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的夏凉得不分四季,常常教人觉得舒适而清透。长乐踩了踩脚下的祥云,落地之时摆正了身子,顺了顺飘到额前的头发,整理了乱成一团的红色长裙,顶着一派威严的气度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
门前的两个仙兵拦住了她:“何人?”
长乐控制得不多不少三分犀利又持加三分杀气的眼神直直地甩了过去,良久,红唇烈语:“狐族族长丹姝。怎的,连神帝都拦不得我,你们竟还想拦我吗?”
不得不说,归根结底她自小是丹姝带大的,对她的一言一行是甚为了解,此番模仿的可谓是颇为到位。
两个仙兵当即收手,对她行了一礼:“小的有眼无珠,还请赎罪!”
长乐无视他们,抬脚便往里走。
好在她也是个会打探的,早早地便问好了地方,就等着潜进去直接验尸。
穿过座座殿堂,因一身红衣而畅通无阻。神族二殿被设了结界,以防闲人出入坏了现场证据,而长乐有这个身份,进去便也不是难事了。
踏进殿内,瞬间觉得一股寒意侵袭而来,长乐不可控地缩了缩脖子,遣退了身后跟来的仙医。
殿中静静地置着一只冰棺,冷气萦绕,令人不自觉地打寒颤。长乐抬步上前,屏息静气,挪开了棺门。
一张如玉的面容映入眼帘,长乐静静地瞧了一会儿,心中盘算着一些不太正经的事情。
颂宇心高气傲,自命不凡,倒也是有些道理的,长眉丹凤眼,高鼻薄唇,面如冠玉,的确是容貌极佳,清尘绝伦。
姐姐曾与她说过,颂宇其实是只白狐妖,生母是只白狐,与神族帝后是结拜姐妹,生下颂宇不久后便去了,帝后便将其收入自己名下,做了神族二殿下。说来神族三殿下羲恒,也是个收养的,神族这其中的关系也算是十分离奇。
不过,说到神族的几位殿下,她倒是想到了江芜夜,神族帝少,一个传闻中被称作“三界第一美男”,连颂宇在他面前都要自愧不如的神族大殿下,这般人物,该是何等的风采?
长乐从前对成婚没有什么认识,故而对这桩婚姻一直没有看法,近来,突然意识到了,成婚这个事情,还是要与心爱之人才有意义。她突然有些佩服她的母亲桃夭为爱纵身孤注一掷的勇气,亦有些羡慕她能遇到一个命定的挚爱之人。
只是不知,她日后的挚爱会是谁呢。
长乐闷闷地收回了思绪,开始检查起颂宇的伤口来,一番探查下来,单看伤口,是受永乐剑所创不错。
但永乐剑是她的法器,旁人不知道其中的异常,她却可以分辨感受得到。这其中残存的法力,刚强而深沉,绝不是她永乐剑可以使出来的爆发力。
颂宇绝对不是被永乐剑所伤,恰恰相反,可能是被一个法力高深又爆发力极强的人所杀。只是,没有确切的证据,她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好在,此人没想到的是,他残存在此的法力会被人收集起来。
盖上冰棺,长乐徐徐起身,欲原路返回,还未踏出门,就听得门外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下意识地觉得事情不多,一时间心神大乱不知该如何是好,慌乱之际忽觉口前附上一只手,一阵窒息,转眼身子已经被拉进了一方狭隘之地,她震惊地奋力反抗,却被死死的压制住不得动弹,觉得手感有些熟悉,抬眼看去,望见一张十分熟悉的面孔。
小少爷!
小少爷眼神恶狠狠:“不想死就安静点!”
长乐乖乖点头。
小少爷手一松,长乐就抑制不住地开口问:“你怎么在这?”
小少爷一脸要捏死她的表情,极力忍耐道:“我为何不能在这?恰好路过,行了吧。”
长乐狐疑地看他几眼,猜测道:“你不会是昨日被我赶走了,一路跟踪我吧?”
小少爷语塞,不愿再理她。
殿门被猛的推开,一群仙兵飞速地冲了进来将殿堂紧紧地围住,只见一个仙将一声令下,众仙兵便开始在殿内搜索起来。
长乐感到有点慌张,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一样东西,好巧不巧抓的是小少爷的袖子,他一脸无语地看了过来,平静道:“他们看不见我们的,不要动。”
“不对啊,”长乐百思不得其解,“你怎么认出我来的?我分明用了障眼法的呀。”
小少爷嗤笑一声,不屑道:“啧,从我这偷学的障眼法,我岂会不认得你?”
