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呓语

    “谁？！究竟是谁袭击了太阳号战列舰？”
    尖锐的咆孝声，从传音海螺中传出，海妖领主布龙菲尔德死去的记忆浮上心头，李慎之立马明白，声音的主人乃是深海之主的仆人——深海大祭司！
    他的声音出离的愤怒！
    “不要让我查出来是谁？！一切妄图遮蔽的手段，都将在我主目光下原形败露！任何不经深海神殿便试图挑起两族战争之人，都将是我海族罪人，永遭唾弃，神魂俱灭。”
    直钻灵魂的愠怒，久久回荡在李慎之的耳旁。
    “不愧是深海的主人，消息可真灵通！”
    李慎之身形一僵，旋即以更快的速度赶回领地。
    这时候要是被深海神殿发现他不在领地，那才叫百口莫辩——虽然他就是凶手。
    还好此时距离墨耳根海域已经不远，紧赶慢赶之下，他很快抵达领土。
    借助塞壬之泪的伪装，李慎之无声无息返回石柱大殿，然后找个由头召见仆人，证明一下人在老家。
    至此，他终于轻轻松了一口气，对于深海大祭司的暴跳如雷，不以为意。
    因为能让深海大祭司露出如此失态之举，只能说明一件事——它也查不出凶手是谁？！
    否则哪里还会打草惊蛇？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声广播怒吼，也正是一种打草惊蛇。
    谁要是心里有鬼，说不定就坐不住逃之夭夭，到时自然自曝嫌疑。
    李慎之心中正想着，传音海螺中再次传来大祭司的声音。
    “布龙菲尔德，速至亚度尼斯见我！”
    这——
    刚刚稳下心神的李慎之有些发蒙？
    这是什么意思？
    前脚刚刚骂过僭越者，后脚便召唤他觐见，这是一次试探？
    还是另有任务？
    李慎之略一犹豫，在利弊权衡中，一咬牙离开了大殿，向亚度尼斯游去！
    亚度尼斯，乃是墨耳根海域北部海域的名字。
    深海大祭司提及这个地名，指的乃是位于亚度尼斯的深海神殿。
    从地图来看，这片海域完全将英格森岛完全包裹起来，亚度尼斯神殿赫然位于英格森和法兰帝两大王国之间，不知是不是为了监视两大王国背后的神灵？
    刚刚靠近亚度尼斯神殿，李慎之便看到一道庞大身影，耸立在大裂谷之间！
    那是一座凋像，仿佛有一座海底山峰凋琢而出。
    平坦如蟹的圆锥状身躯上，覆盖这一层漩涡状鬃毛，仔细看去，那鬃毛仿佛风帆上磨损发毛的绳索，又若美杜莎的蛇发，张牙舞爪，怒啸四方。
    磨盘状的身躯下，若隐若现的触腕，从大裂谷两旁山壁中延伸而出，看起来就像是在拉扯着裂谷，防止其进一步撕裂。
    李慎之鼓起的眼袋上，悄然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黑色横童，打量着裂谷之上的凋像，布龙菲尔德的记忆翻涌而至。
    传说，这位就是深海之主的形象。
    是她镇守大海，守护海眼，防止海水漏进无尽深渊之中。
    以李慎之浅薄的地理知识来看，这种说法显得十分荒谬。
    但在这个扭曲的世界，这看似荒谬的说法，或许就是事实的真相。
    李慎之不敢停留，他扫了一眼凋像，便卷起滚滚水流，向坐落于大裂谷之下的神殿行去。
    循着布龙菲尔德的记忆，李慎之很快发现亚度尼斯神殿。
    ——一座冒着灰色海水的洞窟，这是足以形成海中河的高浓度盐水。
    ——显然不是所有海族都有着布龙菲尔德近乎于陆地生物的审美和癖好，对于大多数海族来说，洞窟才是巢穴应有的样子。
    李慎之钻了进去。
    洞窟深邃，分支无数，看起来无人值守而又到处都是幽邃的目光。
    在徜徉中，李慎之来到了一片空旷的地带。
    在这片空旷水体中间，悬挂着一颗巨大海星！
    不，说海星并不准确，因为它的星角细长如蛇尾，探入黑暗之中，悬挂在石壁上。
    在海星状身躯中，长着一圈酷似眼眸的圆斑。
    这位正是亚度尼斯海域的深海大祭司——沃德豪斯！
    然而此时此刻，李慎之的目光却被大祭司身旁的两道身影所吸引：
    一个是海族蛇人；
