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推江湖从拔刀开始

    程成城话音落下之际，恰好一场反反复复的秋雨又一次了结。
    青龙帮总部的黑瓦上虚虚实实的雨打和那若隐若现的檀香即将一齐湮灭在屋内的不曾察觉中。
    厉声起——
    “强词夺理！帮派有帮派自己的安排，岂能让他自己胡作非为！人人都这样，整个帮派岂不是全乱套了！”
    皱起眉头，蒋学武“砰”的一声，又一巴掌拍到了长长的雕花红木桌子上，拍的红木桌子“哐哐”作响，甚至差点将摆的整整齐齐，精致的红泥茶杯都震翻，若不是陈龙及时扣住，这好茶就要浪费了。
    不由自主的挑眉，陈龙心中暗道不好，看样子是要起冲突了。
    果然，又是骤然一响。
    窗格上，成帘成一串的晶莹剔透的雨珠的微微颤动。
    这力道，木桌可担心会受不了啊。
    只见原本端坐着的程成城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语气十分不满，眼中有凶光闪烁。
    “蒋学武你这是什么意思？跟谁拍桌子呢？当老子怕了你是怎么地？”
    看着这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局势，楚休悄悄的后退一步，面无表情，心中却是了然和暗喜。
    目前来说，这一切都是意料之中，尽在掌握。
    其实在他刚刚接手青龙帮在昌宁街的产业的时候，楚休就曾经专门叫周吉昱去打听过青龙帮一些高层的情报。
    由于每个人的眼界不同，境遇不同，站在不同的高度上的思考也就不一样。
    也许楚休要求打听的这些在周吉昱眼里只是打听八卦而已，但在楚休眼里就不一样了，这些很可能都是可利用的资源。
    据了解，整个青龙帮二堂一院，战堂堂主程成城和刑堂堂主蒋学武不和的事情几乎尽皆知。
    程成城生性易怒，而且冲动护短。
    蒋学武铁面无私，丝毫不讲情面。
    几年前一次和白虎帮的帮派战斗当中，青龙帮战堂弟子一时兴起，有一次故意虐杀了敌对帮派的投降帮众，犯了帮规。
    这是实实在在的犯了帮规，但只要没有人举报也就不会有事。
    战堂弟子都是一伙的，不至于发生告密这件事，但是——
    这一幕好巧不巧，恰好被路过的蒋学武看到，蒋学武立刻将他拿下，并且要废掉他以示惩戒。
    向来护短的程成城自然要来求情。
    作为一个性情中人，在他看来，杀了一个投降的帮众有什么大不了的？敌对的帮派杀了自己这么多人，虐杀一个敌人怎么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后来事情的结果可想而知。
    蒋学武丝毫没有给人家程成城面子，就是他亲自前来，也依旧下令废了那名战堂弟子，挑断手脚筋脉。
    自此，二人接下来大梁子。
    现在那名帮众依旧手无缚鸡之力，还要靠身为青龙帮扛把子的程成城时不时的接济。
    楚休现在的处境，在程成城看来就是和当初那名弟子一模一样。
    血气方刚，一时冲动，讲义气。
    那情真意切的言论在蒋学武和他人看来可能有些矫揉造作，但在程成城看来这就是实实在在的“好汉子！”
    “够了！你们都是帮派里的老人了，在青龙帮总部嚷嚷闹闹的，成何体统？”
    陈龙一开口，这两个人立刻就不说话了，冷哼了一声坐会原位。
    楚休看着这一场景，心中止不住冷笑，当初蒋学武处罚那名战堂弟子时的恰和真的是恰和吗？
    这世间的恰和大多数某些人的处心积虑。
    陈龙敢说蒋学武和程成城之间的冲突和他没有一丝关系吗？
    他想要权利的均衡和牵制，就必须要承担这种争吵和矛盾。
    “杜回炉，你怎么看？”
    陈龙突然对善堂堂主杜回炉问道。
    杜回炉身材矮矮胖胖，满脸和气。
    看样子，他不像是一个黑道帮派的大佬，反而像是一个笑口常开的富家翁一般。
    没有丝毫杀气。
    听到陈龙开口，杜回炉马上站起来了，笑呵呵答道：