长乐脸一红,嘿嘿一笑。
贴的委实是有些近了,二人之间基本上没有距离,长乐处于一个被他抱在怀中的姿势,不免有些怪异。
仙兵仙将在殿内搜寻了半天,没找到人,这才有序地离了场。
二人自小小的角落分开,这才出来。
长乐感到耳垂有些发烫,一看小少爷的面上亦是一片绯色。相顾无言地尴尬了一会儿,她按捺不住地问:“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好好的东海不待,怎么跑到九重天来了?”
小少爷轻咳了一声,在一旁自斟自酌地想了一刻,解释道:“你说的没错,我是跟着你来的。”
长乐这下是真震惊了,方才受的惊吓与之相比瞬间就不算什么了,她歪头去打探小少爷的表情,问:“你跟着我?别骗我了,你来这有什么目的啊?东海又不缺钱,难不成来偷东西?”
本是绯红一片的脸瞬间变为铁青,小少爷愤愤地甩来一句:“对,真是被你猜的半分不错呢,我来偷东西。”
长乐呵呵一笑,她觉得自己对小少爷本应该是十分热络的,此时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二人混出了九重天,坐在云船之中,沐浴着漫漫夜色。
星河万里,夜色绵绵,自是一番绝佳美景,小少爷独坐船头,他回首看来,星光映入他墨色的深眸之中,竟将完美绝伦演绎的如此贴切。
长乐愣住了。
或许画本子里所讲的,一眼万年,便是这般吧。
白衣泠泠,宛若天人,谁都无法拥有的,他的傲然视物,清冷沉醉。
为什么会觉得他不同呢。
大概是,从第一眼见到他那时,便觉得他是个极为有趣的少年吧,不论他如何傲慢无礼,趾高气扬,都丝毫不减他的王者气度,只让人觉得,这个少年真的好好啊。至于那些他救过自己那些数不清的事情,更是记忆犹新了。
或许是东海禁地的梼杌神兽,或许是百斗森林的雄鹰与擒天巨蟒,又或许是西海的礁石阵,无论是哪种,都教人感动,从前她只觉着,从未有人可以这般次次在危险时刻及时出现,便觉得心中感激的紧,而今她发觉,这种感觉不一样了,说不上来,总归是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也可能,搭上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小少爷开口打断她越飘越远的思绪:“这般入神,你在想什么?”
回过神来,长乐直接将脸埋进袖子里,闷闷地道:“没什么没什么,不要再看我了,不要看我了。你转过去。”
小少爷耸肩,依言转过身去,顺便有条不紊地抚平被夜风拂起来的衣带。
长乐抬头,现出来的却是一张红得能滴出血来的脸,她伸手摸了摸,的确是烫得不能见人啊。
这可得了,她大口大口地吸着冷气,念诀定气凝神样样试过,愣是没有改变这个情况,不由得烦躁地揣了一脚船身。
小船晃了一晃,小少爷慨然回身,将月下狼狈的少女一览无余。
良久,长乐看见他的嘴角弯了起来,听见他清脆的声音传入耳朵:“怎么了,见到我便这般心神不宁吗?”
被明晃晃地戳中心思,她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冲上脑门了,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反驳的好还是答应的好,两者纠结下来,便是无言的沉默。
她软软地坐了下来,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实在是不知晓小少爷下一句又要说什么让人心神大乱的词句,不由得捏紧了衣角,等待宣判。
谁知他轻飘飘地吐出几个字来:“你叫什么?”
长乐顿了顿。
从一开始,她便从未向他表明过自己的身份。而那时候,她只是单纯的觉得身份让人知道了麻烦,后来有几次险些被他知道,通通瞒了下来,至于是因为什么,可能她自己都不太清楚。
大概是不愿意让他知晓,她有婚约在身?
应该是吧。
长乐斟酌了一会儿,小声答道:“你,你……再等等我,下次见面,我定会告诉你,我的本名。”
小少爷一双清眸素日里从不正眼看人,此时温柔的模样,在溶溶月色里,显得不真切起来,都有些不像小少爷了。
长乐鼓起勇气:“那,那你呢?”
“我?”小少爷熟络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平日一贯冷的渗人的脸此刻都是柔和,“那便等下次见面吧,下次见面,我亦会,告知与你我的本名。”
长乐不敢看他,可是,纵观她那些年看过的夜色,没有哪一晚,比今晚更美了,而比今晚夜色更美的,也莫过于眼前这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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