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春风斗古城/李英儒

第86章


  银环接过蜡丸,转递给杨晓冬,伸手把小燕搂在怀里说:“你们的成绩很好。”半晌,
她松开手,对杨晓冬说:“这一件大事,我听完啦。你看着处理吧!咱们双管齐下,我给你
们订约会去。”
  杨晓冬知道她是去找关敬陶,点头同意,叫小燕跟着她划门去。他用全副热情冲着周伯
伯说:“周大哥,谢谢你,你不是只答应做饭吗?其实你绝不单是做饭,你已经做了很重要
的工作,正象银环说的,你们的成绩很好。”
  “不价,不价!你快拆开信看吧,他们在那个鬼地方生活着,比地狱里都够呛呵!”
  杨晓冬打开黄蜡丸里的信:
    ……我麻痹大意的错误,现在就不说它了。被捕后不是怕,觉得有劲使不上,整天
没心没肺的。见到小姑娘,我痛快透啦,跟党取上联系,从心里觉得热乎。这里的难友说,
再等个把礼拜,敌人把我们转到马驹桥,不知是转移地方还是枪毙。要是有办法就想点,没
有也别勉强,干革命没有不流血的。最后,盼你多加小心,千万别再出漏子。敌人赛过狐
狸,够狡猾的。……
  看过信,杨晓冬催周伯伯他们早休息,明天好上班。屋里剩下他独自一人,反复看了梁
队长的来信,情绪激动不安。耳边响着自己问自己的话:“你到内线来有八九个月了,同志
们牺牲、被捕、坐牢,一连串吃败仗,你的领导能力表现在哪里呀?组织上曾说,内线工作
是一条隐蔽的战线,是对敌斗争中一支有生力量,这怎么向党向人民交账呢?……”他越发
不安了,熄了灯,由室内踱到室外,在小院转了几遭,又回到屋里,黑暗中他仍闭住眼睛,
想了又想,最后一个轮廓从脑子里跳出来:我们要通过所掌握的内线力量,救出狱中的同
志,乘机促使关敬陶在城厢起义,沉着地扩大战果,逮捕敌伪军政人员。争取在敌人大规模
蠢动之前,狠狠地揍他一下。“对!就是这个主意。”杨晓冬想着,眼前闪出一幅敌酋和我
军区司令员角力的图画,双方在难解难分的时候,在敌人背后他猛刺了一刀。他高兴这个幻
景,伸手开灯,从桌屉里取出一片薄薄的白纸,提起笔来写:
    来信收到,你们不要过分担心,一切都有办法有希望。党的内线工作完全有信心有
力量把同志们营救出来。……
  一气呵成几百字的回信,当时心里很痛快,用蜡丸封起时,他又念了一遍,感到有些字
句不够妥善,再念时感到全信内容都有问题。对狱中同志们精神上给些鼓励是允许的也是应
该的,但你有什么把握能营救同志们脱险呢?外线力量,无法运用,敌人何时转他们去马驹
桥,也搞不清楚。攻打宪兵队!就凭你们内线的人马刀枪能攻进去吗?即使侥幸冲进去,能
冲出城圈摆脱敌人吗?不错,关敬陶同我们有点联系,姓关的是条鱼,但不是摆在厨房内,
他还浮在大河里,谁能保证他起义?即使他有这个愿望,在敌人这样大的战略据点里,他敢
活动吗?高大成这些家伙们都没睡觉呀!三思两想,他脑子里那把用希望燃起的火光熄灭
了。他把写成的那封信撕的粉碎,想继续写,再也写不下去。慢步走到小院,失望的情绪折
磨着他,没有心思散步,倚着后院门扉,抬头望着天上繁星,呆呆作想。突然,头上有金属
声音响了一下,这使他大吃一惊,声音继续轻微作响时,想起是小燕新拴的拉铃牵动,他知
道是银环回来了。
  他摸着黑去开门,她见是他,挽着他的胳臂往回走,为了不惊动苗家,两人走路都用脚
尖点地。走到北屋里这一段,她感到他很沉默,她开了灯,瞧了瞧他的神情,问道:“你怎
么啦?”
  他知道,她对他的各方面非常关心,从表面到内心只要有点什么思想苗头,都会很快被
她发觉。隐瞒她也没必要,便把刚才的想法和写信的内容统统向她说了。银环听了便说:
“写信的事不要紧呀,措词不当你就改写一封嘛。不要给自己找难过了,赶快休息把精神养
一养,明早八点钟,关敬陶要同你见面哩!”

