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云殇

第64章


洛妍的心思却不在戏文上,只偷眼打量林彤霏,春衫薄纱难掩微微发福的腰身。难道是有孕了?害怕有人加害,才躲回娘家保养?想起她上次跪地恳求洛妍援手——当真是天照应,所愿所想得成。
但见林彤霏绢帕掩口,强忍着干呕。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只怕显怀了——腹中一块血肉,惦记着的虎狼心肠多到不胜枚举。她自嘲一笑,犹自难自保,实在管不了这许多。想起昨日亦璃去而折返,免不了奚落她一番。只是不再用强,迫她就范。
乏味的戏总算唱完,老太妃也来了精神,领着众人出了殿阁赏花。却见小园内已用布围子圈出一块空地,十多个内侍手捧斗鸡站成一排。早耳闻老太妃出身寒微,其父乃是耀武将军府训斗鸡的鸡把式。
宁安走到太妃跟前跪下:“臣妾斗胆,谨为太妃千秋节寿!”
“楚王妃孝心可嘉!” 太妃顿时笑逐颜开。
斗鸡都高昂着头颅闷声叫着,不似寻常雄鸡的鸣响。老太妃倒是行家,点了两只下场比试。骊姬亲自为太妃摇扇:“太妃,这有些什么讲究,臣妾可瞧不明白!求太妃赐教!”
“傻丫头,瞧那眼色儿!要白眼儿的才是上品!”太妃一脸慈爱。
瑑儿低声问:“为何白色的好?”
“白眼儿心才黑,才能同类相残!”洛妍从齿缝间丝丝吐字,说得极轻。
一张张精致描摹的脸绽放着异彩,目不转睛的盯着场下的厮杀,血腥气渐渐蔓延——亦璃,也喜欢这样的游戏么?
亦璃厮杀正酣:“将!”
温润的男人浅浅一笑,从容化解。
“再将!”用力一推,檀木棋子在棋盘上划出尖锐的声响。
男人微闭着眼思索,他有极长的眼线,触动灵机后的一笑带着与他静谧气质不相符的邪魅。他轻捏棋子,却是亦璃的车,亦璃的手还不及挪开,指端尚压着棋子。
“为何?”
他语速极缓:“只顾攻城拔寨,却忘了两翼侧防!”
亦璃棋路刚猛,却遇上他如此慢的性子,看他徐徐吃子,再专注于他与姬鲲鹏酷肖的面容——若非神采迥异,乍一看倒很难细辨差异。着意要寻出分别,姬泠然的唇稍厚于姬鲲鹏。
他抬头,那双眼一望到底,无分毫杂质,迎上亦璃审视的目光:“我们兄弟二人虽不是出自一母,却是最肖父皇的两个皇子。又只相差半岁,同入太学,同习武艺,除了贴身服侍之人,旁人难以分辨。”
“泠然,一旦你返回东赤——姬鲲鹏——储位难保!”亦璃咬牙切齿说出那个名字,脸上顿时阴云密布。“泠然,有那么一日,你别阻挠我,我定要将姬鲲鹏碎尸万段!”
他一抖长袍,翩然起身,往鹰嘴石处走去,于山林掩映间俯瞰碧绿湖水。“亦璃,姬鲲鹏由得你处置,任杀任剐!姬泠然,莫伤毫发!”
亦璃肆意的笑着:“那是自然!君子一诺!”
他回头,笑得雅致:“君子无诺!”
“无诺行大道!”亦璃抢在姬泠然之前道,二人会心一笑。他忽又沉吟,道:“泠然,这其中有个破绽!”
“哦?”
“但凡了解你入南炎之事者,都该知晓我们之间有过接触,单凭那笛袋,不足以说明一切。无非佐证你我二人曾经见过——为何,姬鲲鹏笃定的认为,你尚存人世?当初,你的死讯,就是你父皇也认可了的。为此,才与南炎断了邦交,重建天堑关。”亦璃再一次复述姬鲲鹏那些话,自始至终,他从未质疑姬泠然还活着这个消息的确切性。泠然再次背对着他,默然望着一湖春水。未央湖,四季更迭,自从冷宫一场火,他们扶持着侥幸逃生,已经八年。亦璃仍旧不明白,泠然为何不回东赤。他的母后在东赤分了皇帝手中一半权柄,何况泠然原是储君,也是为国赴南炎,回去了,也是可以与姬鲲鹏一较高低的。好在,多想无益,也多亏泠然留下,否则,他或许无命等到辜九生的解药。
泠然恍惚的回头,视线空洞的不知凝聚何处,若有所思。
“泠然!”
