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春风斗古城/李英儒

第25章


见对方还在狂情纵意的吹嘘,便脱口说:“黄
豆里边也掺着黑豆,十个指头不一般齐,俺家也有在都市搞地下工作的,他们可没你说的这
么排场。”
  孟小姐陶醉到得意忘形的程度,对老太太这些有棱角的话,没有理会;倒觉得“排场”
两字对她是一种夸奖。一再追问老太太的儿子叫什么,在哪个都市搞地下工作。老太太被迫
无奈,便说儿子在“七七”事变前曾在省城工作过。孟小姐当然不满足,继续追询,这次出
城是什么关系送她们的,老太太知不知道?敌工干事先是向老太太递眼色,最后不得不正面
制止她。这样一来,给谈笑风生的小姐头上泼一瓢冷水,她显出优越感和自尊心,再也不向
谁说话了。
  孟小姐到达新光县后,教育科长十分喜爱她的才华,羡慕她读过教育系,愿意留她就地
参加工作;还答应负责给她爱人联络。她觉得这里领导赏识,生活条件尚能凑合,还有靠近
都市的方便,便答应留下来。姓孟的这一次古家庄住宿,又在靠近敌区分配工作,又缺乏教
育和警惕。后来给革命工作造成了重大的损失……
 
第七章

  眼看要过阴历年,韩燕来家没钱置买年货,欠苗家垫证明书的钱也没还,为这件事,燕
来同周伯伯又吵了嘴。两人都主张过年要还账,只是还的方法不同,燕来要卖那副多余的外
带,周伯伯要卖他种的黄芽韭。当时意见没统一,燕来就偷偷地把外带卖给打鼓儿的。老人
知道后,登时吵起来:“叫他们敲竹杠,我白活半辈子啦,还不晓得打鼓儿的把戏,你给他
赶只大肥猪去,连头蹄下水钱都收不回来。”他怒气冲冲地从燕来手里要出钱来,立马追风
赶到打鼓儿家里,掷下钱收回外带。回家后,他象跟谁呕气一样地说:“暖房的菜蔬,不是
我养种出来的?玉皇爷出来也不能说没我的份。”他气咻咻的,也不通知园主,径自开门割
了满满一担韭菜。试着挑了挑,沉甸甸的估计有百斤上下。“够挑的了。”他锁上暖房,顾
不得回来吃早饭,挑起双筐直奔菜市。路上,他心里盘算怎样卖法。卖给菜摊,出手快点,
就得按批发价;要是打街零卖呢,自然多卖钱,只是消耗时间。正在思前想后,没提防迎面
开来一辆摩托车,驾驶员是一个日本通讯兵。原先,这鬼子看到前面有个挑担的挡住去路,
倒是捺了捺喇叭,但喇叭响过之后,挑菜人闪躲得不快。鬼子心中不悦,勉强又捺了一次,
当挑菜人闪躲的速度不合理想的时候,鬼子冒火了:是你拦阻我的进路,难道皇军还为你煞
车?他竟加大油门照直前进。
  周伯伯发现迎面的黄衣鬼子照直驶车飞奔前来,吓的头发根子发乍,想朝前躲又想朝后
退,一时拿不定主意。百斤重担压在肩上,使他失掉了时间。猛听克嚓一响,扁担离肩,菜
筐飞出,头脑嗡的一声,周伯伯失去了知觉……
  十步开外,有个值勤的伪交通警,他是事件的目击人。起初没看清是什么人开车,他
想:你这开车的,真不讲理,就说你响过喇叭,老汉闪躲不及,就该煞车,怎么拿人命开玩
笑。他认为这是给他职务上添麻烦找岔子,一股不平之气促使他打出手势,叫对方停车。不
料发了疯的摩托,象猜透他的心思,怒吼一声,笔直向他扑来。伪警察见势不好,一个箭步
向外跳闪,车子“日”的一声擦身掠过。在一口粘稠的唾沫飞到脸颊的同时,他听到司机狠
狠地骂了句:“巴格!”他低下头发见青棉裤上被撕开半尺长的口子,白棉花露出来。抚摩
着棉裤,他象做了一场恶梦。忽然神志清楚了,知道操这样语言的人,在沦陷的中国土地
上,不用说撞死个卖菜的穷人,就连撞死他值勤有责的警察也是不犯法的。
  “幸亏没拦住他,果真那样,当场挨揍还是小事,上司知道,来条反抗皇军的罪名,连
饭碗也打碎了呢。”他想到这里,气头消灭了,心情也转变了,不再恨肇事的鬼子,也不怜
悯倒在马路上的老汉,恨的倒是他自己,“你小鬼能管阎王的事?”经过自疚之后,忽然又
高兴了:“亏我心灵眼快年纪轻呵!要不,这个年……”他看到遍地都有撞散了的青韭,乘
乱腾的空子,偷拣起两把掖在腰兜,蹑足潜踪地躲开了。
  人群里,有西下洼的长生,是个卖苦力的,跟周伯伯熟识。他叫来一辆三轮,送周伯伯
到附近的小医院,又亲自去给韩家送信。
  韩燕来到医院的时候,大夫已给周伯伯作了临时处置。撞伤部位在左大腿,大夫意见:
伤者应该住院,否则危险不小。住院须交五十元的保证金。韩燕来跟长生商量了一下,打算
