头看看天色,片刻,朝系着青云骢的柳树走去。路旁,一树桃花开得正盛,王瓒伸手折下,踏着乘石骑到马上。
  武威的乡间虽偏僻,景色却是不错,有山有水,听说再过几十里就有海。
  那小子做人虽少些情趣,挑地方的眼光还是有的。王瓒心中想着,看着周遭风物,将桃花枝条在指间闲闲地翻转。
  去年,他从巴郡回到京城时,正遇上顾昀出殡。
  满城尽素,恸声震天,顾昀的丧礼可谓隆重。
  不过,王瓒并不相信完全顾昀真的死了。
  因为他一直未看见姚馥之。
  对于她的去向,大司马府中的人说前些时候已回了颍川,因她有孕,家中担心路途遥远又哀伤过度有损身体,故而未将她接回。王瓒曾遣人去颍川打听,待打听回来,却又是一团迷糊,说姚馥之已离去,并不在府中。
  不过,姚府的人还说,馥之离开时,乘的是谢府借来的软榻暖车。
  王瓒径自找到谢臻。
  一番软磨硬泡,谢臻终于答应告知他馥之的去处,不过,条件是要他转让手中的一所屋宅。
  想起那屋宅,王瓒心中便似淌血了一般。京城西面,占地十亩。王瓒买来时费了好大一番心机,花五十万钱买到了手中。本想留着做个家底,不料谢臻开口就要这宅院,出钱不多不少,也正好五十万……
  狐狸。
  王瓒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心里暗骂。
  这时,道路在前方分做了几个岔口,王瓒怔了怔,将青云骢的缰绳拉住。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上面,谢臻的字迹清俊,最后一行写着“过酒家,东行十里。”
  十里?王瓒往身后望了望,估了估路程,再看向那纸上,目光几乎将那字迹穿透,渐渐地,一股无名火气在胸中聚起……
  “阿芊!你再乱走,当心摔伤了,阿母灌你吃扁鹊的苦药!”一个中气十足的童音远远传来。
  王瓒望去,田野中,两个孩童正在追逐。王瓒无暇理会,正待转过头去,一个念头倏而闪过脑海。
  扁鹊?心中一个激灵,王瓒猛然打马,朝那边奔去。
  见到一个陌生人骑马骤至,两个孩童止住步子,警惕地望着他。
  “小童,你说的扁鹊在何处?”王瓒弯弯嘴角,问道。
  孩童两相觑了觑,没有作声。
  王瓒看着他们,想了想,伸手向马背的包袱,想取些米糕。
  “你……你可是仲珩?”这时,较大的孩童突然出声道。
  王瓒一怔,随即大喜。
  “你怎知?”他问。
  孩童笑了笑,转过身去,朝一丛一人高的草间大声喊道:“扁鹊!仲珩来了!”
  王瓒睁大眼睛望去。
  未几,那草间,一人直起身来,拿着镰刀顶了顶头上的斗笠边缘。
  “嗬!君侯!”阿四看着王瓒,笑容满面,露出两排白牙。
  风低低地吹过,凉丝丝的,带着初春湿润的草木气息。
  小道泥泞,阿四坐在牛背上,嘴角悠哉地斜叼着一根青草,后面叠着一捆新割的菖蒲,手里不时舞着竹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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