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虫默示录

    深夜，本就是位于人口稀少地带的青城临江别墅群，此刻显得愈发冷清。
    只有偶尔响起的低沉嘶吼，为这片富华之地增添几分不寻常的热闹。
    突然，一股锃亮的灯光从别墅群外射入，如同黑暗中的一缕孤光，照亮了别墅群中那些已经被世人遗忘和抛弃的房屋。
    那些黑夜里的雕梁画栋在郑天云叽里咕噜的啰嗦声衬托中，显得更加寂寥孤独。
    “哈哈，老莫你家就在里面对吧？”
    这家伙一脸激动，滔滔不绝地在那帮莫墨给三人介绍别墅，手还发痒的去抠越野车上的真皮座椅。
    “我记得是C区，就视野最好的那片区域。”
    莫墨一脸无奈地看着他。
    心想着这家伙怎么搞得好像回自己家一样，比莫墨还熟络，和回他自己家完全是天壤之别。
    “老温，先直走，啊对对对。”
    进入小区后，熟门熟路的郑天云又充当指挥员，在那给温宏海指挥路线，“右拐，对，直行两百米左右，然后，靠！”
    几乎是与此同时莫墨也听见了后排两个女生的小声惊叫。
    随着一声撞击玻璃的闷响，一张已经腐烂的脸孔扑在郑天云的车窗上，他此刻正好向左查看道路。
    然后那双惨白的鬼眼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张开全是黄牙的血嘴在玻璃上嗷嗷撕咬。
    经历了这一路上的大风大浪，郑天云对这玩意儿的贸然出现已经有免疫力了。
    但是现在车外一片漆黑，路灯又忽明忽暗的。
    这只人不人鬼不鬼的脏东西就这么趴在他旁边死死盯着他，郑天云还是被活脱脱吓了一跳。
    “老温，左拐。”
    副驾驶上的莫墨转过头瞟了一眼那张鬼泣森森的脸，又看见拐角处有一根古铜器式的路灯。
    他用左手给温宏海指了指方向，“给它撞死在灯杆上。”
    刚刚听见后面发生了变故，温宏海心里其实也有点慌，不过大抵是曾经叱咤风云的商界人物。
    更何况之前又经历了丧尸狗的事情，老温现在不说稳如老狗，强装镇定还是做得到的。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自己身边坐着个真正稳如老狗的人在发号施令。
    “嗯。”
    温宏海应了一声，他调转方向盘，贴着路脚，将车擦着灯杆掠过去。
    只听一声巨响，就在众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后视镜里发生了一件就算是莫墨也始料未及的事情。
    灯杆直接断了，丧尸屁事没有，那玩意儿甩了甩脑袋爬了起来，看见闪烁的车尾灯，又再次兴奋地扑了过去。
    “老温，停车！”
    看见自己的计划落空，莫墨有些恼火，他已经在摸刀了，既然杆子杀不死它，那自己就用刀子了结这东西。
    可是，这一次温宏海没有听取他的意见，莫墨的反应他实在太熟悉了。
    以前在公司的时候，自己常常会看见一些刚毕业就来上班的小伙子由于年轻气盛。
    总是因为业绩的问题就和总管夸下海口，脑子一热就冲上去不计后果的瞎搞一顿。
    他们的结局大多很惨，不是业务失败就是直接被辞职，话虽是如此，但他觉得莫墨上去莽干应该也是能成功杀死那东西的。
    不过，未然于防患嘛！
    而且看到这些本应该还在读书的孩子为了生存拿起武器去拼命，这其实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老温挂上倒档，猛踩油门，越野车引擎响起轰鸣声，直直的向丧尸冲过去。
    那东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越野车撞到脑门，它踉踉跄跄的摔倒在地，抽搐两下再也没能爬起来。
    按理来说这也已经算是他的强项专业了。
    从老当益壮的师傅郑天云手上学来这一份撞丧尸的手艺，未来可期的关门大弟子温宏海现在已经相当精通这手独门绝技。
    “老温，可以啊。”
    拍着继续向前开车的温宏海，郑天云一副老怀大慰的样子，“有你师傅当年的七分风采。”
    知道这家伙平时就喜欢闹腾，温宏海只能陪着他满脸苦笑。
    “咯咯咯。”
    看见郑天云这么不要脸的贴金，他旁边的温婉儿和蔡依依都忍不住莞尔了。
    她们丝毫没注意到现在的氛围不对，这本应该是脱离危险时的庆幸。
