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辣恋人/木卯

第26章


我惊道:“干嘛要酒?”
“过生日没有酒那多没气氛啊!”杨晨像参观动物似的看我,心里准在嘲笑我的愚腐。
我闭了嘴。服务生端上酒,调好音响,一转身带上了门。
我心又一惊。
不料杨晨站起身来“啪”地一声关掉了灯,一时间屋子里黑的好似未解放时的中国。
“啊!”我叫了出来,“为什么,这个灯———”
“老师,不关灯怎么能看清屏幕上的字啊!”杨晨坦荡荡的回答反倒把我的问题衬托得不怀好意。我吓得不敢开口。
杨晨走过来,坐在我身边,距离掌握得恰到好处,介于close与nextto之间。见杨晨端起酒杯真挚地道:“HappyBirthday。”
“谢谢。”我幸福地回礼。干了一杯酒,登时春色满怀。
音乐适时的响起,曲调动人且极尽扇情之能势。听杨晨唱道:“在拥挤的街头你在追求什么;在孤寂的角落你知道失去的也多;在拥有的角落你是否曾经好好珍惜;在失去的时候是否依然那么在意。一生要失败几回才知道成功的意义;一生要爱过几回才了解爱的真谛。———”
我心中大叫好歌!为破烂不堪的流行乐坛也能产出如此的好歌而惊讶不已。杨晨唱得卖力,我的喝彩也极其到位,一时间气氛热烈得竟不亚于演唱会现场。
杨晨把麦克传给我,我亮出甜腻腻的噪音柔情似水地唱了一曲《我只在乎你》。歌词虽然有些暧昧,好在我是用日语唱的。而且很快发现了用外文唱歌的好处:一是可以爽快的表达“あぃ”,“すき”,而不必有后顾之忧;二是显示了我的博学或是以博学来弥补唱腔的不足。
果然杨晨崇拜地望着我:“老师什么歌都可以用日语唱么?”
“当然。”我犹豫地答道。说实话,这首歌我已经背了好几遍了才可以流利地唱出来,可是既然杨晨是泛泛而问何不乐得泛泛而答。而且杨晨明显把我当成了倾倒的对象,我好意思叫他失望么?
“老师,‘我爱你’用日语怎么说?”
“あいしてる。”
“爱してる?”
“是あいしてる。”我纠正道。日文不愧是从中文衍变来的,至少这个爱是从中国偷过去的,连发音都相似。只是日本人聪明。中国人说“我爱你”无法附加说明时间的长短,乐观的人可以理解为一万年;而日本人注重实际,在爱的末尾形变。“してる”暗含着现在的意思。我爱你,只在现在。想想也是,有多少爱可以一辈子呢?别说一辈子,就算一年里完完全全投入去爱的又有几人?
“あいしてる”耳边有爱的声音。我不敢在意,大概是杨晨在练习吧!现在的爱,那么以后呢?不到万不得已有哪个女人肯要那种“限时”的爱呢?
酒瓶空了。我摩拳擦掌,眼孔也似放大了好几倍,狰狞地喊道:“服务员,上酒!”
“老师,你会喝酒么?”杨晨怕我也发生形变,关切地问。
“我会么?我是那种干喝不醉所以不会的人,待会儿你就知道我的本事了。”杨晨被我说服,放心地陪我饮。
喝酒的人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想当初”,暗含着“如今不行了”的悲怆。可是我酒入愁肠,智慧也随着衰退,禁不住入了俗套:“想当初我上大学的时候那也是topgirl,知道我为什么连个男朋友也没有么?”
杨晨兴趣盎然:“不知道。大概是老师眼光太高了吧?”
“非也。”我指点迷津道,“是因为我上的是师范学院,放眼望去全是女生。如果一天当中你遇到个男生那就证明你今天没白过!”见杨晨目不转睛的聆听,大为满意。如果学生上我课时也用这种眼光瞧我,我死也无憾了。更加卖力的点拔:“所以你最应该考什么大学知道不?师范啊!那里美女如云,前景一片光明。而且校园内的感情要纯得多,等你走上了社会就会明白我这番话的含义了!”