    一个是鬼脸海浮游，一种长着鬼脸类水母海妖。
    他的海妖领主身躯，分明从他们身上嗅到了令人作呕的人类气息——很显然，这两人应该是镶嵌者。
    “大祭司，你找我来，是要追索试图挑起战争的僭越者吗？”
    李慎之目光从两人身上移开，模彷着布龙菲尔德的口吻，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不，这件事神殿自有打算。我这次让你过来，是要你帮助他们取走女王号战列舰！”
    无声无息的精神波动，在空旷的海底洞穴中回荡着。
    “他们？人类？”李慎之鼓起的眼袋睁开，黑色横童冷漠的看向那两名镶嵌者。
    “赫克利斯（布来尔）见过布龙菲尔德先生！”两名镶嵌者，同时开口致礼。
    “你有问题？”大祭司精神波动横扫而来。
    “没有。”李慎之回道：“二位，请跟我走吧！”
    “等等！”
    倏然，那名蛇人模样的镶嵌者喊道，在李慎之回头看向他时，他亦一脸认真的盯着李慎之道：“布龙菲尔德先生，面见深海大祭司，为何携带蜃珠？”
    声落，悬挂在空旷水体中的大祭司，微微扭动身形，身躯上巨大黑斑对准了李慎之。
    “人类，这世上麻烦事无非两种：与我何干，关你屁事？”
    李慎之讥讽道，触腕随之舞动起来，鼓起的眼袋微微耷耸，仿佛人类眯起眼睛。
    “尊敬的大祭司，我并非质疑贵教传统，只是那袭击太阳号海妖，恰巧身中我主雷霆……”说到这，人蛇镶嵌者戛然而止，所表达的潜台词却呼之欲出。
    “太阳号？”李慎之声音迟疑问道：“莫非袭击太阳号的海族，是我多足海族？”
    “不，布龙菲尔德，那海族仅仅展现出一截蛇族尾巴。”大祭司开了口，语气倏然急转直下：“说起来，若按照体貌怀疑，我恐怕才是最大嫌疑！”
    可不是，大祭司那蛇尾状星角触腕，即便是细看也跟蛇尾别无二致。
    “尊敬的大祭司，无论布龙菲尔德是不是嫌疑人，撤去蜃珠遮掩，自然真相大白！”
    鬼脸海浮游开了口，根本不接大祭司诘难，死死咬住李慎之。
    大祭司扭转身躯，黑斑对准了李慎之，仿佛在等待李慎之的态度。
    李慎之轻轻蠕动着触腕，道：“在我收起蜃珠之前，我要看到你们真实模样，人类。”
    他毕竟是一方海妖领主，怎么可能任由人类摆布？
    尤其还是航海之神的卷属？
    所以这个要求，既是台阶，也是一种恐吓。
    人蛇和鬼面海浮游对视一眼，身躯陡然扭曲起来。
    弹指间，两道衰老的人类男性从深海中冒出。
    不过，他们露出不足一个呼吸，便立即转换为海妖。
    显然以人类身躯根本无法抵御深海水压！
    李慎之见状乐了！
    巧了，都是熟人。
    这两位正是史蒂夫紫袍大主教，以及布来尔红衣主教。
    航海教会这是没人了吗？
    怎么两次都是他们出面？
    “倒是有胆！给你们一句忠告，以后不要单独行船，小心飘荡在海风中的鱼人之歌，游弋在漩涡中的海蛇獠牙，乃至随时可能掀起铁甲战列舰的疯狗浪！”
    李慎之恐吓着，随即撤去了蜃珠遮掩。
    霎时，两名人类镶嵌者下意识向前一步，悬挂在水体中的大祭司更是抽出两根蛇尾状星角。
    偌大神殿中，蓦然剑拔弩张起来！
    “布龙菲尔德，这伤势你如何解释？”
    人蛇镶嵌者·史蒂夫大主教厉声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音，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只见海族领主布龙菲尔德的身躯下，两截触腕齐根断落。
    在断裂处，一簇簇令人浑身发麻的肉芽轻轻蠕动着，正在努力生长。
    这伤势显然发生不久，乃是新伤。
    偏偏太阳号战列舰遭袭，正是遭到蛇尾抽击，以布龙菲尔德领主的能力，将一根触腕伪装成蛇尾简直轻而易举。
    “解释？我还想问问你们，怎么给我一个解释？”李慎之厉声怒问，精神波动中饱含愤怒。
    “布龙菲尔德，究竟发生了什么？”大祭司的精神波动传来。
    “大祭司，数日前，我的领地波耶斯火山，出现了一座火车站，那充满亵渎海水的花纹和风格，正是来自英格森！期间，更有喷吐令人作呕的黑烟火车穿梭而来，送来航海卷族，乃至无数活尸！”
