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摇清影/婗静

第49章


  暮霭沉沉,夕阳的深橘色余晖投射窗棂,映出缕缕光。
  无能为力,我只有看着事态一步步发展着,向着未知的结局发展着。
  行至弘皙的书房门前,思忖片刻,我叩响了门扉。
  “谁?”
  “是我,祈心。”
  应声启门,所见是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连日来的变故,令他显得憔悴许多。清瘦的身影此刻拉长不少,萧然遍身。
  随他步入其中,我轻轻合上了门扉。
  “什么事。”他低语。
  “我想离开王府一阵子。”我垂眸答道。
  沉吟半晌,他继而问:“去哪儿,回你阿玛那儿么?”
  “是,阿玛近日身体每况愈下,我想亲自回去照料。”我淡淡回道。
  “要去便去吧,这些事情何必自己亲自来说,寻个下人知会声不就得了。”他走到了书案前,低首看向一幅展开的画卷,面容清冷。
  “多日不见你,所以,想顺势来看你。连日来发生这些事情,我知你亦是形神俱疲了。”我低声言道。
  他才提起笔欲书下字的手,在听罢我的一番话后,戛然停滞。
  轻嗤笑一声,他旋即放下了手中的笔,抬眼看向了我。“算是关心么。”
  “是,如同之前你对我一样。”我对上了他的眼眸,定定地言道。
  弘皙不禁一怔,未几,向我淡淡说道:“终究,是不一样的。”
  不解地看着他,他却并未要对此解释什么。
  “何时离开?”弘皙卷起了画轴。
  “即日。”我答道。
  妥善放置好画卷,他走向了我。
  “我送你回去。”他的脸被暮晖照映着,透出了几许淡淡寂寥。
  回到图里琛府上时,已是掌灯时分。
  下了马车,行至门前,方欲走入,他却裹足不前了。
  “你……不一起进去了吗?”我问。
  “不了。”他淡然一笑,“你就安心照料你阿玛吧,多久,都可以。”
  一时噎语,我只有垂眸敛目,向他轻点了点头,继而转身准备走进府。
  想翕口出言,可我终是未这样做。
  府门沉沉闭上的那一瞬,我仿佛听见了他黯然的叹息。
  忽然觉得,我就快再不能见到他了一般。
  但愿,这只是错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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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
  步入十月,秋日燥凉,惹得阿玛咳嗽不止。毕竟年事已高,他的身子骨真是大不如前了。在皇帝看来,他已是年老昏庸了,可对我而言,他永远都是我的阿玛,我要悉心照顾的人。
  “阿玛,喝点这百合梨汤吧,女儿亲自炖给您的。”舀起一勺,我轻轻吹拂过后,喂向榻上的他。
  慢慢喝下,图里琛长息了一声。
  “味道可以么?没多放冰糖,怕腻了。”我轻声说道。
  摇了摇头,他随即答道:“心儿亲手炖的,自是最好的了。”
  “阿玛喝的惯就行。”我抿唇浅笑。
  “阿玛老了,身子骨越发地差,现在多走几步路都觉着晃悠了。”图里琛叹息着说道。
  “这只是一时的,阿玛的身体多加调理便会好起来的。”我劝慰道。
  抚着我鬓边的发丝,图里琛满脸慈爱地说道:“心儿随着阿玛,这一路来也没有多少真正快乐的日子。谁让我们家总是要仰仗皇家鼻息呢。而今回想起来,当日阿玛若是只做一闲云野鹤,你和你额娘想必要比如今愉悦许多了。”
  “阿玛志在报效朝廷,本也无可厚非。人的命高运低,又不是谁人可以预见得到的。”我淡淡说着,用指尖轻轻勾勒起衣袖上精细的绣纹。
  “罢了,现在得以身退换得晚景安宁,我也算知足了。”他蹙眉言道。
  握住了他的手,我柔声说道:“那阿玛就别再多想什么了,安安静静地过下去,有我,有额娘伴着您,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不是很好么。”
  正说着,额娘便走入了卧房之中。
  “是不是你阿玛又在忧心什么了。”额娘笑着说。
  “没有呢,阿玛现在才不会多想什么呢。”我微笑着迎向她,“前边儿阿玛才夸我炖的汤好喝呢,呵呵,不过这还得归功于额娘的教导,否则单凭我自己也做不好。”
  “丫头,这会儿还不忘哄我开心!”她欣然说着,脸上的纹路因渐渐浓重的笑而加深了些许。
  这便是亲情的力量吧,让人感到如此温暖。秋日微凉,我却觉得此刻较之春日更加烂漫。避开所有的繁冗,原来释然的日子是这样舒心。
