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尘/古月

第76章


九层之台,起于垒土。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诗句一般的座右铭,情景交融,自撼肺腑。他显得有些陶醉,陶醉这艰辛的人生,陶醉那理想的心愿。    
    然而诗意的感受和现实的脚步毕竟距离太大,到中午收班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脚底全是水泡。船老大笑着拍拍何今的肩膀说:“不行了吧,我还没见过像你这样卖命的老板。喂,黄三,给他弄点盐水来洗一洗,我来把水泡给他挑开。老板啦,你就把脚晾着吧。”何今一拐一拐地跑了七趟,不到两个月就赚了两万块钱。    
    木船长途装运的事大大启发了水泥厂的人,水泥厂的头头很快就明白这打开局面也并不难。他叫那些亲戚跟着何今到城里联系下家,他们也租了几条船,水泥厂的船队也要开到城里来。    
    何今第八趟装水泥的时候,突然来了几个戴袖套的人,说是奉镇上税务所的通知要你交税。何今拿出苟玉玲在省城给他办的税务证和税单说:“我在城里每次都交了税的,我在这里是买家,怎么要我来交税?”    
    一个手里拿着棍棒的恶狠狠地说:“我们不管这些,没有镇里的税单我们就有权罚款!”这税务所就在半山上,何今被几个人押到了他们办公室里。何今到了税务所,几个人什么话也不问,就叫他蹲在地上。何今蹲了一夜,这大半夜就看着那几个带袖套的人在那里喝酒,吃饭,打扑克。    
    第二天一大早,水泥厂的头头来帮忙说情。一个带袖套的年轻人怒气冲天地说:“你还敢来说情,谁来说情就一起扣!”另一个自称是所长的中年人走过来,指了指桌上的扑克牌,拍了拍厂长的肩膀笑着说:“你敢不敢来赌一把,要是你能赢我,你就把他的水泥和罚款全都拿去。可话也要说在前头,要是你输了,那就连你也要罚。”    
    水泥厂的头头马上显出一副恭敬的模样说:“不敢、不敢,那不是火盆里栽花,不知死活嘛。”    
    何今也不知这是不是在演戏,反正水泥厂的船都放走了,只有何今的水泥被扣下。何今万般无奈,他身上带了一万,左说右说,只有认罚五千。何今认了,他知道人家是地头蛇,没道理可讲,他更知道,碰到这些人,简直是活抢人了,刚赚到的辛苦钱在这一夜之间就活生生地被人抢了一半。    
    何今狼狈地从税务所出来,独自在煤槽旁边走来走去。他又气又恨,实在想对着那些破败的断垣残壁叫出声来!这个时候,不知怎么,他突然想起了崔南教授在劳改队里自编的绕口令:“世界上没有不为损失伤心的,但要想想,伤心也是一种损失。损失加损失就更是损失,你不如用伤心的损失去换回已经无法挽回的损失。”    
    当何今叽里咕噜把这不怎么够格的绕口令念了两遍之后,又突然笑了起来。因为他想起了崔南教授被批斗回来编绕口令的时候,身上只穿了一条裤衩。何今记得那正是冬天,崔南在编这绕口令的时候红着鼻子、流着鼻涕还全身发抖。想起崔南那狼狈的样子,何今又止不住大笑起来。    
    想起崔南不能不想起王子里,在税务所看那几个人打牌的时候,他就想过王子里教的那些招数。何今当时就想,要是把王子里教的统计学在这里应用一下,肯定能把这几个通通吃尽。
第五部分:故土感谢恩师
    何今还没到码头,船上的工人就围了过来。船老大说:“何老板,我们在这里等你发工钱啦。我们不是不体谅你,实在是要等着这点钱养家糊口啊!”     
    船老大说:“税务所刚才要来搬水泥,我说何老板不在,不许搬!你看,兄弟们还是跟你雄起的。我跟你说,那几个是看你没有臂膀,商量好了要弄你的。”    
    船老二说:“他们那几个就只有在这里狠,要是到外面去,比龟儿都不如。”    
    何今听了这几句“雄起”的话,好像也有了勇气,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说:“冒险就冒险,老子今天就豁出去了!”    
    何今马上回头就往税务所跑,他气喘吁吁地找到所长说:“你说的,要是打扑克赢了,就可以赎回水泥和那些罚款。我就来和你赌一把!”    
    所有在场的人听到何今的话顿时就傻了眼。旁边的年轻人笑着说:“你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我们所长还从来没遇到过对手。要是你输了呢?”    
