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春风斗古城/李英儒

第14章


既然省长指名把面子搁在自己头上,为什么放着河水不
行船呢。想到这里他回答说:“团长你放心!省长的吩咐我一定作到。你也不用出头,统统
交我承办好啦。”他到电话室秘密地给高大成的姘头红宝打了个电话,尔后,到高大成跟前
低声说:“高司令!你知道省长不怕你带走女演员吗?他不但不怕,还愿意叫你干这一手
呢!”“这是为什么?”“我听省长的随从讲,省长与多田讲好,晚会闭幕后,亲自带着这
个演员到首席顾问家去。现在咱们带走她,正好叫他抓住辫子奏本啦。”高大成听了这话,
要带女演员的事,凉了半截,正沉默着,有个护兵请他接电话。电话就是红宝打来的。她按
照田副官的吩咐,说有紧要事情,非要请高司令去不可。高大成举棋不定,眼睛注视着田副
官。田副官十分肯定地说:“既有急事,必须马上走。”不等高大成同意,即叫司机开车。
高大成觉着闹下去也没多大趣味,顺水推舟对商会会长说:“现在我有个紧急任务,必须马
上回去,这个情面送给你商会会长,人不带走啦,你可得记住这个碴口。……”
  咬群架的疯狗走了,剧场又恢复了平静。观众们没人肯放弃这个白看戏的机会,照旧伸
着脖子看下去。只有一点例外,就是楼上那位关敬陶团长,在高大成去后台耍无赖的工夫,
偕同他的夫人退席了。这件小事,根本不被醉心看戏的人们留意。然而,却给杨晓冬留了个
较深的印象。

