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春风斗古城/李英儒

第27章


  姑娘看着事态越来越严重,她知道龟山并不把杀死个中国人当成好大的问题,而且,即
使救命恩人为她牺牲了,于事实也无多大弥补,便重新掩住韩燕来:
  “放开他,我什么都答应你。……”
  “闪开!”龟山吼了一声。“大太君,先要他的命,后要你的身……”龟山的话未讲
完,象有根铁棍敲击他的右臂,右臂一阵火辣剧痛,手枪当啷掉落。龟山要俯身捡枪,韩燕
来从姑娘身后冲出来,底下伸出绊脚,上肩猛力一撞,把龟山撞个筋斗,然后扑过去骑着龟
山抡拳便打。龟山咬牙忍着身上的疼痛,拚命抓地板上的那支枪,看看要抓到手,姑娘又急
了:不用说叫他打死救命恩人,只要叫他响声空枪,前院的人闻声赶来,谁也难逃活命。她
发了发狠,一脚踩住龟山的手,另脚踢开那支枪。燕来看见姑娘这般帮助,心里感到高兴,
稍微疏忽,龟山乘势翻身把燕来压在下面。龟山占了上风,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狠命
掐捏被压者的咽喉。韩燕来一阵剧痛,觉得咽喉憋胀,呼吸困难,想要滚翻,刚一用力,感
到胯骨下有个硬梆东西硌得生疼。骤然想起硌他的东西正是报仇讨债的那把短刀,想到它,
一切新仇旧恨全部涌上心来,不顾咽喉的酸楚,挣扎着抽出它来,照准对方后心,猛力一
戳……
  韩燕来站起来,出了一口长气,凝视着姑娘。
  姑娘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口吃地说:“你……你是好心!
  可……可是闯下大祸啦!”
  “不怕!这里就他一个死鬼?”韩燕来说着,到龟山卧室进行搜查,从龟山打开的箱子
里,扔出像片簿、邮票集、铜质神像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后,发现有两叠厚厚的伪钞,约有大
几百块。韩燕来拿着伪钞走出屋来:为了工作,为了生活,他是多么需要钱哪。可是果真把
钱拿走,有损于自己的品德,受害的姑娘又怎么看这个问题呢。想了想,终于说:“枪交
我,钱给你;你是哪里人,我把你送回家去。”
  姑娘拒绝接钱,也不肯走。原来她的母亲跟龟山当佣人,因两处相距不远,女儿有时前
来帮助母亲拆拆洗洗的。今日黄昏时刻,她来看她妈妈,龟山借口留她做点零活,还强留她
吃饭。入夜,鬼子紧闭前后门,把她妈妈锁在厨房里,就在他对姑娘强行非理的时候,韩燕
来赶到了。
  “既是这样,咱们先放开你母亲再商量。”从龟山身上搜出钥匙,他们开了厨房门。一
位四十出头佣人打扮的妇女走出来。她已经了解到发生了什么问题,嘴唇打着哆嗦,又抱怨
又恐惧:
  “你打救俺家孩儿,倒是慈心善意;可是,这里离他手下的人,只隔一道墙,你要走
喽,不是把俺们推进火坑里。……我是妇道人家,碰见这样天塌大事,哪还有主心骨呢。没
别的,你是好汉。好汉作事好汉当,就算可怜我这寡妇孤儿吧……”她任何办法没有,唯一
的心思,是把灾祸推出去。
  “妈!你这话可不对。事从咱们身上起,咱们能自己躲干净,叫人家顶灾?要紧的是看
看有没有办法。”
  韩燕来看出姑娘比妈妈识大体,便问她来这里的时候有无旁人知道。母女齐声回答说没
人知道,并说这个死鬼纵有万贯家财,也经营着几家大商号,但他自己很少出头露面,总是
个人独住一个小院。韩燕来按照这种情况,把想到的意见先跟姑娘商量,她想了一会儿就同
意了。姑娘跟母亲一商量,起初她不同意,后来为了女儿无可奈何了。于是按照燕来的意
见,把她妈妈捆绑好,嘴里塞了块毛巾,安置她进厨房,外面挂了锁。一切都准备妥当,韩
燕来收拾了短刀,把王八盒子插在腰里,再一次把伪钞给姑娘。姑娘接过伪钞,将它撕的粉
碎。这样一来,韩燕来对她更加敬重,鼓励了她几句,便帮助她跳出墙垣。
  行经百十步,到达姑娘的家门口,韩燕来低声说:“咬紧牙关,天塌下来,也别承
认,……”
  姑娘心事重重地点头答应着,快要进门时,她扭转身:
  “你留下个名字吧!”
  “我的名字?”韩燕来精神上没有准备,稍楞了一下,他说:“我个人的名字,现在不
需要告诉你,要觉着有人替你办了点好事,记着是共产党派来的人就行啦!”
  “你不愿意留姓名也好,我总得告诉你,我叫蒲小蔓,高小毕业就失学了,要是俺家能
熬过这场灾难,这个家可以当你们歇脚的地方。门牌是一○一号,若记不住门牌号数,注意
迎面墙上那块‘大学眼药’的招牌。”
  她的话打动了韩燕来:真有个歇脚的地方,对工作可挺好。他想给她再说点什么,她已
经轻轻地把门关上了。……

