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世界漫游指南/白饭如霜

第9章


头发养养也好。”
  不摸这下,今天也就算了,一摸,果然倒了大霉——大眼睛被我感动,那颗含了好久的泪终于砸了下来,人说美人落泪,梨花带雨,红杏含露,眼前这阵势,明摆着是三峡泄洪,黄河改道,黄果树瀑布伸拳头打人,激流直下数十英尺,哗啦就把我冲了一个跟头,然后向理发店里奔流而去,眼看要水淹三军,毛毛兄这个没义气的,拼命跑出来,不是为了救我,而是趁人睫毛没打他,快尾巴一勾,硬是赶在洪水进门之前,把门给关死了。
  然后,我就狠狠地撞在了门上,贴起,呈现出一个大字,身后还有一波一波的波浪冲刷,不小心灌了一口,没把我咸死。看看,那姿态是多么的死不瞑目。
  小二,我现在更想你了啊……
  无论怎么想念,不会来的人就是不会来,不要说望穿眼,就是望穿后脑勺都没有用。怀着自力更生的豪迈心情,我艰苦地从门板上爬下来,发现一眼泪把我冲得欲仙欲死之后,那只一堵墙那么大的眼睛,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它一让出空间,一个广阔的世界就闪现在我的眼前。
  荒凉,非常之荒凉。
  光秃秃的黑地无边无际地绵延开去,地平线上的天空浮现沉重颜色,没有一丝云色彩霞,只是凝然的青铜,似远古的剪影,光线严格来说并不暗,达到了正常人居照明标准,但阴森得要死。
  在广袤的黑地上,没有任何与城市,乡村,或者人类生活有关的迹象,远远望去,只有一座四向长梯簇拥的黑色高台,凌厉地坐落于天地之间,神秘安静,如沉睡中的巨大神灵,带着随时会苏醒的危险气味。
  我愣愣地看了好一阵子,老觉得那高台上仿佛有什么在召唤我,这种召唤非常宿命而强烈,偶尔也发生在中午十二点半和凌晨一点四十分左右,极为吵闹,无法抗拒,无论昏睡或祈祷都不能削弱其吸引力,倘若不赤脚冲下楼到自动售货机买一包速冻饺子来煮,就会当场因低血糖而昏厥在地。
  回头看了看毛毛兄紧紧闭上的门,再回头看看静得无法承受的外面世界,我虽然没什么自尊心,但非要人家开他不愿意开的门,为我的自由原则所不允许,因此我没什么好选择,掉头向那个高台走去。
  十分钟后,我还是在走……配乐清新愉悦:小小姑娘,清早起床……
  二十分钟我,我仍然在走……背景音乐切换: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一小时后……我不走了,我爬……周围响起:苏三,来到洪桐县……
  一个半小时后……我连爬都爬不动了……要是贝多芬在这里,他一定会帮我放安魂曲,然后叫施瓦辛格过来把我直接埋掉。
  趴在地上有进气没出气,两条腿跟被弹过的棉花一样又松又软,哪位家贫天寒,直接拿我去盖就好,天然保暖,还有智能控制功能。
  而那个天杀的高台,还是不远不近在差不多相同的距离外,我很怀疑在我埋头苦走的时候,该台子也在悄悄咪咪以匀速远离,务必使我徒劳无功,最后死于过劳走。
  趴在地上终于缓过气来,强烈的饥饿感跟随疲倦而来,立刻席卷了我所有的注意力,我顾不上这个没着没落的鬼地方有什么蹊跷,一心一意趴在地上,看有没有什么吃的——你知道我出身杂,没有面包,草根也可以,没有牛排,蚯蚓也可以……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挖啊挖啊挖啊挖,把坚硬的黑土挖了好大一个洞之后,果然发现了一条蚯蚓……金光闪闪的大蚯蚓……
  这条蚯蚓,盘起来大概直径有一米左右,全身光灿灿的,好像贴了金箔一般,脑袋又大又圆,尤其耀眼,它盘踞在地底下,正兴致勃勃地干着什么,当我挖的洞直接到通它头顶的时候,它斜起眼睛来看了我一眼,干脆利落地说:“别讨厌,赶紧把我埋回去。”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我看到它正在做的事情,是在下种。从嘴里吐出小小的,看起来非常新鲜的绿色种子,均匀地分布在深土里,说完那句话,就不理我了,继续干活,种完周围一圈,一头扎进土里,哗啦尾巴一甩,就不见了。
  我愣愣注视着它消失的方向,心里没有掀起任何波澜——感谢万能的洗发水——但我的胃对形而上的世界毫无兴趣,亦无感应,此时仍然咕咕作响,而且一阵一阵狂抽搐,在发出要歇斯底里大发作的预警。
  我有十年没有真正挨过饿了,而且是在如此绝望情形下挨饿,这种感觉新鲜而具有致命的杀伤力,使我的智商像一壶烧开了的水,不断不断蒸发出去。
  因此我做了一件但凡处于我这个处境下的人都会做的事。
  我把那些种子挖出来,放在手心里,没有做超过一分钟的思想斗争,就把它们都吃掉了。跟吃西瓜子一样。味道还不坏,透着蔬菜的清香味,汁液是咸的,中间有一个小小的核,咬开又是甜的,嚼下去嘎吧一声响,有点像爱哭的孩子在遥远地方尖叫的感觉。
  我边挖边吃,连吃了十来颗,终于感觉到肚子里有了一点东西,有余地爬起来拍拍屁股,准备继续向那座永不靠近的高台进发,看再走两个小时会不会有什么变化,这时候我想到其实我口袋里藏了一本专业版的非人世界漫游指南,理论上我可以通过输入地点而去到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但是当我掏出书来的时候,发现卡片上出现几个很过分的字:用户已出服务区。
  我禁不住嗥叫一声:“你也有服务区?”