    “我都听大家的，集思广益嘛。”
    “但是这件事事关重大，搞不好会引起全帮派的不满，实在要好好处理，慎重行事。”
    “当然，最后还是要看青龙帮帮主大人决断。”
    蒋学武深深的看了杜回炉一眼，眼中不由自主的闪过一丝阴霾。
    在场的众人，只要不是太傻的都听出了杜回炉话中的含义，他是支持程成城的。
    蒋学武铁面无私，在他执掌刑堂的期间，落在他手里的人，可不光有战院那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
    说起来其实还是善堂的弟子更多。
    善堂论功行赏，掌管青龙帮的财政大权，暗中下手捞一点油水简直不要太正常。
    但是，只要被蒋学武发现，哪怕只是贪墨了区区的一两银子，那不死也是要脱层皮的。
    只不过杜回炉的城府可不像是程成城那么浅，即使他心中怨恨蒋学武，也不会当场跟他撕破脸皮。
    更何况，当初陈宾礼就是依靠的善堂名义去的寻仙县……
    楚休眼里闪过一丝精芒。
    可青龙帮是一个帮派，不是什么议员议院。
    在青龙帮内可没有什么少数服从多数的规矩，众人表达意见，最后青龙帮帮主一个人决定所有。
    “咳咳。”
    看着众人目光，陈龙放下手中的茶杯，清咳了一声，道：
    “这件事的确应该慎重处理。
    按理说你杀了关雨，应该重赏，但无规矩不成方圆，你违抗帮内命令又该罚，所以就什么都不变，留帮考察。”
    最后一句话，陈龙看了一眼楚休。
    听到陈龙的决定，蒋学武的面色有些不好看。
    帮派没惩罚楚休，就表示陈龙站在了程成城那一边。
    “青龙帮帮主，那我们接下来怎么给白虎帮答复？他们死了一个关雨，恐怕不会善罢甘休的。”
    蒋学武有些不甘心的问道。
    陈龙摆了摆手，道：“最近帮派防守小心一点，不要让白虎帮的人趁虚而入。”
    “各地多安排些人手，战院的人随时待命。”
    “是！”
    在场的青龙帮头目们纷纷拱手应和道。。
    程成城面上露出了得色，不仅仅是蒋学武吃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帮派战得利最多的就是他们战院。
    蒋学武甩手离开。
    程成城则是使劲拍了拍楚休的肩膀，大笑道：
    “你小子不错，合我的胃口，一人一刀就敢去刺杀关雨，够胆量！要不是你现在已经是咱们青龙帮的小头目，我都想把你弄到战院来了。”
    “多谢程堂主厚爱，小子在加入青龙帮的时候，可是一直把程堂主你当作是我的榜样的。”
    楚休十分认认真真的拍马屁，把这位姓程的战院堂主也笑呵呵的给哄走了。
    等到其他大头目都离开之后，陈宾礼这才站起来，也拍了拍楚休的肩膀道：
    “干的不错，不过下一次要印象深刻了，别这么冲动，有事情可以找我商量嘛。”
    楚休低下头，道：“我怕给宾哥惹麻烦而已。”
    “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宾哥我像是怕麻烦的人吗？”
    陈宾礼故作不悦的训斥了一句。
    “是，楚休知道了，以后若是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楚休一定会跟宾哥你商量的。”
    交换了眼神，陈宾礼和楚休一齐走出青龙帮总部。
    秋雨幕几重，层层叠叠。
    黑瓦屋檐下，周吉昱撑着油纸伞只是遮住了头顶，等的都有些着急了。
    “哒哒哒。”
    脚步声踢踏。
    先是一只黑色的靴子，是陈宾礼。
    周吉昱心中一紧，楚休呢？
    下一刻，另外一只靴子走出门槛。
    看到楚休平安出来，松了一口气，连油纸伞都放低了不少，微微倾斜起来了。
    黄叔粗大的手指关节轻轻的动了动，看样子……
    楚休这是平安度过这一劫了。
    两个人的反应不同，心里想的也不同，周吉昱是惊喜，黄叔则是惊愕。