  节目进行到正热闹的时候,杨晓冬把高自萍带到休息室外面的平台上,他要他具体讲讲
他们叔侄进行的工作。
  “我们工作的目标,就是晚会上的台柱子,吴省长兼警备司令。”高自萍夸耀争取伪省
长的工作对平原对山区以及对敌后根据地的重大意义。接着他说:“套鸽子还得舍个红豆,
搞这样巨大的伪上层工作,总得有些应酬,否则,人家说咱们共产党办事小气。”杨晓冬听
出高自萍的意思,有意回避了这个问题,他说:“我不反对你们在伪上层人物中进行工作。
捉住条大鱼,比捞几百条小虾都强。不过,希望是希望,事实是事实,两者距离还很大。从
伪省长父子看,他们没有进步的要求;从我们来说,又不能对他们直接进行教育。这样的工
作基础,我看是把洋楼建在流沙上了。”“你这样想?”高自萍脸上泛出失望的神神,说话
的声音有些变样,仿佛自己正捧了个奇货可居的古董,却被人家说是不值一文的假货一样。
“杨同志!我不同意你这种分析法,你过分估低了我们的工作。要知道,伪省长跟蒋介石矛
盾很深,对日本人实在没有好感,他公开说给鬼子混事为的吃饭。他们家里还偷听苏联广播
哩。一切事物都在发展变化,他们没路可走,加上我们外线的军事压力,内部的政治争取。
你说他们上哪儿去?”小高将两手向空一摊,想借助这个姿势,增强他的说服力。
  “这项工作你们可以做,也要争取做好。但头脑要保持清醒,要懂得:反对蒋介石并不
等于倾向共产党,当汉奸更免不了发几句牢骚,听听苏联广播能算什么呢?蒋介石的儿子还
在苏联学习过呢,他还是反苏反共呀。”
  杨晓冬见高自萍不作声,转变话题问他:“护送过路的事,你想了些办法没有?”
  高自萍皱了皱眉回答说:“现在时景不佳,最好别去。一定要去的话,可以从西关搭汽
车混过铁路线去。”高自萍见对方听完他的话沉默不语,感到沉默中有一种压力。慢慢地从
布袋里掏出一枚伪市政府的铜质证章,说:“路西是治安军的防地,比日本军好说些。带上
它,在一般情况下,能顶用。”他介绍了证章的作用和路面特务活动的情形。杨晓冬接过证
章说:
  “好吧!你可以回去看戏啦,我要办些事情去。”走出新舞台,门外一群三轮车拥上
来,“要车吗?”“上哪?”“我拉啦!”他不答话也不抬头,仿佛没听见一样地独自往回
走,直到韩燕来从后面喊“杨叔叔”,他才心事重重地上了车。
  车象飞一样奔向西下洼。
  小燕开门把他们迎进院来,北屋窗户上照样映出一个粗壮一个瘦弱对脸下棋的影子。但
这遭儿谁也不惊动他们,三个人蹑手蹑脚地走到东屋里去。
  韩燕来掏出手巾一面连脖子带脸擦汗,一面盯着小燕说:
  “快拿出来!”
  杨晓冬从小燕手里接过的是张报纸,他注视韩家兄妹。韩燕来焦急道:“快说呀!”小
燕说:“那位姑娘就给了我这张报,叫我亲手交给你。”杨晓冬重新拿着报纸翻来翻去,忽
然发现第四版左角上剪掉一块,他眼里放出光彩了。才要嘱咐小燕什么,听得外面沉重的脚
步声,周伯伯靸着大毡鞋走进来。他瓮声瓮气地说:“怎能叫你叔叔在外边吃饭去,这儿同
家里一样,可不要见外!”燕来说:“谁叫他到外面吃饭来?无非转转吗。天不早了,你老
休息去吧!”杨晓冬瞪了燕来一眼。这时听得苗先生在门外说:“杨先生这么晚才回来。”
随着话音掀门帘进来。他身后是苗太太,她手里提着一壶开水,不言不语地灌满小燕家的茶
壶,然后,站在一旁听他们说话。杨晓冬首先跟苗先生表白说,今晚跟着朋友去参加晚会,
顺便提到出席的头面人物和高吴两家吵架的情形。苗先生很熟悉敌伪方面的上层人物,但他
劝告杨晓冬在没有正式职业之前,少到娱乐场所去。他说凡是公开场所,都有敌人的专门驻
在特务。问杨晓冬看没看到一个戴黑眼镜的,他说这个家伙叫蓝毛,长相很难看,墩实个子
裂裂嘴,猴儿眼,生就的恶相,是省城有名的黑鬼子。他虽是治安军的谍报队长,但因他跟
多田不断送情报,连全城的高级军官也都怕他三分。
  听完苗先生这段话,杨晓冬觉着很有帮助,认为,有肖部长给的敌情资料作基础,加上
高自萍和苗先生的两次讲解,对敌特方面的内幕,也算有些了解了。心想,别管苗先生为人
如何,可以利用他起“同盟军”的作用。因而希望他多谈谈风俗人情。苗先生笑着推辞说:
“改日再谈,我们都出来了,屋里还有一窝孩子呢。”说有很懂事的告辞出来,苗太太点头
笑了笑,跟在丈夫身后,快到门口,她回头对小燕说:“几时缺水用火,北屋里是现成的。”
  周伯伯从进屋的时候,被燕来抢白了一句,心里就不满意,苗先生讲的这套,又觉着不
中听,情绪上挺懊丧,当着杨晓冬又不好发泄,顺手拿起苗太太灌的茶壶,倒了满满一碗,
一口气咕突咕突喝净了。用袖子抹了抹沾湿的胡子,悻悻地说:“睡觉吧!”拖着两只沉重
的毡鞋回西屋去了。
  燕来接着用力插上门。
  杨晓冬用柔和的语气对燕来说:“往后注意些,脾气可不要这么暴腾呵!”说完他拿起
缺角的那张伪报,放在火炉上面烘烤,几秒钟后铅字缝里,显出肖部长的笔迹。
    晓冬同志:得知你胜利地进入敌人巢穴,并与有关同志接头会面。这是很重要的成
绩。望能在此基础上,争取公开合法,着手安排工作。
  昨日为通过铁路,彻夜与敌人激战,由于敌人铁甲车拦路扫射,有两位病弱的负责同
志,留在路东,因他们有急事,必须马上动身,党委决定,改由你们负责,日内护送上述同
志……。
  杨晓冬再次默读了一遍,立刻把伪报烧掉,看到韩家兄妹询问的眼色,杨晓冬说:“有
两个自己人,让我们从市里送出封锁沟。”等了一会他问韩燕来:“有办法吗?”韩燕来插
话问:“这些人也是没有证明书?”杨晓冬点点头,又把这件事的意义说了一遍。韩燕来紧
皱双眉反复考虑了很长时间,突然没头没脑地说:“没关系,三道卡子口,总有空子可以钻
过去。”
  原来韩燕来在发电厂学手艺的时候,有个要好的朋友叫邢双林,住在西关外铁路边沿
上,家里开个小茶馆,带卖白酒香烟油条。父亲是个瘸子,只能蹲着拉风箱,一切活儿主要
靠他母亲。母亲很干练,娘家住在根据地,她不断回娘家往来带点东西。每次回来,总要带
回一些新鲜情况,任何情况邢双林都毫无保留地告诉韩燕来。天长日久,两人心投意合,知
心换命。日本鬼子占领城市后,双林便帮助母亲照料生意。起初,往来过路的客商很多,附
近教会医院的门诊病人,也不断到他这里喝茶小吃。自从铁道外边挖了封锁沟,行人稀少
了,生意萧条了,邢双林生活没着落,又怕挑壮丁,便主动混到伪治安军里,当了一名贴
写。从打他干了伪军,韩燕来再没同他联系过。现在杨晓冬提起过路的事,他想到西关外的
三个卡口,除了中路以外,南卡子口经常站着一个伪警察,一早一晚的都是“爱护村”的徒
手“自卫队”看守着。领两个人过路可能没大问题,万不得已时,去求邢大婶,她家挨着铁
道边沿的北卡口总会想个办法。
  杨晓冬分析了邢双林全家的情况,认为走邢大婶这条道可靠。便叫小燕端过晚餐剩下的
米汤,他蘸着米汤在一片包茶叶的纸上写了一封信。嘱咐小燕妥为带好,一清早就把它送交
银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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