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尘/古月

第81章


     
    何今看了看她们,又看了看从舱洞里牵出来的几根绳子,脸上那副好像被人欺负过的样子又露了出来。胖墩墩的女工反而帮他急了,赶忙插嘴说:“那麻绳是救人用的。要是过了一刻钟那麻绳还没有动,要马上进去把她拖出来!”那秀气的女工说:“我们都在里面热昏过,不过龚华身体好,你放心。”    
    何今虽然也跟着笑了笑,可心里却也有些发紧。他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严酷的工作,可以想见,在这样高温的天气里那夹壁里是何等难受,而龚华就在那小小的夹壁里面,忍受着满是    
    铁锈和燥热的空气。何今不由得看了一眼那柱子上的闹钟,那闹钟滴滴答答地响,他觉得那秒针好像动得太慢,实在叫人揪心不已。    
    一个女工突然叫道:“时间到了。”    
    何今站起来急忙问:“哪一根绳子是龚华的?”    
    女工们一起笑了起来,胖墩墩的女工说:“没事,没事。靓哥哥,是这一根。你看清楚,上面有龚华的名字。”    
    何今跑上去轻轻地拉动了一下龚华的绳子,过了一会,里面的绳子也回动了起来。何今看到从小洞里先出来了两只脚,慢慢地,身子也跟着出来了,那湿透了的工装上了扑满铁锈。当龚华闭着眼睛仰天出来的时候,那红糊糊的大口罩一起一伏地透着大气。    
    何今蹲下去轻轻地解开了口罩,龚华显然感觉到了异样,但强烈的阳光让她不能马上睁开眼睛。何今没有说话,只是深情地、静静地看着她,一股泪水顷刻间就滴了下去。    
    当龚华眯缝着眼睛模糊中看到何今的时候,突然又闭上了自己的眼睛。龚华在那里躺着,那胸部强烈的起伏和急促的呼吸表达了她心里的激荡。她显然已经看见了正在她面前的何今。何今看见她那强抿着的嘴突然抽搐起来,闭着的眼里也流出了两行眼泪,那眼泪顺着眼角,顺着耳根,流进了乱蓬蓬的头发里。龚华慢慢用胳膊挡住了自己的脸,又慢慢把全身都扑倒在船板上不停地抽搐,她那所有的意志力在这个时候都崩溃了。    
    女工们很快就猜到了这个男人肯定就是大家都听说过的何今,她们都走开了,什么话也没有说,谁也不愿去打扰他们,在此时此刻,无论说什么也是多余。何今不断地、轻轻地抚摸着龚华的头发,同样也抑制不住激荡的心情。他抽搐着以耳语般的声音轻轻地说:“我知道,我们都在盼望……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们会好好地生活……永远都会在一起。”     
    龚华全身都扑倒在船板上,听着那细细的耳语。尽管那耳语抚慰着她的全部身心,可还是止不住地哭泣。    
    灼热的阳光在甲板上,在沙滩上,在河面上跳跃闪动,就像岁月的光斑一样扑朔迷离。远远的峡谷吹来一些清凉的微风,幸福的憧憬就像清风那样徐徐飘来,他们依偎着,那依偎的美好像甘露一样浸润到他们相互渴望的心里。六何今和龚华很快就结婚了,他们在船厂举办了盛大的宴会,招待了全厂上下八百多人。厂长在祝词里说:“何今先生和我们厂有缘啦!在年轻的时候,何今先生就到我们厂里来工作,那个时候……”    
    这时不知是谁带头叫了一声:“前世姻缘哪!”这声音很尖,引得周围的工人突然爆出了一阵爽朗的哄笑。    
    厂长愣了愣说:“是嘛,你们不要笑。他当年就是在我们船厂里任劳任怨工作过的嘛!而现在,而现在嘛,啊,就这么容易把我们船厂的厂花都摘走了。啊,这个、这个,又成了我们的女婿。啊……”还没有说完,大家又来了一阵哄笑。    
    热热闹闹一千多人哪!大食堂里临时布置的主厅坐不下,每家每户老的小的一起上阵,外面的走道和院坝里也摆满了从自己家里弄来了桌椅。厂长的祝词还没讲完,外面的鞭炮就放了起来。你说你的,我说我的,男男女女嘻嘻哈哈把大酒杯、小酒杯、啤酒瓶、椰奶罐……一瓶瓶地晃动了起来。    
    有的说:“那小子当年傻乎乎的,我们到学校去救他的时候,那真叫惨!没想到他居然一翻牌就来了个同花顺!”     
    有的说:“款爷就是不一样,出手就一两百席,那要好多钱哪!龚华享福了,等了这么久,等了个款爷真算福气!”    
    有的说:“龚华是有福气。人家说老处女脾气怪,好多人追都追不到呢!没想到她还弄了个大款郎君。有钱人什么都好,我说,龚华上辈子供好了财神爷喽!那是前世姻缘,命里注定了的!”    