    回去的路上，雨已经停了。
    红日悬空，巡照四方，常宁府一片暮色苍茫，众人原本撑着的油纸伞都放下来了。
    照楚休的描述，他这一招玩的是真的厉害。
    就靠着三言两语，就硬生生是把对他的生命审判会议变成了一出青龙帮内争权夺利的戏码。
    不过这也多亏他前世虽然不争不抢，但是身处大染缸里，耳濡目染，对于这种勾心斗角简直就是手到擒来。
    从一只脚踏进青龙帮总部的一开始，楚休便没有去为自己分辨。
    他一开始的打算就是把自己放在了一个为了兄弟不惜去跟白虎帮拼命而犯下帮规的重义气的义士的位置上。
    大好人啊！道上最喜欢的就是这种人。
    这套有人肯定不信，但总是有人信的。
    不要多的，楚休只要程成城信。
    战堂堂主，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脾气暴躁，只要他信了，就一定会为他开口说话。
    所以从陈龙放下茶杯，程成城开口的那一刻起，这事情就已经跟楚休无关了。
    从楚休的生死决断变成了青龙帮那当断不断的内斗当中。
    要知道程成城是跟蒋学武有旧怨的，而蒋学武对善院动手，又挡了杜回炉的财路。
    所以这位杜院主在思考的时候也不会考虑什么对错是非。
    想都不要想，肯定也是要站在蒋学武的对立面上的。
    利益至上，亲戚之间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一个利益相结合的帮派中呢？
    简简单单的一场戏，却是把整个青龙帮高层都算计在其中，周吉昱越想越觉得高明，但是在跟着楚休返回昌宁街青龙帮驻地的路上，周吉昱又忍不住冒一头冷汗。
    雨幕和高墙的隔绝，很遗憾他没有看到总堂内的一段交锋。
    但光听着楚休的描述他就已经心惊不已。
    如果让他来……
    “楚老大果然胆大包天，竟然敢在青龙帮帮主和三位堂主面前演戏，激起内斗，万一让陈帮主看出来了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周吉昱摇摇头，一脸后怕的表情。
    楚休冷笑道：“不是万一看出来，咱们这位青龙帮帮主已经看出来了，应该当时在场的人，除了程成城那种活了大半辈子脑袋还缺根弦的，杜回炉和蒋学武早就都看出来了。”
    周吉昱听了，顿时目瞪口呆：“早就看出来了？那陈帮主为什么还要向着你话。”
    “错了！帮主不是在向着我，而是在向着程成城说话。”
    楚休解释道：“程成城跟蒋学武起了争执，杜回炉又在旁边态度很重要，而他身为青龙帮帮主，必须要选择支持一方意见，若是和稀泥，只会同时引来双方的不满。”
    “那万一咱陈帮主要是帮着蒋学武话呢？”周吉昱疑问道。
    楚休斩钉截铁道：“不可能！帮主一定会帮着程成城。”
    “为什么？”周吉昱不解。
    “因为三大堂主当中，只有程成城才是青龙帮帮主的心腹！”
    楚休沉声道：“程成城之所以能够掌握着帮中实力最强的战堂，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是因为他在三大堂主中城府最浅，最好控制！”
    周吉昱目瞪口呆，他一直听了不少青龙帮的八卦，可楚休这番言论，他还是头一回听。
    “战堂是青龙帮的核心和根本，所以一定要交给一个十分可靠的人来管理。
    刚刚堂中至关重要的三个人中，杜回炉城府很深，像这样的人，青龙帮帮主是不会放心。
    至于蒋学武，虽然外表看上去铁面无私的样子，但他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
    铁面无私就是一张面具，谁都不知道他的本性，对于这样的人，帮主也不可能放心。
    所以，只有程成城是最合适，最符合做工具人心腹的人，他就是再典型不过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物。