我被自己说通,终于明白了失败原因的所在。如果在校园里有白马王子相伴何至于被尤忌欺负到如此!罢罢罢!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杨晨接道:“我现在也明白啊,所以相信老师和学生的感情也是真的。”
我见话题又要变质,忙转开题目道:“老师与学生是天生的冤家!我跟你讲,老师是操心劳力又受气的职业,还没钱。学生胡搅蛮缠吧,你打不得,骂不得,满腔的怒气只能憋在心里。为什么呢?因为老师要有形像嘛。”我越说越起劲,把一年半来当老师的辛酸哀怨统统勾了出来:“如今想当老师都得修炼出佛祖的胸怀,要能投身入虎;要像上帝学习,左脸被打完乖乖地伸出右脸去———”
我挂着一张痛苦的脸,仿佛是人世沧桑的代言人。一口接一口地喝酒,本想用酒精麻醉痛苦的神经,几瓶下肚才发现曹操的那句“何以解忧惟有杜康”是完全错误的。十有八九是在为酒厂做广告,名人效应嘛!其实,酒精所能麻醉的只是人的身体,而人在“身不由已”的状态下神智会异常的清醒,感觉痛苦的能力也越强。然而当我领悟这一点时已经太迟了。在我眼前天与地演练着“乾坤大挪移”的绝技,我想腾出手来喝彩,却发现没有手与外物的支点身体无有直立的可能。我不经意的一抓,却是杨晨的手臂。
“老师,你喝醉了。”杨晨扶住我,“我送你回家。”
“我没醉!我清醒得很!”我开始大背诗词以证明我头脑的健全:“先来个贺铸的踏莎行‘返照迎潮,行云带雨,依依似与骚人语: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怎么?不喜欢?好,换个周紫芝的‘雁过斜阳,草迷烟渚,如今已是愁无数。明朝且做莫思量,如何过得今霄去!———”
猛地一阵风扑面,原来已来到了街上。
“老师,你家在哪?”
我腾出一只手想指明家的方位,不料我过高的估计了两条腿的能力,一个趔趄,身体便向前扑去。
“啊!”杨晨一声惊呼,两只手把我抱住。
夜黑的安全。
还记得第一次被尤忌抱住,我用“看不见的事约等于没发生”来为自己开脱,而如今该是酒精的刺激吧。抬起头,满天的星光闪着可人的光芒,清澈的亦如杨晨的眼睛;而周遭的黑暗,黑得那么的彻底,黑得让我觉得好踏实。
路灯闪着淡淡的诱惑,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我再抬起头,杨晨的眼睛里映出一个落寞的自己。一动不动,就这样站上百年会不会风化成石像?如果,我是说如果———
一声汽笛划破长空,汽车的前灯把黑暗照得通明。原来人世并没有彻底的黑暗啊!我慌忙把杨晨推开,扶住了道边的路灯。也就在这时一辆汽车从我身边驶过。
原来这个世界上本没有看不见的事情啊!我心灰意冷,撒开腿向前跑去,而杨晨的声音我再也听不见了。
《麻辣恋人》四十三
醒来的时候居然发现自己是躺在床上睡着的,对自己深表敬佩。回想昨夜,惊心动魄的情节已被酒气冲去了大半,只残存着一句模棱两可的表白,一个半推半就的拥抱,一束刺眼惨白的车灯和一个绝望的眼神。
我叹了口气,为自己为教育事业献身的精神无法留传而遗憾不已。杨晨也不知怎么样了。大好的一段姻缘,只恨造化弄人。回过头来又有些不甘,茫茫人海中找个有勇气爱你的人不是件容易的事,自己明明渴望着爱与被爱,却硬着头皮拒绝,思来想去终于恍然:我没有尤忌的绝情,也没有杨晨的勇气。想而不敢,有贼心却没贼胆,所以活得异常苦闷。
垂头丧气地赶到学校,见布告栏里写着:下午第九节临时全校大会,请务必参加。我惟有苦笑。工作一年半来参加的会议比洗澡都勤,而且每次会议都如同老太太的裹脚布,不把听者折磨得头晕目眩体现不出主讲者的本事。例行会议已经如每日三餐不可避免,而临时会议如同午茶或是宵夜随时可以加进来。但开会与吃饭有本质区别。饭是越吃人越胖,会是越开人越瘦,试想有多少正常人经得起如此的煎熬!
经过布告栏的教师都面露惶恐,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
路过校长室我忙加快脚步,一转弯正与王校相碰。我做了个微笑的姿势,可我的假笑碰到王校僵直的表情生生弹了回来。
我见气氛不对,忙暗自检讨。王校的两道目光冷气逼人,让人联想到武林高手举剑杀人时闪过的剑光。我躲闪不及,心中血流不止。
王校欲言又止,终于忍住,赐给我一声内容丰富的叹息,叹得人心慌意乱。医生对不治之症的病人或是牧师对罪恶滔天的忏悔者的叹息也不过如此。
我受伤不轻,踉跄地逃回办公室,左耳奇热,也不知主何吉凶,只恨没把《周易》随身携带。转念一想,世上恶人无数,即便有报应一说,一时半晌还轮不到我,心内稍安。
然而这种快乐并没有维持多久。当高高坐在台上的王校杀入我的视野时我便心跳不止。王校背后白色条幅上挂着十二个血红饱满的大字:严肃校风校纪打击不良风气。再配上王校阶级斗争的面孔,让人恍惚回到了四人帮批斗会的现场。
王校清了清嗓子道:“今天临时把大家召集到这里,可想而知这个会议的重要。等各位听完了我的发言,一定会认为开会所消磨的时间是值得的,会对教师与学生之间的关系有个再认识。”
台下静得颇合王校的理想,终于把昨天查经据典,从马南邨的《燕山夜话》大段大段剽窃的话缓缓道出:“闲时我常翻看《四书》,从中受益匪浅。《论语》载,颜渊问孔子:所谓‘克已复礼’应该怎样解释?孔子回答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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