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禾戈/伊之白木

第25章


2.
开学前,跟嘉影去南京。
在美国时,她把程佑的好友介绍给我,两个人通信了一段时间。岩是学理科的男子,性情偏冷淡,内向,有狡谐,聪明。应该有喜欢的女生,只是从未向我透露。
离开前的一晚,嘉影说,要在外面住,三个人在旅馆里一起喝酒。虽然觉得程佑在场,许多不便,嘉影坚持,只能随着她的性子。密友与爱人,她悉数占有,满足不言而喻。
洗完澡,开始喝酒。隐隐觉得自己多余,又不愿退出。
程佑不善喝酒,别人敬他,又不善推辞。和嘉影对饮了几杯,又被我灌了两盅,已经迷迷糊糊。三个人分酒,本来就没买多,都喝到半醉。说了戒酒戒酒,不是怕出事,只是怕酒醉后,想起海边的夜晚,想起伤我至深的那个人。
躺在黑暗的房间,嘉影和我挤在一张床上。程佑酒劲上来,难受得一直呻吟。
嘉影埋怨,怪我不该灌他半醉,仅仅两杯,已经皆是我的过错。那一刻,心里好难受。嘉影啊,你们对饮的时候,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随你来南京,只是两天。半年未见,难道你连两天都不能施舍?明日离开,只想与你夜里说话,偏偏又是他,让你对我心有责备。我和程佑,孰轻孰重,从来不敢开口问你。这样怪罪,让我情何以堪?
近五年的感情,在我面前,难道连假装一下都那么难吗?
半年,我彻底输给了程佑。友情输给了爱情,让我心痛。
嘉影,你过去陪他吧。不会生气,他需要你。推她去程佑那边,即使心在淌血。嘉影,友情是敌不过爱情,但是贫穷的我,只有你的感情。想求你分一半的在乎给我,即使不像从前,我们唯一拥有的,只是彼此。
装作熟睡,却清晰地听到他们在黑暗中热烈地接吻。接近的距离,嘉影可以收获所有感情,我却输得一无所有。无望,明明渴望,却无力拥有。
嘉影,这也是我们的亲密吗?亲密地可以同处一室,见证你与他人的亲热。因为熟悉,所以不会介意,这也是你对我的信任吗?
开心,同时心痛。紧紧地怀抱自己。
在被窝里,发消息给岩,问他要不要出来见面。凌晨一点多,偷偷拾起衣服,去见一个素未谋面的朋友。站在冷风中,等他骑车来载我,问我要做些什么。
夜色中的校园,没有一个人影,路灯昏黄。坐在车尾,提议去喝酒,在这样的夜晚,想放纵自己,想回到海边放肆的盛阳。想起在美国的日子,也是和男孩子,疯跑在空无一人的街道。自由,我怀念的自由。
岩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配合地加速前进,自行车如风般穿梭在笔直的梧桐道上。我兴奋地拍手,拽着他腰间的衣服,尖叫了几声。疯狂的样子,把所有不开心的事,都丢之脑后。岩带我费力骑上一座陡高的拱桥,然后无法停止地冲了下去。那种感觉,就像坐山车,身体已经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在刺激中不可救药的惶恐。树木在眼前一闪而过,既怕得不敢睁眼,又不敢完全闭上自己的眼睛。终于差点,把自己摔得稀巴烂。
推起自行车,两人不觉相视一笑。
多么荒唐的夜晚,也正因为此,将会成为记忆中特别清晰的瞬间。
为了买酒,岩得爬到三楼的宿舍,偷偷拿钱。笑他像个做贼的,又感激他,能满足自己任性而微小的要求。一个人站在宿舍楼的路灯下,长久地发呆,直到他喊着快跑。
去二十四小时营业店买酒。四瓶。坐在湖边的石凳上,冰冷冰冷。迷糊地说了许多话,彼此又不愿透露过多关于自己的事,于是喝酒。二月的冬天,啤酒穿肠而过,冻地瑟瑟发抖。许是心情不佳,他也喝得畅快。一瓶下肚,我已经饱透,他却拉着,还要灌酒。
奇怪地,竟然酒醒了,也不愿再多喝。任他拼命为难,也不就范。
嘉影,吹了吹冷风,心里好过多了。你和程佑的事,我根本没有资格介怀。纵使感情再好,我也挽留不住你。所幸,你是幸福的。这样就好。
陪着岩在校园里又走了走,终于央他把我送回去。不管他为什么对我灌酒,依旧感谢他,深夜陪我胡闹。于是,离别时,自然地抱了他一下,转身跑进旅馆。
嘉影醒了,回来陪我睡,碰到我冰冷的身体,不禁心疼。紧紧地抱着,为我暖身,把脚贴在我毫无体温的双足。我推开,她再贴过来。我们都醒着,在凌晨四点多的旅馆。
对不起,盛阳。
知道你看了会心痛,曾经我们的世界只有彼此。但是你的爱情也会来临,我仍然会在你的身边。
嘉影,从来没有那么珍惜地抱过我,紧得我快透不过气来。她的眼泪,无声地滴在我的眼角,温热的带着她所有的愧疚和感情。我知道,嘉影也是爱我的,曾经一心一意,把我视为全部。这样就够了。爱情是躲不掉的,她并不愿伤害我。如果我也爱她,就该体谅她,放她去拥有爱情。嘉影是真心的,我不能责备她。
拥抱在一起,同时流泪。
嘉影,人生中能抱着所爱的人一起流泪,这样的机会,能有多少?