    能力不是最强的，却最受重用，为什么？就是因为陈龙最放心他，他比前面二人好控制。
    蒋学武曾经当众废过一位犯的帮规的战堂弟子，陈帮主知道却并没有出来制止，那就表明了他当初的的确确是站在了蒋学武这一边。
    而这一次二者又起了冲突，这位青龙帮帮主若是还再为蒋学武说话，程成城肯定会心寒的，所以这次，他必须要站在程成城这边，为程成城说话，不能让工具人失望。”
    “这个祸根是陈龙自己埋下的，他要自己负责。”
    周吉昱顿时无语了，公然说青龙帮扛把子的程成城程堂主是工具人。
    他现在发现了，楚休最厉害的不是武功，而是怎么琢磨人心。
    虽然他武功也很厉害。
    但其实楚休还有一句话没，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要有实力，雨幕世界，现实世界，若是没有实力，即使有再多的算计，也是枉然。
    这次，他若是没杀掉关雨，刺杀失败跑回来，即使有再多的借口也是无用的。
    演戏再如何情真意切也是徒劳。
    反之，他持刀行凶，众目睽睽下在赌坊亲手杀掉了白虎帮大头目关雨，不仅仅让白虎帮断掉一臂，实力大损，还有利于宣扬青龙帮的名字，重情重义的招牌立起来，还可以吸引更多年轻人加入青龙帮。
    相当于打了一波免费的广告。
    这个时候，白虎帮虽然名正言顺，但若是再跟青龙帮开战，也不是势均力敌的局面了，很可能是惜败了。
    所以楚休带着李洗在秋雨中的悍然出手，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后的，仔细说起来，其实并没有像赵飞鹰他们想象的那样，给帮中带来巨大的麻烦而捞不到好处，从长远来看也是不错了的收益。
    想来陈龙也是看到这一点，所以并没有把楚休绳之以法。
    到了总部，关于楚休的事，便只是帮规问题，可只剩这条一便好办了不知道多了，只要楚休肯用心演一场声色俱全的戏便可以全都解决。
    可是，这件事也算是遇到了把双刃剑。
    有好的也有不好的。
    显而易见，这件事必然让这位青龙帮帮主陈龙和刑堂堂主蒋学武对“重情重义”的楚休楚老大印象深刻了。
    再有下一次，他要是还想演戏 那可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关了。
    回到昌宁街青龙帮驻地后，红日已经落寞在地平线下，黑瓦蒙上辉煌，有薄水映照光芒。
    好似笼纱的青龙帮驻地，看着淡然持刀的楚休带着周吉昱安然无恙的回来，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见到这一幕的，除了那个之前一直极力劝阻，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赵飞鹰，其他人心里还有一丝喜悦。
    经过这一次事件，楚休手下的凝聚力倒是大大提升了。
    跟着一位出手阔绰的老大不容易，跟着一位肯为手下出头的老大，那就更不容易了。所以看到楚休平安归来，大家都很开心，当然赵飞鹰除外。
    看着眼前，赵飞鹰脸色铁青，刚刚他还在和抱剑而立，面瘫的李洗说着什么楚休此去一定回不来了，意气用事，终究酿成大祸。
    并且他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你只是帮凶，现在去帮里认错，说不定还可以从轻处罚。
    现在想想看……
    “楚老大威武！”
    昌宁街青龙帮驻地里，不知道是谁开的一句口，一下子此起彼伏的吼声就汇聚起了一片，响彻整个长街。
    秋季暮时的一阵凉风突然吹断了东檐成一线的积雨。
    没有理会赵飞鹰。
    堂口下。
    清浅暮色斜照脸上。
    楚休深吸一口气，现在，他才真正的在雨幕世界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