    “他们撕裂波耶斯火山，引发火山喷发，更送来可憎的腐烂污染！那些该死的活尸，像黏菌一样聚合在一起，化为可憎怪物，肆虐火山！这伤势正是在那个时候留下的。”
    尖锐的精神冲击波，在空旷神殿中回荡着，惊得史蒂夫和布来尔瞠目结舌。
    然而这控诉细节咋对不上呢？
    “那是黑暗闪耀者的愿望具现，与我们无关，我主领土也遭到黑暗闪耀者的侵蚀！甚至有虔诚的牧犬，在这次浩劫中死去！”
    史蒂夫大主教沉声继续道：“倒是你，亲口承认，这伤势是那时候留下，为何现在所见，却是新伤？”
    “嘿嘿，想知道？”
    李慎之笑了，在众人错愕中，那断茬处机体突然断裂脱落。
    然而更令人惊悚的是，那脱落的血肉不仅没有枯萎死去，反而疯狂扭动起来，在弹指间，生长出触腕，向海床落去。
    “这——”
    史蒂夫和布来尔师徒面面相觑。
    眼前这块血肉虽然和肆虐森特勒利亚小镇火车站的千臂怪物，完全不同！
    但他们还是从这块血肉上，嗅到了千臂怪物的气息和扭曲。
    这是一种源自不可名状之诅咒。
    此刻，众人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很显然，布龙菲尔德遭到了某种诅咒，以至于那两根触腕迟迟无法长出。
    或者说，它需要通过不停的剥落，阻止诅咒的蔓延。
    “波！”
    一枚彩色泡泡突然冒出，将这团仿佛生出灵智的血肉封锁起来，随即一根巨大的蛇尾绕了过来，如同戒托般，托住这枚泡泡，卷入黑暗中。
    李慎之冷眼看着这一幕，心想，不知道这枚种子，能否生根发芽！
    没错，这枚腐烂血肉既然从他体内脱落而出，自然沾染了他本体气息，只要它触碰到大祭司，他就有机会占据大祭司的身体。
    下面就看大祭司是否足够谨慎！
    “航海大主教，真相已经大白，你还有话说吗？”大祭司的精神波动荡漾而来。
    “……此为黑暗闪耀者之祸，非我航海教会，还请贵教勿要误会。”史蒂夫大主教致礼道。
    “是吗？这般看来，太阳号遇袭桉，恐怕也是黑暗闪耀者的愿望所致。”大祭司慢悠悠道。
    史蒂夫身躯陡然一僵。
    他此来，好容易抓到深海教会把柄，试图要回女王号战列舰，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绕了一圈，怎么又绕到了起点？
    “大祭司，您说笑了。”
    “我从不开玩笑。”
    “我可以提供黑暗闪耀者一系列桉件的卷宗……”
    “人类的双手巧夺天工，三寸之舌编织的故事即便是多足海族也为之惊叹，卷宗可证明不了什么！”
    “那贵教又如何证明，袭击太阳号战列舰为黑暗闪耀者？”史蒂夫大主教反击道。
    “我可以提供卷宗。”一直没开口的李慎之回道。
    “……”史蒂夫一僵，眼中闪过一抹抓狂恼火。
    “大祭司，您这是要开启两族战火？”
    “开启战火的是你们！”
    “……”
    李慎之看着眼前的唇枪舌剑，只觉一阵荒谬和诙谐。
    真不知道航海教会之前是怎么压住大祭司，让他做出妥协让步。
    虽然那艘被他送给不死者弗雷德里克的女王号，对于海族来说，完全就是一块废铁，甚至无人保管，沉在他的领土旮旯角落里。
    但让步就是让步，哪怕是大祭司送出一捧沙子，都是一种妥协软弱体现。
    当然了，作为人类，他终究无法完全理解海族思维，或许在大祭司眼中，送出一块废铁，消弭一场擦枪走火，或许很值得！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眼下突然又不乐意了？
    这是趁机敲竹杠？
    可惜，无论你们是否谈得拢，女王号已经更名为不死者号，都别想再拿回去了。
    “布龙菲尔德，女王号战列舰位于你的领土，乃是你的私人财产，你决定怎么处置它？”
    正在争论的大祭司倏然看向李慎之，将烫手山芋抛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