  “寻思着,何时我们一同回广州城去看看呢,毕竟曾在那儿为事三年多的光景,而今回想,十分眷恋哪。”图里琛看向窗外,眼波流转出光芒。
  “是啊,那儿气候宜人,四季如春,无论何时都能赏得繁花似锦,品得千种佳肴……”忆起那里,额娘好像也是一脸的向往。
  那是雍正元年至雍正三年的事情吧,图里琛曾任广东布政使。在那些时日里,一家人亦曾度过一段愉快时光。那是祈心所经历过的,我却对此没有半点印象。但自他们的表现可以看出,确是非常欢畅的。
  “那等阿玛的身体好些了,我们便再去广州吧!”我微笑着说道。
  点点头,三人相视着,温馨感顿生。
  “格格——格格——”
  正在此时,急切的唤声忽然传入耳中。
  小婵和王府的那丫头灵静一并小跑而来。
  “什么事情?”笑意仍未减退,却见她们焦急的模样,我不禁询问道。
  灵静俯了俯身,旋即说道:“福晋,王府出大事了,王爷被带入宗人府去了——”
  第 70 章
  始料未及,当日车前一别不过一月,弘皙便身陷囹圄。
  囚于宗人府,弘皙几近杳无音讯,而理亲王府内众人更是被禁闭在那高墙之内,我多次试探联络,可都是无功而返。
  阿玛和额娘闻知此事后亦是甚为忧心,但我们此刻均是无所适从,牵连入其中的宗室成员也不在少数,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亦是至这时我才知道,原来福宁竟是一直以来秘密监视理王府上下的眼线。自雍正二年排布至今,这个看起来并不甚特别的中年人,竟暗中掌控了一切。早有风闻对于宗室成员,朝廷一直以来皆有所忌,密布眼线之类的监督事宜更是自不待言。可当这样的情况真实展现于自己身边,我却不由得不寒而栗。偌大的皇城,围绕那权与利,明争暗斗从无休止。你无法预料哪一刻会是自己的罹难之日,更不能确认何人会是自己真的可以给予完全信赖与依托的。尔虞我诈几度春秋,不知何时才会是终结。
  接连数日,那一干与弘皙来往向来密切的人中,庄亲王被革去亲王双俸及议政大臣等职;弘升将面临毕生圈禁;贝勒弘昌、贝子弘普等人被革爵,宁郡王弘晈虽留衔却停了俸。而弘皙此后再度被落井下石,巫师安泰在受审中供出弘晳曾向他问询“准噶尔能否到京,天下太平与否,皇上寿算如何,将来我还升腾与否等语”;同时,福宁再道出弘晳曾“仿照国制”,在府中擅自私设立内务府下属机构会议、掌仪等司,这时我才惊觉当日所见那劳师动众造的是何物。
  十月底,弘皙改囚于景山东果园内,复又除宗籍,改名为四十六。当我听得这个消息,登时一怔。
  傲气如他,此等辱没,如何承受得了?
  景山,这个地方,有太多人都再熟悉不过了。曾几何时,雍正帝在九龙夺嫡的惊涛骇浪过后成为最后的赢家,将当年风华正茂年少天纵的胤祯禁于景山寿皇殿,生生毁去了他本应最为夺目的年华。而今,依旧是在这个冰冷的地方,历史总是有许多耐人寻味的相似之处,弘历又将弘皙囚于景山东果园。两代君王,终是都放心不下桀骜不驯的对手吧。弘皙的几番恣意,留予了弘历再好不过的借口以除去他。
  秋凉,人散,这一切好似风一般,来去皆如梭。事情仿佛就此有了一个了结,这样的结局,令人心寒。
  我担心弘皙,我并不清楚他最后的结局是怎样的,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只是在惶惶中度过每一天。复杂的心境绝非与生俱来,而是由这纷繁的现实所逼迫出。
  朝朝与暮暮,岁岁与年年,真的觉得困顿了,现实,令我开始愈加失望。
  直至十一月,步入深秋,我终于得以回到王府。然而手中多出的,却是一纸休书。
  王府已是满目萧然,一路走来都未见几个仆役。虽则是树倒猢狲散,可遽然间天差地别,依旧令我叹息不已。
  势头渐强的西风呼啸而过,扫起了一地的枯黄落叶,惹得它们在半空之中飞舞不止。飞舞得是那么地无力,那么地萧瑟。
  啪——
  花盆底踩上一节细细枯枝,安静的宅院中,这样的声响顿时显得极为清晰。
  随一位老嬷嬷推门而入,玫瑰色的纱帘后,敏妍那一袭单薄的身影影影绰绰。
  掀帘缓缓步入,见她正兀自坐在漆木椅上,神色黯然。
  “秦嬷嬷暂且出外候着吧,我和祈心姑娘交代几句便好。”敏妍低声言道。
  那秦嬷嬷听罢,深施一礼后即刻便步出房,轻手合上了门。
  看着眼前那一脸憔悴的女子,我的心倏然一紧。转视几案之上,放着一个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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