    有人好像多喝了几杯,和说这话的人抬起杠来:“人家哪里怪?人家向来就心肠好。追她的人那么多,你不就是其中一个,你还扣过人家的信哩!”    
    这人说:“你咋个知道?我没扣人家的信!”    
    旁边一个人说:“扣了就扣了嘛!我只是说,人家不答应就说人家怪?这叫没良心!我倒有些佩服他们,好多年没有音讯,两个人就好像约好了一样,死等!这叫什么?这叫爱情!患难中建立的深深的爱情!什么叫大款郎君,你一说就说钱,你他妈就不懂什么是爱情!那新名词叫……叫至死不渝!”
第五部分:故土帝国主义的特务
    被呛了一嘴的人眯着眼睛也笑了,赶紧喝了满满一杯酒,好像一点也不来气。一个红脸老头也插进来说:“龚华人缘好,以前那些人整她,从来就不记仇。她认定了的事就认到底,活生生的一对薛平贵和王宝钏哪! 我们今天是看了一折 ‘平贵回窑’的好戏啦。我今天来就是看上他们这一点,换个人我还不来哩!”    
    那安全员老头这时也喝得醉醺醺的了,只见他端了一个酒杯跑到台上去说:“要说红娘,那就是我!当年,我就说……何今是个好人,你看,龚华就把他搭上了。那天,我说……龚华还没有嫁人,何今又把她搭上了!要不是我,差一点你们这个酒就吃不成。好人啦,好人有好报哇……”说着、说着,旁边的鞭炮又放了起来,吓得这老头笑得直跳脚。    
    他们结婚的时候,何今的二姨探梅、三姨问梅、表姐苟玉玲和她的两个宝贝儿子,以及黄彩都来了,自然是抑不住满堂的高兴。探梅听说了他们的爱情故事,联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遭遇,感叹、羡慕还唏嘘不已。她说:“我看龚华心肠好,端庄秀丽,又勤劳实在,是个好媳妇。心梅和外婆能等到今天那才好哩!”不由得笑着又抹起了眼泪。    
    龚华穿上白色的婚纱,打扮得亭亭玉立,一张好看的瓜子脸在妩媚间轮廓分明。苟玉玲挽着龚华的手说:“龚华的工作能力强,还当过车间主任,以后肯定会是今弟的好帮手哩!”大家都知道苟玉玲嘴甜,一席话不仅把大家说得开心,把龚华说得一阵脸红也不好意思起来。探梅把龚华拉到身边说:“不怕大家笑话,我从年轻的时候就在追求爱情,可总是糊里糊涂的。龚华啊!你们好啊,真是各有各的命喽!”问梅平时不怎么说话,这次她送了一本厚厚的精装《圣经》,拉着何今说:“这书是我和黄彩对你们的一份心意,主耶稣都看着你们,你们是主的真正信徒,主耶稣在天堂里也会为你们祝福的。”    
    何今知道问梅三姨和黄彩曾经是教堂里的传教士,就因为这样,长期被怀疑是帝国主义的特务。他看到那捧着书的手和那满脸皱纹的慈祥,不由得一阵心酸。他非常感动地说:“三姨,黄彩阿姨,谢谢你们的祝福,我会认真去读这本书。我听说你们的教堂以前被毁了,现在还没有建起来,我能不能帮你们?”    
    苟玉玲插话说:“好哇,教堂停建的时候我就跟三姨说了,我肯定要出资的。刚才今弟也说要帮助,那我们马上就办。”    
    黄彩激动地说:“这太好了!我和问梅本来想用自己的积蓄,再加上募得的一些资金把教堂重新修建起来,可那一场大水不仅把抱山沟刚建起来的砖瓦厂、预制厂冲垮了,让教堂也修建不起来了。尽管县里说再慢慢想办法,可也不知道要等到哪年哪月哩!”    
    何今和苟玉玲合计了一下,苟玉玲拿出三十万,何今说要拿出五十万。苟玉玲也代表何今说:“我们是这样算的,在山区里把教堂继续建好估计只需要四十几万,再用二十万给抱山沟重建砖瓦厂和预制厂,还可以用十五万把抱山沟小学办成乡里第一流的。”     
    黄彩激动地说:“我们离开教堂也三十多年了。解放的时候虽然被封了,可还是好好的,文化大革命中却被夷为了平地。我当过妇联的门房,问梅曾经在抱山沟的村小教书。问梅教书的小学就在原来教堂下面,那时候,有人说她离教堂太近不会安心,又把她调到云山一百多里外后山的小学里去。山那边的教堂在山这边也影响不小,尽管发生过很多事情,可山里的老百姓从来也不去伤害她,就好像他们定了什么规矩似的。我们一直希望能重建教堂,没想到果真能等到这一天,这实在是要感谢你们哩!”    
    何今走过去拉着黄彩的手说:“黄彩阿姨,我这一生都忘不了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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