  早晨六点钟,银环值完了最后一次大夜班。回到宿舍,见小叶钻在暖烘烘的被窝里,纹
丝不动。怕搅乱小叶的安睡,她轻拿轻放地拾掇自己的东西。
  “呔!”小叶翻身猛喊一声。“你呀!真是无事忙,好容易值完一个月的大夜班,又赶
上春节放假,安生睡睡嘛!”
  “死丫头,装睡觉,还瞎嚷嚷,多吓人!”
  小叶笑着,坐起来,打了个舒展,披上棉衣,吩咐银环说:“给我买馃子去,要糖
浆!”看来银环是被她支使惯了的,她二话没说,从小叶提包里掏出零钱就走啦。不大时间
她给小叶买来了早点,小叶从被窝里伸出手来就想吃。
  “小姐!起床后再吃吧,这样懒丫头,将来怎么搞对象。”
  “搞对象?要搞,我就把你搞喽。”
  “别胡说!搞我有什么用?”
  “你脾气柔和,手脚勤快,我就要你给我使唤着。”
  “有个男人伺候你不更好?”
  “我可不冒这份危险,现在讨个老公,多少总得跟鬼子汉奸的有点联系,将来人家过
来,头戴一顶汉奸家属的帽子,还少你的苦头吃!”
  “想不到你个死妮子,有这么高超的理想,那你去投国民党吧!”银环有意这么说。
  “我没有那么长的腿。”
  “图近道呀,出城到处是八路军,你去投吧。几时混阔了,别忘了服侍过你的人。”
  “环姐,别瞎扯,投八路军,我胸膛里没装着那么大胆子。”
  “那怎么办呢,要不然,学你姑姑,当修女去。”“咱是肉眼凡胎草木之人,享不了那
份清福。只要吃的饱,睡的倒,不闹病就行,天若掉下来,我跟大伙一块砸死;不掉的话,
舒舒坦坦地活几年。”小叶说着披上衣服,让银环一起吃早点,银环推辞,她说:“我知道
你是等着下馆子哩!”见银环不理睬她的话,进一步说:“环姐!说真的;你若找个称心爱
人,我十分乐意。看你近来,经常外跑,坐不定睡不稳,怪好的两只眼睛有点浮肿,依我
说,趁着春节,到我家去住几天,咱俩住一个屋,够多好。偏是你不走这条路,老跟那个姓
高的小子跑什么。环姐,我实在替你担心,你是心慈面软老实巴交的人,提防上了他的
当。”银环听着她的话里有音,怕小叶看出了自己的政治活动,便想追问底细,正同小叶谈
到深处的时候,宿舍吱呀一声,高自萍探进个脑袋来。
  小叶说:“讲着曹操,曹操就来啦!”高自萍笑了笑,想坐下来。小叶说:“你先请出
去冻一会,容我穿好衣服;你这个人倒随和,也不嫌这股不开窗户的空气味道。”
  高自萍受了小叶的抢白,一点也不发火,婉言向小叶道歉之后,对银环说:“为了不打
搅叶小姐休息,咱们到外边说话好吗?”
  银环随同小高出了宿舍。路上,高自萍用谈虎色变的神情说:“真糟的很,本想请你看
电影,结果看不成罗!昨天夜里,八路军派进人来,把一位著名的日本经理杀啦,闹的大街
上处处戒严,一切娱乐场所都停止开放……其实,你杀个鬼子能解决啥问题,无非刺激人家
一下神经,反而叫他们提高警惕。”
  银环说:“既是街上戒严,最好咱们别出门,免的招惹是非。”
  “咱们到背静地方走走,我有要紧事情和你谈。”
  从杨晓冬进城以后,银环认为高自萍表现的不够好,在很多问题上感到小高对她有意
见,很想乘此机会好好同他谈谈,消除隔阂,加强团结,以便做好工作。她抱着这种希望,
跟他出了院。
  刚出大门口,发见小燕子在卖豆浆的旁边站着,篮子里的货早空了,看光景是专门等候
她。她知道小燕多日不来,今天来了必有要事。当着高自萍,不便公开打招呼,暗暗向她递
了个眼色。她看见小燕儿机警地点了点头。
  他们躲开唐林街,迤逦南行,到了行宫。行宫是省城闻名的一所宫殿式建筑。高自萍跨
过行宫的高门坎时,发现银环有些踌躇。他告诉她说:行宫对于普通市民出入有些限制,公
教人员到这里游逛游逛倒是家常便饭。说着他领先迈进,绕过职员宿舍,从便门跨进东院,
东院寂静冷清,满庭积雪未除。他们沿着没有女儿墙的长廊,进入一所方砖铺地的大厦。大
厦前边是舞台,中隔一道石头砌的水渠。渠宽一丈,深八尺。舞台的金碧朱颜虽然脱落褪
色,那些经过精雕细刻的蟠龙舞凤,仍然记录着古典艺术家的精心绝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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