借债也要治伤。交保证金的消息被周伯伯听到了,他突然睁大眼睛很坚决地说:“我这条命
都不值五十元钱,快把我抬回家去。休养两天,我还干活哩。”大家劝说无效,只得依从了
他。
  这场风波,给韩家生活带来更多的困难,光是急诊费和医药费整整花了十元,还没算来
回的车钱。除花掉那担韭菜折款以外,燕来手里存的六七元差不多也搭净了。可是要解决的
事半点也没解决。当燕来再次提出卖外带的时候,老人没话说了,只是叮嘱:“买值卖值,
别仨瓜俩枣的扔了它!”
  旧社会里,对于穷人,一切的厄运和不幸都会蝉联发生的。韩燕来拿着外带到紫河街破
烂市,直蹲了两个钟头,没有一人过问,看着天近中午,他烦躁了:这得等到几时?干脆还
卖给打鼓儿的算啦,满差能差几个钱,斤斤两两的干啥,别叫杨叔叔在家老等着,万一耽误
了他的事,捡芝麻丢西瓜更不合算。他打定主意,把外带套在肩上,站起身要走。
  正在这当儿,迎面有两个穿便衣的叫住他:“站一站!你的外带是哪里来的?”
  韩燕来不痛快地作了回答。
  来人中穿长衫的眼一翻瞪:“你卖东西为什么又要走?”韩燕来生气地说:“我自己的
东西,愿卖就卖,要走就走!”
  “没那么简单,不早不晚,偏是查私货的当儿你才走?”
  燕来觉得十分委屈,本想发作,知道查私货的人是吃官饭的,便耐心地述说理由。谁知
对方根本不理睬他的话,向同来的伙伴递了个眼色,两个家伙抢前一步,猛然用力去夺车
带。“有这一副,那九副都得朝你要!”他们气势汹汹地紧紧握着车带,看来他们这一辈子
是不想松手了。韩燕来由小长大从没受过这种侮辱,虽说是一副车带,它关系着家庭和个人
的名誉,也关系着杨叔叔和周伯伯的生活命运,他不顾一切用力回夺,双方撕撕掳掳,最后
扭到派出所。由派出所又转送到分局,分局里早坐着个坏家伙,声言他是龟山经理派来的原
告,没容韩燕来分辩理由,伪分局的一个什么科长,立刻作出结论:车带归还原告,还要韩
燕来承认是偷的。韩燕来才要分辩,就见这个伪科长,眼睛一睁一闭,眉毛一低一扬,操着
京腔加日本调的混杂语言:“怎么者,你这小偷的干活,不要脑袋啦,胶皮行业都归龟山经
理管辖,你不知道龟山大日本经理的厉害?”说着派人把燕来押在拘留室。
  断黑,燕来被释放了。在回家的路上,他心里十分憋气,感到没脸见人,一时头晕眼
胀,周身发烧,恨不得有医生给放放血才解气。迎面有家小酒馆,他想起十个钟头没吃饭
了,摸摸衣袋里还有零钱,身不由己地走进去。以前他对杨叔叔作过保证,坚决戒酒。现
在,心里这样烦乱,早把一切誓言撇在九霄云外了。酒家问他时,他指着四两的酒杯伸出两
个手指头。辣酒浇愁,最易上脑,半斤洒没喝完,伏在桌上沉醉了。迷糊中,酒家把他叫
醒,算完酒账,找回五角钱,他踉踉跄跄走出门来。冷风一吹,头脑清醒些,他想起今天受
到的侮辱,这样空手回家,还有脸见人?说书唱戏,虽说有贪官恶霸欺压良民的。可是,就
在那个时代,有多少行侠仗义的英雄好汉,他们杀贪官除恶霸,痛痛快快的活着。今天,韩
燕来革命了,还受这份腌脏气,不光丢掉杨叔叔的脸,连祖宗三代的脸也丢净了。他叫着自
己的名字:“韩燕来呀韩燕来,你五尺五的汉子,就这样忍气吞声善罢甘休吗?不!你是鬼
子经理也好,冒牌的汉奸商人也好,我要把丢掉的东西找回来。”
  经过分析,他估计抢他外带的这些家伙,准是伪经济警察和轮带商人勾结起来干的,他
想到橡胶洋行去找,但他们人多势众,赤手空拳怎能讨出公道呢!边想边往前走,忽然发现
道旁一家铺子挂着刀剪铺的招牌,玻璃罩内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刀剪,电灯照的闪闪发光。骤
然之间,触动了他的心事。稍停一下,他迈进门去,逐一观瞧。各种刀子都标着价码,标着
五角的是七寸长的攮刀,他拣了一把端在手里,象是衡量它的分量。
  “掌柜的!这家什能杀鸡不?”
  “杀鸡?”掌柜的透出委屈的表情。“老弟!你怎么啦,没看招牌呀!这是真正老王麻
子的……”他用江湖口吻卖弄着王麻子的等级;象说山东快书那么流利,他一连串说了王麻
子、真王麻子、老王麻子……最高级的才是他这真正老王麻子的牌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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