  关敬陶送走银环,前思后想,整夜没得合眼。天发亮时,他实在困了,刚想睡一会儿,
陶小桃便催他起床,她服侍他穿好衣服,洗罢手脸,给他端来早点。关敬陶盯着焦黄面包和
牛奶,嗓子眼里发愁,一口也不愿意下咽,终于推开饭碗对她说:“今天是我的一关呀,接
见这样的人物,心里实在七上八下的。”
  陶小桃劝他:“该说的就说,不该说的就罢,能答应的就给人家办,不能办的好好给人
家解释,不要过分心情紧张。再说,天忙也得吃饭,不能糟践了身体。”
  关敬陶说:“别劝我吃东西啦,现在就是龙胆凤肝也咽不下去。你马上给团部值班员打
电话,说我有病上午不去上班。”
  陶小桃说:“放心吧!这些我都能办到,看你还有什么吩咐?”
  关敬陶说:“希望你在家为我好好祝福!只要我能平安渡过这一关,我们到馆子里,好
好吃一顿!”
  关敬陶走到伪市府大门口,他心里踌躇,虽然穿了便服,还是怕被公务人员认出来。幸
而不到上班时间,大门口清静无人,他用力拉下帽沿,遮住自己的前额,眼盯着脚尖,快步
迈进传达室,他向老传达点了点头,说是来拜访市长的。
  老传达稀罕地说:“你也找市长?早呵!早呵!市长十一点才上班,先到会客室候着
吧!”老传达张罗他自己的事去了。关敬陶放心大胆地坐在会客室,他心里佩服共产党,佩
服人家胆量大、情况熟悉,这些重要机关竟做了人家的会客室,真是腐败无能。他想着,瞥
见玻璃窗外不断有稀稀拉拉的小职员们来上班,他怕碰到熟人,便躲进会客室的内间。内间
桌上有报刊杂志,沙发上有人坐着看报,报纸遮着看报人的面孔。他咳嗽了一声,看报人闻
声从脸上拉下报纸,他正是杨晓冬。
  “呵!你早……”关敬陶不知怎么称呼才好。
  “比你早来一步,请这边坐吧!”
  关敬陶朝前凑了凑,保持了一定距离。他坐下了。
  几乎没什么客套话,杨晓冬就开门见山地说:“我们直接交谈只一次,我们会面可不
少,连今天在内,在各种不同情况下已经是第四次了。彼此都不陌生,让我们有话直说吧!
你对我们的党和军队有些了解,也接触过我们几位同志,而且你对我们工作上也有过帮助,
这些都不必细谈。现在我们想加深一步谈谈,说说我们对你的希望,你也表示表示你的态
度。”
  经过考虑,关敬陶说:“我本人觉得,虽不敢说身在曹营心在汉,但我同贵军贵党是朋
友,而且友谊很好。”“友谊是肯定了的,现在我们不谈抽象的,也不转弯抹角,希望你赤
裸裸地表示表示态度,你愿不愿意回到祖国怀抱,愿不愿意掉转枪口打击日本侵略者?要是
愿意,你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我当然愿意回到祖国阵营,至于具体时间……”关敬陶苦涩地咽了口唾沫。他说:
“我只能掌握几个人,无法控制全团兵力,好不好暂时保存我这股力量,等到大反攻的时
候。”这确是关敬陶的内心话,他曾想现在拉好关系,多少做出点贡献,等到时机成熟:比
如苏联援助共产党占领华北五省的时候,最好是美苏同援、国共合作大举反攻的时候。他曾
这样设想:乘着日本溃退,他关敬陶振臂高呼,伪军官兵闻声响应,不费力但又狠狠地给鬼
子一顿兜屁股枪。
  “你等到大反攻?”杨晓冬盯着关敬陶。关敬陶逃避了他的目光。“时间是不饶人的,
我们等多久没关系,倒是怕你等不了。说穿了就是高大成不容许你等,即使高大成暂时容
你,日本鬼子也不给你这么长的时间。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我们不
强迫你,思想是要你通,步子是要你走。现在我想问一个情况,你晓得日本宪兵队什么时候
把东监狱的人送马驹桥吗?监狱里押着我们的同志,你有没有力量帮助他们?”
  押送梁队长他们赴马驹桥的日期,关敬陶说是七月二十日,他说这是从治安军司令部听
来的。这个日子仅仅有五天的时间,跟前两天梁队长信中说的一星期完全相符。杨晓冬觉着
这个情况是准确的,关于怎样帮助监狱的同志,关敬陶推辞说他无能为力,但他建议八路军
可在距城二十五里的公路上截击,他说马驹桥敌人兵力不大,无力出击。敌人如从省城这面
增援,需经一团防地,关敬陶答应竭力拖延增援时间。
  杨晓冬说考虑考虑他的意见,双方再继续联系。谈话就这样结束了。
  关敬陶回到家,没同爱人下饭馆,草草吃了点饭,从新上床睡觉,想弥补夜来失眠的疲
乏。可是他再也闭不上眼,脑子里总是翻腾着杨晓冬见面所谈的问题。他想:真要八路军在
离城二十五里公路上截击,那已是三团高拧子的防区,出了事跟自己的关系不大,到时设法
拖延点时间就行。倒是反正的问题最关重要,我能不能等到大反攻,高大成容不容,日本人
对我究竟怎么样,共产党的话灵不灵,我总得要摸摸底……他再也躺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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