    没办法，郑天云就是这么一个能给别人带来欢声笑语的人。
    倒是坐在副座位的莫墨沉默了一会，好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最后只是拍了拍温宏海的肩膀，意思大概是感谢。
    老温也没说话，只是用含着笑意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大概意思就是，没事不用客气。
    郑天云看着前排两人搞得好像英雄间的惺惺相惜似的，低头嘀咕一句。
    “这俩搁这表演哑剧呢。”
    就在两人互飙着无声剧本的时候，越野车已经开到了莫墨家的门口。
    莫墨轻轻跳下车贴着墙壁，绕着别墅的一楼转了两圈，确定没有危险后再回到车上。
    “下车吧，这地方很安全。”
    莫墨看了看周边昏暗的视线，C区已经彻底的被黑暗吞噬，完全没有丝毫亮光，“这地方住的大多数是研究人员，基本都和我父母撤离了。”
    众人点点头，也就跟着莫墨进了房门，老温要等车库的卷帘门打开后停放好车才能跟着进去。
    夏夜的风并不寒冷，但是等温宏海停好车一股子阴风从他身后吹过。
    吓得老温是一哆嗦，迈开小短腿匆匆溜进门里。
    就这样，他没有注意到，别墅旁边的草丛里，有一双泛白的竖瞳冒着绿光正死死地盯着他。
    ……
    “老莫，小莫呢？”
    郑天云在别墅里转了两圈，发现没有小莫的影子，心里有点纳闷，想着难道已经被莫墨爹妈带走了？
    只是莫墨还没开口，他旁边换鞋的蔡依依就忍不住就先发问，“小莫是谁，怎么跟他一个姓啊。”
    “哦，他女儿。”
    郑天云一脸贼笑，幸灾乐祸的看着即将发难的蔡依依，他心想自己应该有狗血剧情看了。
    小姐姐刚想说什么，就被莫墨用言语制止了，他解释道，“小莫是我养的猫，平时我没在家都是寄养在研究所里面的。”
    “你真没找着？”看着还在贼笑的郑天云，莫墨面色有些担忧的问他。
    “不应该啊，在桥上的时候我都没在爹妈那看见她，我还以为这小家伙还在家里呢。”
    “我先去做晚饭了，你再去帮我找找，”莫墨敲了敲郑天云的胳膊，他自己跑到厨房里看看还有什么食材。
    身为一家研究人员的高干子弟，莫墨从小就没有学会执着追求的科研精神。
    也压根不会嚣张跋扈的世家少爷气质，他只学会了自己做饭和点外卖。
    他在橱柜里翻了翻，米饭倒是还剩不少，肉和蔬菜不是很多，自己爹妈也真是富得流油，跑路都不会带这些储粮。
    看样子应该只拿了那些厚厚的科研资料，毕竟知识才是他们的精神食粮。
    从冰箱冷藏柜里抽出两包面条，其中有一包已经开封过了包在塑料袋里。
    莫墨看了看上面的保质期，额，过了三天，所以他果断回头询问客厅里的人。
    “面条，吃不吃？”
    几人还在参观他的家，和温婉儿家的别墅相比，这地方的装修风格确实是简约适度的。
    在暖色灯的照射下，颇有种温馨舒适的家的感觉。
    “莫小兄弟，你就随便做，我无所谓的。”
    温宏海爽快一笑，他虽然厨艺很好，但是自己本身对食物并没有太多的挑剔。
    两个女生也差不多也是这样，就算只是面条，能够在现在的末世里吃到，已经比外面那些食不果腹的人强太多了。
    看见几人没意见，莫墨撕开面条的包装袋，将水放入锅里等着烧开下面。
    然后就听见厨房的铝木门被拉开了，从外面钻出个带着个小包的头。
    “没找着，”郑天云向莫墨摇摇头，他也有些沮丧，毕竟自己也很喜欢小莫。
    虽然平时来莫墨家里她只会高雅的傲视自己，还不怎么喜欢他来摸自己光洁苍蓝的皮毛。
    莫墨点点头，他刚把面条放进煮开的水里，就听见郑天云又补了一句话。
    “但是，二楼你房间的窗子是敞开着的。”
    郑天云刚刚在二楼找半天别说是小莫了，连猫的毛都没看见。
    不过他打开莫墨房间的门，一阵风突然从他面前刮来，他定睛一看，窗子竟然是开着的。
    “小莫估计是跑出去了，”莫墨迟缓了一下放面的速度，他开始切番茄和蔬菜，
    “晚上我再去找找，你先帮我煎几个蛋。”
    他指了指橱柜下面的一窝土鸡蛋，郑天云嗷了一声。
    只能满脸不情愿地蹲下身从框里拿出五个鸡蛋，在另外一个炉灶上放上平底锅，浇油煎蛋去了。
    “这事先别和他们说。”
    莫墨摸了一下鼻尖的水蒸气，拿着锅盖和一旁的郑天云轻声说道，“我怕小莫出事了。”