  这是一个问题式陈述句,不防却有人回答:“你用的什么版本?”
  一听到版本两个字,我就知道遇到了专业人士,大喜之下一看,那条金色蚯蚓回来了,这次爬上了地,好不悠闲地爬在那里,对我看看,说:“人类噢,犯了什么事要被流放到这里来?”
  流放?不不不,我是来旅行的。
  它压根不信我:“这里是非人世界最高级别的重型监狱,你来这里旅行?杀了多少人才凑够资格”?
  洗发水没有洗到的深层震撼,一骨碌冒了出来——还好,都不算多了。我吓了一跳,四处张望:“重型监狱?没牢房啊,也没栅栏,警察都没一个。”
  它对我的孤陋寡闻不屑一顾:“笨蛋,要什么栅栏啊警察啊,监狱就是让你出不去咯,你觉得这里能出去吗?”
  我不是很确认这一点,按道理说,我可以退回原路,只要跑进毛毛兄的理发店就没事了。
  蚯蚓很公正地同意这一点:“噢,你看到理发店啦,你不知道他们的门是不开的吗。”
  补充一句:“要是它们开了门露了像,就很快会搬走的。”
  我猜说话的这功夫,毛毛兄已经去了另外空间喝功夫茶了,现在我才叫前无可进,后无可退,靠,我这是被自己给流放了啊。
  以我的思维习惯,我开始考虑流放可能带来的最坏后果,很显然是没有东西吃。因此我条件反射地蹲下来,想多挖出一点刚才吃掉的种子储存,那东西挺好的,我没吃多少,肚子就感觉饱饱的——不大正常的是,好像过于饱了一点,开始撑了……
  金色蚯蚓看到我的举动,大惊:“你干什么?”
  一个神龙摆尾钻进土里,到处翻了两翻,脑袋冒出来,阴恻恻望着我:“你吃了我下的种?”
  我不大好意思,忙退了两步免得人家恼羞成怒打我:“对不起啊,我饿得要命。”
  它晃晃脑袋,表情不像是愤怒,倒像幸灾乐祸:“嘿嘿,你不会再感觉饿的,我保证。”
  但凡人家跟你保证什么,背后就必然有诈,我警惕地望着蚯蚓,摸摸自己的肚子,真的,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膨胀,而且动静非常明显,眼看直奔珠胎暗结而去——我没和你有一腿啊,怎么就怀上了?
  金色蚯蚓笑得满地乱转:“笨蛋,那是我种的草命婴,过几天监狱里祭天大典要用的。”
  过来摸摸我的肚子,语重心长叮嘱:“你不要乱走动啊,等下发作起来挺痛的,我去帮你准备好接生用的热水剪刀……”
  我一声惨叫:“什么?接生?”
  看看自己,肚子真的涨到了相当离谱的一个程度,我已经看不到自己的脚趾,很快会连膝盖也消失在视线之中,我正在从一个中年猥琐男,飞速向一个中年高危孕妇发展。
  连忙坐倒在地,摸摸肚子不要动了胎气,我紧张地问金色蚯蚓:“你看什么时候会发作。”
  它显得经验也不是很足:“要是从土里长出来,通常是二十四个小时,从人肚子里,我还没见过,不过你的营养应该好过这块地,算它十二个小时吧。”
  十二个小时?你杀了我吧。
  金色蚯蚓对我的软弱态度很不满意:“喂,你们人类生一个宝宝要怀十个月呀,十二个小时很对得起你了。”
  我吼回去:“有没有第一个月就这么大啊?”
  吼得激动了一点,在地上喘起粗气,顺便问蚯蚓:“这里是监狱?有驻院医生没?最近流行趋势是顺产还是剖腹。”
  它觉得奇怪:“流行?干吗问流行?”
  我解释给它听:“我这个人很随便的,人家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人家怎么生我就怎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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