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阑开处/王之于水

第12章


    林桐芝无奈,只有下车推着车走。她小心翼翼地避让着行人,但是拖把那么长,肯定不免会闯祸,这样没走几分钟,她已经不迭声说了好几句对不起,她身上的汗涌得越发急了,大滴的汗珠子延着额角往下掉。
    人潮缓慢地向前挪动,林桐芝耐着性子,目光留意着着人群的缝隙,见缝插针地往前挤。然后,然后她看到右手边一个卖小饰物的摊子前,顾维平推了一部山地车,满脸温柔地看着身边一个同样是神彩飞扬卓尔不群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正拿了一个什么手链在腕上比给他看,满眼的依赖,一身的甜蜜。
    这副画面实在太完美,完美得她连一点点嫉妒或是伤心的感觉都不曾有,她只是怔怔地欣赏了一阵子,又低头看看自己尘昏汗污的模样,又再看看那副养眼的景色,木然地推着车慢慢走开了。
    这天中午,妈妈回来得很早,在家里转了一圈,没看到林简,脸色就阴了下来,自言自语数落了一句,“作业也不做,一天到晚就在外头疯跑。”又走到厨房里来说林桐芝,“你也是的,自己考起了大学就不管弟弟了,这全家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林桐芝正坐在厨房里有一下没有下地刨土豆皮,听了妈妈的数落哪里忍受得住,心里一股子邪火,硬梆梆就是一句顶过去,“我凭什么管他?你怎么没要他管我?”
    妈妈没想到最老实的这个女儿会顶嘴,一时竟也蒙了,过了一下才组织起语言开口,“什么态度!妈说你一句都说不得了?”
    林桐芝心里的邪火就象遇到了火药库一般,“砰”一声爆炸了。“我是体谅你上班辛苦,一天到晚在家里做事,你要你儿子帮过我半点没有?他不在家你还来骂我,有错总是我的!哦,是不是儿子就是你的心肝宝贝,女儿就是生来给你出气的?”
    她一顿脾气乱发下来,火是发完了,心里却也心虚了。提心吊胆正等着妈妈的狂风暴雨,妈妈却半晌没有再出声了。她偷偷地朝妈妈面上溜了一眼,却吃惊地看到妈妈眼中滚出的两行泪水。
    她知道自己的话说得有点过火,但是又拉不下脸来和妈妈说话。于是她到外面磨蹭了一阵,自言自语地说,“这天热死了,还是想吃西瓜。”又磨磨蹭蹭地走到厨房里来了。从冰箱里捧出西瓜,舀了一碗西瓜肉,递到妈妈眼前,“呃,嗯,你先吃碗西瓜吧,别老是生气嘛。”
    妈妈的眼泪流得更急了,林桐芝走近了妈妈,象小时候一样在她身边蹭啊蹭啊的,终于低头认罪,“妈,我错了,对不起,你别伤心了。”
    她刻意地陪着小心,终于,妈妈一边哭一边说,“你们林家就没有一个好人!”
    林桐芝听妈妈金口一开,更是嘻皮笑脸地拉住她的手臂撒娇,“妈-妈-”妈妈并没有理她,一直在数落,儿子贪玩,女儿顶嘴,老公又起了异心,她真的想死等等。
    林桐芝开始还以为这只是妈妈顺口说出来的排比句,可是妈妈接下来的有名有姓有地点的指控,让她的心落入了冰窖。
    和同龄的很多小朋友不同,她自小就知道父母有多恩爱。爸爸妈妈是青梅竹马长大的,爸爸先考上大学跳出农门,然后在他不间断的鼓励之下,妈妈复读了两届,也考了出来。然后两个人都有了令人尊重的职业,在林简出生后不久,爸爸又因为重视知识分子的政策被安排从政。一家人和和睦睦,爸爸对妈妈的体贴一直就是别人羡慕的话题,去年妈妈生日的时候,爸爸还带着他们姐弟一起做出一桌菜来给寿星婆祝贺生日。可他又是什么时候变了?为什么又变了?
    林桐芝心里的一道支撑线轰然崩塌。她一直以为,她有世上最幸福的家庭,她一直坚信,父母既然有过青梅竹马的童年,花前月下的少年,同甘共苦的青年,就肯定也会有苦尽甘来,美满幸福的晚年。她现在还记得爸爸给妈妈写的信,妈妈珍藏在柜子里,偶尔有空的时候拿出来看看,仍然是一脸的红晕娇羞。可是这一切为什么就突然不对了?
    她痴痴地在家里坐了不知道几天,不愿相信妈妈的话却又不能不信,想叫住爸爸问个究竟,可是她不敢去问,她宁愿象鸵鸟也不愿意去面对可能有的真相,再说她还抱着万一的指望,万一是别人造谣中伤爸爸呢?万一妈妈只是捕风捉影呢?但无论如何,她心里的关于幸福的坚实信念已经哄然解体。
    电视里正在放《一帘幽梦》,“我有一帘幽梦,茫茫人海谁共?”但是为什么连电视里的第三者都比原配来得优雅自得,理直气壮呢?
    原来还是她错了,原来现代爱情的逻辑就是只要我想要的,只要我能抢到的,我自然能给自己找到理由。她为她的这点认知几乎落下泪来。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模模糊糊有人好象在叫她的名字,她不想答理。可是那个声音锲而不舍从1栋喊到6栋,过了一会儿又从6栋折了回来。大有没人应答就绝不罢休之势,林桐芝无奈,走到窗边伸头出去一看,却看见顾维平仰着头正对着她家窗户嘿嘿地笑呢。
    她心里一动,急急地套上裙子下楼。顾维平一脸的汗,看到她下来,咧了一口白牙对牢她笑。她心情终于好了一点,问道,“你怎么找到我家的?”他很神气地说,“我是谁啊?那天听李玉喜说了你家在这一块,今天骑车绕了半个城区才绕到你这鬼地方来。”
    她突然拉下脸来,冷冰冰的,“你找我做什么?就不怕别人说闲话?”顾维平却不计较她的态度,依然是一张阳光灿烂的笑脸,“你也太小气了,就算是朋友来看你也不行啊?只要我们自己光明磊落,管别人说什么闲话呢。”
    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让某些东西烂在肠子里随记忆下葬的,但是她一口气再也忍不下去了,她突然冲着他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但是我不能够,我不能够光明磊落,怎么办?我喜欢你,又该怎么办?你为什么要来看我?你会为了看一个以后再不会打交道的普通同学跑这么远的路吗?那么,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她什么都说了,什么都问了。然后,她的心底一片凄凉。
    表达爱情的语言不是应该由男生的口说出来的嘛?为什么一个女孩子要以这种咄咄逼人的方式表达出自己心里看得最重、藏得最密,最美丽也最憧憬的爱情!她觉得羞耻,不要脸啊,这个女生。她有点想哭,但是她的眼睛还是尽职地直直盯着他的眼睛,等待着那个让她害怕让她心碎但不必再拖延任何时间的答案。
    他的笑容消失了,酒窝不见了,眼角安安份份地垂着。终于他抬起眼,“我……”
    “你不要再说了!”林桐芝突然用尽全身的力气尖叫着打断了他剩下的话,声波在空气中扩散,她的耳朵里回荡着嗡嗡的声音。她再也没有力气用同样的声音说话,她接下来的声音是颓然的,无力的,“你走吧,大前天上午我也在大桥市场。”
    顾维平默然半晌,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终于推了车出去,林桐芝没有看多看这个男孩子一眼,转身上楼。(高中篇完)
    