    何今咬了咬牙说:“我们五打三胜,如果我输了,我把剩下的五千块全都给你。”    
    在旁边的船老二大声说:“哎,你是堂堂的所长哦,说话要算数啊!”    
    所长撑大了眼睛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小子,想了想说:“好,反正输赢都是你的钱,那就来,说话算数!”    
    所长拿出扑克牌,一大群人就围着看。在一阵又一阵喧哗之后,何今竟然连赢了三盘。所长输了面子,大叫说:“不行,不行!你小子手性好。这三盘算我把罚款退给你,你敢不敢再来三盘。”    
    何今说:“你们不要乱说,昨晚上我看了大半夜,所长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从来没有黄过。    
    就依所长说的,三盘就三盘,再来!”    
    何今卷起袖子,做出一副赌徒的样子又赢了一盘。他看见所长眼睛发红、头上冒汗,顿时就想,看来,我必须输给他一盘。第二盘何今果然输了。他站起来说:“我们这一次输赢只赌两千怎么样?”    
    所长显然觉得自己的手气来了,瞪着眼睛笑了笑说:“两千?你小子不要耍赖。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都不黄,你还敢赖。大家看着,谁赢了谁就拿五千!”    
    何今这时好像又露出从前那一副被人欺负的模样说:“好吧,那就依你。”    
    所长看着何今的模样得意地说:“我再说一次,大家都看着,你我都不许耍赖!”    
    第三盘和第四盘打得惊心动魄,周围观战的人使劲地助威呐喊。可是,所长又输了。    
    所长环视了一下周围,看见周围已经围了很大一群人,不禁红着眼睛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说:“行!说话算数!”他马上就从腰带里拿出原来的罚款退给了何今,又在自己的裤兜里掏出了所有的钱。他数了数,望着几个带袖套的年轻人说:“我这里只有四十,把你们身上的都给我拿出来!”    
    正当所有的人都在傻眼的时候,何今说:“所长不愧是一条好汉。那五千块就不要了,就算我何今交了个朋友!”    
    所长说:“不行,不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今天数你手性好,我堂堂一个所长,绝不赖账!”    
    几句互称好汉话说下来,这两人看起来真还交上了朋友。何今说:“我今天手性好,我该请客。所长能不能赏光,请你的部下一起到下面的饭馆吃饭?”    
    饭馆里摆了三桌,除了税务所的几个人,还请了船老大的弟兄们。酒过三巡,何今才知道,这罚款的主意竟然是水泥厂的头头出的。这所长说,他实际上只是税务所派出的税务员。这里有两个税务员,除了他,另一个是镇长的小舅子,那小舅子从来就不上班。所长红着一块大脸说:“我们这里穷啊,穷老百姓榨干了也没几个税钱!我今天是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你哥子包涵。”所长输了,何今自然没再提,已经搬到岸上的水泥又装上了船。何今在船上想了想,真觉得是哭笑不得,在这危难的时刻,在劳改队里学打扑克的统计学课目,竟然在这么个想不到的    
    地方派上了用场。何今想,这实在是要感谢恩师符思年,这次回去就写信把这起死回生的惊险告诉他,这信里一定要夸他有“远见卓识”,准会把那小老头弄得发笑。    
    木船走出峡口,船老大一阵“乌噜噜噜——噜……顺道起!”的叫声刚起,何今就跟着船老二提着纤绳跳上了岸。他已经不是生手了,不用吩咐就知道在什么时候把褡裢扣在纤绳上。船老二在前面“喔哦着起,喔哦着起……”连连叫了几声,何今也跟着大家一起“喔哦    
    ,喔哦……”地吼叫,六七个赤条条的汉子一起用力,纤绳在河面上跳了几下,水泥船就顶着滩头冲了上去。    
    冲过滩头,前面是一片开阔的沙滩,何今在一步一步跟着往前走的时候,又想起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他没想到这事情竟然以打牌的方式失而复得,实在是太富于戏剧性。他想起那所长的江湖模样就觉得好笑,看来,还算是水码头上说话算话的汉子,要不然,自己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可当他想起前天就那么不明不白地被弄到税务所,心情又沉重起来。他记得那晚上,自己蹲在地上,听人家喝酒吃饭打牌的时候,竟然就像一只任人随意踩踏的蚂蚁,这让他又一次领悟了从前那种无助的心境。何今不由得把背带换了个肩,又深深地吸了口气。他虽然知道现在已不比当年,可面临如此复杂的社会,也意识到自己依然是无能为力。
第五部分:故土开怀畅饮
    此时,一阵清风从河谷吹来,听到船老大在后面又“乌噜噜噜——噜……”地叫唤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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