    老郑没说话，他沉默地看着锅里发出噼里啪啦声响的焦黄鸡蛋。
    其实刚刚看见窗户敞开着他就顿感不妙，觉得搞不好她已经被感染了。
    很快，五碗热气腾腾的煎蛋面就抬上了餐桌。
    吃饭的时候几人都没说话，只是自顾自的吸着面条，吃得满嘴都是辣椒油。
    莫墨看着他们连过期的面条都能吃得香喷喷的，觉得在末世里人类又向吃饱的目标迈进了一大步。
    解决群众温饱问题已经大有所望。
    两个小姐姐看着两男生一声不吭的觉得很奇怪，不过也没多问。
    温宏海瞟见自己女儿一直看着郑天云，低下头吃着面似乎在默默思考着什么。
    女生吃完后就上楼洗澡休息去了，莫墨和郑天云从包里翻出两杆手电筒，在门口换鞋准备出去。
    “你们这么晚了还出去干嘛，”温宏海看着两个大男孩在那换鞋子，心里直纳闷，
    “别出去了，外面黑黢黢的不安全。”
    “我们出去找小莫。”
    郑天云把拖鞋塞进鞋柜里，扭头对温宏海说，“家里就交给你了，老温。”
    温宏海忙点头，他虽然胆子不大，但是其实真要碰上事儿了，他也愿意站出来去扛大梁，更何况楼上还安睡着自己的女儿。
    莫墨和郑天云在别墅群C区找了半天，亮堂的手电光线几乎照射了每一处角落。
    但是除了偶尔碰到两只丧尸在石板路上晃悠，其他的并没有任何发现。
    “老莫，回去吧，”郑天云手里拿着把小刀，看着仍有些不甘心的莫墨说道，“小莫估计是真离家出走了。”
    看着毫无收获的搜寻，莫墨对于自家猫咪的行踪也毫无头绪，只能点点头和郑天云一起摸索着走回家去了。
    直到走回家门口，莫墨凝视了一会儿别墅外的黑暗。
    错觉中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他摇摇头没多想拉开别墅大门进去了。
    当他合上门的后一刻，那双绿眼又从草丛缝隙间冒了出来，目光紧紧的盯着门口。
    当确定是自己的主人的背影时，她的嘴角居然人性化的撇了一下，歪着小脑袋做了个难堪的表情。
    然后在眼里缓缓流淌出血红的泪水。
    ……
    夜间十一点，莫墨冲了个热水澡，他舒服的伸了个懒腰。
    坐在床沿等了一会发觉郑天云还是没来敲门聊天，觉得这家伙应该已经睡觉去了，他也就翻上床盖上被子坐在床头。
    但，他没睡觉，莫墨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摸出一本相册，慢慢浏览了起来。
    相册上夹着的满是他的照片，记录着莫墨十三岁上初中一直到现在十八岁的时间经历。
    只是每一张照片上都有只蓝色的小精灵依偎在他身旁，那是一只英短蓝毛，她叫小莫。
    从刚满一岁开始到现在已经是六岁的少女猫，小莫来到这个家已经五年有余，而她也陪伴了莫墨整个属于少年的青春岁月。
    看着照片，已经身心疲惫的莫墨恍惚间就睡着了，只是他的眼角挂着些许泪痕。
    ……
    半夜，一团蓝影从草丛中窜出，她踮起脚尖优雅的跑到别墅二楼窗前。
    冒着绿光的双眼就这样盯着那个坐在床头熟睡的男孩，月光轻洒在他已然酣睡的面容上。
    她从窗沿上跳到电脑桌前，曾经那里是主人和自己时常相伴的地方。
    她捏手捏脚地爬上床头柜，望着面前酣睡的男孩，脸上居然露出纠结的神色，长着满是利齿的猫嘴似乎在想该不该咬下去。
    最终，她还是没能忍住男孩鲜血的诱惑。
    当她的猫口即将咬到他的脖颈时，她冒着寒光的绿眼突然看见了相册上是那张人猫相拥的画面，此刻她的鼻子里已经满是主人熟悉的体味。
    她拼命摇晃着自己的小脑袋，已然泛白的眼里再次流下血泪，慢慢滴落在地板上，她上前温柔的用肉垫擦了擦男孩的眼角。
    她伸出小舌头舔了舔他脖颈上的戴着的戒指，低头又舔了舔自己项圈上的那枚。
    最终她还是选择踮起脚尖，从窗口跳出别墅，钻回那片草丛，钻回那片从此属于她的黑暗世界。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男孩拿着相册下的左手，握着一把小刀，刀柄微微颤抖似乎是在极力克制着。
    哪怕她的嘴已经要碰到了男孩脖颈，他依旧没有选择将用利刃来面对自己的曾经的伙伴。
    只是余生倘若偶遇，人猫情谊已了，殊途之中，再见已是敌人。
    彻夜过后，她变成了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