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春风斗古城/李英儒

第51章


正在万分危急的时候,猛听得头顶上有熟习的
声音:
  “快伸你的双手!”
  “呵!天!是你……”
  “快上!”说话人用力把他拉上去。
  “爬下!”上边人说着,一抖手腕投下一个黑忽忽带柄的东西。接着在三个伪军头顶炸
雷似的响了一声,……
  两分钟后,在静得可怕的山顶上,杨晓冬搀着韩燕来的胳臂无言地行进,来到一棵大杜
梨树下,听得唰唰的声音,才知道天在落雨了。两人以树当伞,并肩仰靠在树根上。韩燕来
用袖子抹掉脸上雨汗混合的水滴。眼睛细看,发见杨叔叔打着赤脚。他提醒似地说:“你丢
了两只鞋,我丢了一只,这样走路困难,咱们包袱里有鞋,换上快走吧。”
  杨晓冬否定了他的意见。站起身,从烟雾蒙蒙的群山里,辨认出眺山,目测了方向距
离,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指着东南那面很陡的山坡,断然地说:“敌人肯定是被咱们甩开
了,现在要争取的是时间。战胜时间的窍门在于速度,我们要打赤脚用最快的速度,在个把
钟头内通过拦山的封锁沟。”
  两人虽然极度疲乏,为了摆脱死亡的威胁,为了争取胜利的希望,各从生命里呼唤出一
股热力,不顾荆棘刺身,尖石硌脚,跌跌撞撞地扑滚下山了。
  山坡底下,没有道路,没见村庄,他们置身在一条宽敞的河沟里。河底铺着鹅卵石,赤
脚在石子上走路,有时痒得钻心,有时硌得生疼。韩燕来实在想穿鞋,因杨叔叔不说话,他
也不敢吱声。正在寻思提一下,发见河坡上面有一群人迎面走来,他一扯杨晓冬的衣袖说:
“敌人!”
  杨晓冬点头说:“我已经看到了,仔细瞧瞧再说。”
  迎面这群人迈下河沟,他们的走路姿态不象敌人,象群老乡。老乡们深夜成群结队的干
什么呢?这些人越走越近,韩燕来实在沉不住气,他正想撒腿跑,就听见杨晓冬用低沉的声
音喊:“站住!口令!”
  迎面的人从一条黑线变成很多黑点,象刮风一样爬上河坡跑了。这一跑说明不是敌人;
既不是敌人,后悔不该把他们吓跑。两个人抬头看天,天上不见星辰月亮,东南天空的云彩
有些发白,他们害怕天要发亮,决定追赶那伙逃散的人。追了一里多路,赶上两个打着扁担
的老乡。上前一问,原来是当地居民,被敌人抓夫挑东西,乘着黑夜行军偷跑回来的;老乡
听他们自称是被抓的商民,看到他们的狼狈相,又同情,又怜悯,就领着他们从最平妥的地
方跨过拦山封锁沟。
  过沟不远,找了个背静角落。杨晓冬这才叫韩燕来解下包袱,各人换上新鞋新袜,里边
穿好衬衣,淋湿的外衣早已被风吹干,整平了绉折,检点了财物证件,稍稍休息了一会,按
照老乡指引的大路,放平脚步前进。
  天色明亮时,到达了第二道封锁沟口。这道沟口被铁丝栅栏挡住,里面有两个伪军把
守,封锁沟外面集结了一辆马车,十几个人。每人高举身份证,多是要求去曹庄车站赶上午
第一趟火车的。里边伪军既不开门,也不看证件,口口声声说形势紧张,必须等到十二点才
开放行人。看意思是要敲大伙的竹杠。杨晓冬看这两个家伙窝窝囊囊的,估计没多大手眼,
同时他晓得这块防地,是由高大成四团设防,四团是新由几个外县警备队合编的,不太熟悉
当地情况。根据这些条件,杨晓冬大大方方地走过去,说:
  “喂!你们这栅栏口开放时间,有点准头没有?”
  伪军闪烁其词说:“大概其,至早也得十一点左右。”
  “我们有要紧事情,必须马上通行!”
  两个伪军怔了怔神,互相交换了一下犹疑的眼色。杨晓冬看出这个破绽,对着韩燕来
说,实际是叫伪军听:
  “怎么回事,这不是四团的防地吗?他们为什么节外生枝找麻烦,耽误了公事算谁的?
爬过沟去,到炮楼里跟他们赵团长挂个电话。”
  一个伪军听完话,不自禁地回头看了看他们的炮楼。另一个被杨晓冬的态度逼的没了主
意,把栅栏开了一个缺口,试想探出头来说几句道理。韩燕来乘势喝斥他说:“把门开大
点,我们后边还有大车哪!”伪军糊里糊涂地开大了栅栏口。
  大车上坐着一位少妇,怀抱三周岁左右的男孩,驭手年岁虽大,穿的倒也干净,象是父
亲送姑娘返婆家的模样。为了表示感谢,通过卡口不远,驭手三番五次请他们坐车,这样,
他们就乘车到了曹庄车站。要下车了,两个乘客的脚痛的不能走路,甚至站立都很困难,驭
手说是坐车坐麻了腿,捶捶腿、溜达溜达就好,驭手并代他们去购买车票了。
  经过挣扎,他们一瘸一拐地跟着这位年轻的母亲踱到站台口。
  曹庄是小站,距省城三十里。站台口外约有二十几位旅客,规规矩矩地排成一列,听候
检查。检查员身穿便衣臂系袖章,挨个先行搜身,后验证件。这还可以忍受,最讨厌的是经
检查后,须通过一个砖砌的高台。高台上面蹲着个丧门神般的日本鬼子,他横端刺刀弹压车
站,监视着来往行人,每个旅客经过台前,都得向他弯腰鞠躬。不度过这一关不能进站。
  轮到杨晓冬他们排队进站了,那位年轻的母亲一手提包袱,一手拉孩子,小孩揪着屁
股,瞪着恐怖的小眼睛望着日本鬼子,悄悄地说:“妈妈!怕!”
  妈妈强颜为笑地哄他说:“乖孩子,不许说怕。妈妈来时怎样教你来着,好好给人家鞠
躬吧!”
  杨晓冬听了当母亲的这几句话,心里难受的不是滋味。这几句表面看来似乎是普普通通
的话,实则它包含着无限的精神创伤。这是满带血泪的辛酸语言呵!他上前两步,双手抱起
孩子,无限慈爱地低声说:“娃娃呀娃娃,不要害怕,叔叔保护着你,你放心吧!等上一年
两年,他们就不在这里站岗了。”
  年轻的妈妈回过头来,泛着喜悦和感激的颜色,不晓得是感谢他关心孩子还是听懂了他
的话意。杨晓冬乘这个空子跟上她,同她并肩走过砖砌高台。因为抱着孩子,免除了鞠躬的
手续。他回头瞧了瞧伙伴,伙伴竟挺着身躯从鬼子身旁倔强地走过来。他为他这种冒险态度
捏了一把汗,还好,鬼子兵也没阻拦他。杨晓冬正想对他这种莽撞举动批评几句,韩燕来透
着胜利的笑脸赶到跟前,说:“快上车吧!唔,你不满意我呀。是呵!你在这方面是批评过
我,可我这号人,把骨头烧成灰,也不能向敌人低脑袋!”
 