 
画阑开处 正文 第18章
章节字数:2167 更新时间:08-09-20 19:43
    转眼之间,林桐芝进入大学已经快一个月了,身边陌生的一切渐渐变得熟悉,新的城市、新的学校,新的同学,新的导师,新的环境……
    她首先经历的新事物是军训,第一天考官也没让她们做别的,就叫她们走了几十趟正步,军训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一天下来,背后就是硬硬的一层碱霜,嗓子在不断地往外冒着烟,这一天回寝室换衣服时,林桐芝刚把袖口解开,就看到手上两种完全不同颜色的皮肤,她倒抽了一口冷气,飞快地摸出修复霜不计成本地往手背上倒,然后,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女生敢象男生一样卷起衣袖站在军训的队列里。
    这么些军训日子下来,放眼望去,整个寝室里皆是患难姐妹,于是,大家也很快地混熟了,日复一日的烈日晒着,军姿站着,疲惫与单调构成了生活中的主旋律。也实在是枯燥,这天晚上,王玥终于忍受不住,低低地讲起了她的小男友,一件一件,尽是两小无猜的温馨小故事,纵然只是一些少年少女们滥熟的桥段,可是亲历的人总觉得那是她的独一无二,于是她回忆起来的时候,几分甜蜜,几分思念,还混着一点所思在远道的轻愁,自然感人到了十分。林桐芝静静地听着,心底浮上一层层的羡慕和妒嫉,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光明正大地倾诉自己对某个人的思念,该是何等幸福的事啊!被这一点情怀触动,她就越发地想念家乡亲人了。
    虽然她已经有好几年离家住校的经验,可是她这一次觉得极难适应。她现在几乎每个晚上都要做梦,在梦里她数次梦见在高考考场上,监考老师提示交卷了,自己的考卷上还是一片空白,间或还梦到了父母吵架,妈妈指着爸爸的鼻子忿怒地控诉,“你说过这辈子都要对我好的,现在呢?”而爸爸只是漫不经心地说“我把自己分成两半,一半给你,一半给她好不好?”一边拿出刀来,“哗”一声把自己切成两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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