谢谢你,嘉影,为你给我的一切感动。
回去后,我也开学,一个人去到青岛。半夜在火车上失眠,爬起来看夜色中急驰的风景。安静的夜,旅客纷纷沉睡,只有列车员频繁地经由过道,带着疲倦的眼神。心里分外地平和,颠簸中,茫茫夜色自然地抚平了骚动。这样的夜,就像人生中必须要度过的孤独,如铁轨般无限延伸,直到清晨的阳光重新笼罩四野。无处可逃。
青岛的人,青岛的海,青岛的樱花,和青岛的伤。
揣想着与一些人的重逢会是怎样的场面,激动,愉悦,平静,或尴尬。想掂量记忆的沉,想推测未知的改变,想一眼看到自己的结局,不管那将是悲或喜。
照例,清晨准点抵达。拉着行李,走回晨光中的校园,带着熟悉的温度,一切回归原点。青岛,不可否认是个美丽的城市,是个让人容易产生归属的岛。沿着苍绿的松柏,走过教学楼,食堂,终于回到宿舍。舍友睡意正浓,只有上铺惊叫了一声,仿佛提醒自己,已经半年多未见。时间又出了道难题,需要再一次,融入这个整体。
子鉴请我吃饭,他清瘦了许多。带我去中意的饭馆,为我点粥,体贴中全是自然。恍惚中,似穿梭回我们初识的时日,他宠我,与我打闹,是我心上的兄弟。饭后,踱步去海边,一人一罐可乐,聊到夜里涨潮,四下无人。过马路时,他又轻轻拉着我,怕我心急。
盛阳,这样多好,我们又回到以前简单快乐的日子。对不起,也许伤害过你,以后让我们好好相处,不要再吵架。一直没有告诉你,厌恶与你的冷战,对你束手无策。明明想关心你却靠近不了,我们之间本不该如此。
子鉴,谢谢你的道歉,重新回来。我变了,不再似旧前任性,不再心里总是阴暗地让你害怕。你会明白,我在改变自己,让其他人容易接受。
他送我至宿舍楼下,微笑着,看我转身进入。
子鉴,我们都差点葬送了这段感情,以后,小心翼翼,让我们呵护它。不会再无理地向你索取关心,只是淡淡的,把我当成朋友就好。会向你证明,我要把自己变得更好。盛阳,你知道,一切只能自救。
3.
考研已经结束。结果尚未揭晓,系里传闻,尹天弛发挥超常,录取几率颇高。夜里自习到一半,倚在二楼的阳台,拨通了他的号码。有意要给他一个惊喜,迟迟不肯告知自己是谁,没想到他竟然已经辩认不出自己的声音。心,顿地卡了一下。
简单地打过招呼,有点生疏,不知再说些什么。挂断电话,惆怅不已,难道半年,就足以把我的影子删得干干净净?支字不提过去,仿佛那是不得见天日的羞耻,最好从来没有发生过。
几日后,日语系的同学回国,将近七点,叫我过去吃饭,说是三个人要好好聚聚。放下读到一半的书,明明知道不该那么在意他,仍然脚步轻盈地,欢快着赴约。坐在他们对面,已经吃过,只是看着他们进食。朋友要给倒酒,我说戒了,哥鄙视地说,装什么,就你还能戒得了酒。赌气般,抓过桌上的杯子,一饮而就。想清醒地面对他,面对彼此的感情,既然他都不介意,我为何要辛苦自己?
朋友中途上卫生间,尹天弛看着我,笑着说,你一点都没有变。
不,我变了,只是你还未发觉。人总是会长大的,当然那未必是件幸事。
说笑着,他依旧对我体贴,俨然回到兄妹的关系。饭后送我回去,依旧只送一半,任我百般央求,不愿送完全程。如果是喜欢的人,别说是几十步路,就算让他跑几千米,也会心甘情愿;如果心不属于你,绑着他,都不会多陪你走半步。
夜里失眠,告诉嘉影,又见尹天弛。说了戒酒戒酒,他敬的,就不忍心不喝。怎么办,回到青岛,心也回到原地,明知自己犯傻,还是希望他能对我刮目相看。嘉影,那夜在海边,以为都忘了,却分明就在昨日。就像用白布遮盖起来的旧家具,再次打开,连灰尘都未沾染。完好的封存,并不是遗弃,而是必须由旧人开启,从来都未变过。我对他的喜欢,被太平洋的海水中断了半年,如今又复燃,烧得一塌糊涂。
他是我的劫数,是我无力掌控的错误,是我的伤。
酒气翻腾,渔岛的海边花园,风吹地火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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