第十三章

  梁队长他们冲出眺山抵达平汉路的时候,已是深夜两点了。按照行军距离,他们可以宿
在靠近城郊的八里庄。可是队员们一致要求继续向路东挺进,其中闹的最凶的是张小山,他
一口一个“走亲”去,梁队长懂得大家的心意,他也十分赞成兼程赶到。于是,连队长在内
二十一名同志,加了两个钟头的快步,横跨一条铁路、两道封沟,来到千里堤外金环住的村
庄。
  按着习惯,队员们分别住在支书和村长家里。梁队长吩咐大家烧水洗脚、整理行装,房
上派出岗哨,室内检查洞口。宿营工作刚刚就绪,张小山把背包往肩上一挎,拉着梁队长
说:“走!咱们瞧瞧小离儿去。”膘子听说后,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有的队员也要去,张
小山说去人多了不方便,有好吃的他准能带回来。
  梁队长他们三人离开堡垒户朝北转了两个弯,看见西坡上那矮矮的三间土房。因为心里
着急,没敲墙山暗号,张小山领头跳墙进去,蹑手蹑脚地走到窗户近前,刚要说什么,金环
开门走出来,说:“谁这么贼手猫脚的。”张小山缩在黑处不吭气,就见金环对梁队长说:
“快屋里来!”
  梁队长领路进门时,张小山拉住膘子往墙角落处缩,膘子表示不去,张小山用劲拉,金
环走过来,伸手拧住张小山的耳朵:“耍什么鬼,给我老实点!”张小山痛的耸起身子呲牙
裂嘴地跟进去。三人到了屋里象到了自己家里一样,张小山上炕遮窗户,膘子划火点灯,梁
队长去拨弄小离儿。小离儿睁开惺忪的眼睛看清了来的是谁,就从被窝里伸出双手说:“给
我带的山货呢?”张小山把空背包提起说:“我是两肩膀扛着嘴来吃东西的,你跟膘子要
吧。”膘子也是赤手空拳,他感到对不起孩子,解下烟袋荷包上的玉石坠儿说:“权当个山
货儿吧。这次出山,正赶上敌人‘扫荡’,顾不上呵!”小离儿不要玉石坠儿,金环喝斥着
要她睡觉。她坐在被窝头上撅着小嘴生气,梁队长从衣袋里掏出两个大核桃,无声地给了
她,她才笑着进被窝了。
  金环问他们出山过路的情况,没等梁队长答言,张小山把爬山过岭越封锁沟遭遇敌人的
事编排了一套。他比手划脚的时候,金环瞥见他袄袖上露出棉花,就上前扯住他的胳臂说:
“干么撕这么大的口子。”说着从线板上取针,揪了一条灰线,不用眼看即把针线认好,一
面说话一面吃溜吃溜地缝袄袖。张小山红着脸说:“在眺山口碰上敌人,从山坡朝下滚,准
是那时候撕破的。”
  金环缝完衣服,用牙咬断线头,吐线头时,发见膘子的鞋破的不跟脚了,就起身从小橱
里取出一对用毛巾包着的夹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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