他提口气,欲问却休。
“泠然,你我之间尚有不可言?”
“那日在会馆,精卫面具——是为着她,要杀姬鲲鹏?”姬泠然自然留意到那女子手腕处的伤痕。这个女人难道是东赤来的?扮作他识得的另外一个人。只是,那伤痕分明未逾一年。若说有意设套引他入局,那么,这个圈套未免太失水准。
“是!”
“五年前,我回东赤那一年,你遇见的白衣女子就是她?你肯定?”
这话却刺得亦璃怒火窜上头:“是谁都无所谓了!”
“亦璃,你动了真情了!”他黯然苦笑,能系住轩家两兄弟的心,或许这女子真的是姬鲲鹏的杰作。他训练动物,训练人,样样拿手。姬泠然吹三下短促的哨声,林中一只草雀飞来,落在他手掌。
亦璃即时反驳,却显得词穷:“那是轩亦琛设计送到我府里的女人,不过同她虚与委蛇。哪里、哪里有什么——有什么真情?”
“那日你二哥上岛,是谁嫉妒的发狂,心痛的发狂。不过是近处说了几句话,有人就急不可耐的去阻止!”他竭力要说服亦璃承认自己的情感,又担心,或者,那女子真的与姬鲲鹏有关。
“我都说了没有真情了。既无情,怎么会嫉妒,怎么会心痛?我是怕他们互通消息,才急着去了。”亦璃将桌上残局收拾了,重新摆好棋子。
“可她似乎很清楚你的情感!”
“是那个女人自视过高了!不过拿她取乐罢了!玩物——虽比不得大骊宫宽敞,王府还算大大,装得下很多这样的玩物。未央湖的乌鱼食肉,孤王偏偏不好吃它的肉,却喜欢把竿垂线,挂上饵料,引它上钩!最酣畅淋漓的,便是鱼儿挂在钩上,于半空中垂死挣扎的刹那。”他说得专注。
姬泠然不知他说的气话,还是有些当真。多年身受之苦,让亦璃真的变了很多。“那是你先前遇见的鱼蠢笨,舍不得鱼唇!狠命挣脱开了,扯破鱼唇,便逃出生天。因祸得福,没那贪吃的嘴,再不为着鱼饵丢了性命。”
“鱼唇破了,鱼只有死路一条!或者——”他叹口气,却发现这哀怨的瞬间被姬泠然捕捉道,又是眉眼弯弯,慨叹一笑。他的心思很难瞒得过泠然,亦璃索性说出心中所愿:“或者经此一劫,这鱼儿若能学得乖巧伶俐,垂钓之人又发现她奇货可居,舍不得吃舍不得卖,留着自己把玩!犹未不可?”
姬泠然从荷包里掏出饼屑喂着草雀,那雀儿迅敏的啄食,随着他上托的手掌,振翅而飞。他掸掉碎末,走到亦璃身旁,食指叩在他肩上。犹疑再三,才道:“亦璃,若你撞上的是条刚烈的鱼呢?不情愿困在鱼缸里,宁愿自在的死在湖中。”他仔细回忆,渐渐肯定,那女子是刻意被水烫伤,露出手腕试探于他。再多的人死在姬鲲鹏面前,他也不会皱眉。怎么可能冒着凶险救一个不相干的女子。她,肯定是他的棋!
几场比试,败的斗鸡瞬间一命呜呼,就算是拼死胜出的,也是遍体鳞伤。老太妃看得兴致勃勃,连连赏赐。好歹看着日头偏西,方才作罢。宁安双手击掌,另有内侍抓着十来只骨骼修长的斗鸡下场,又用竹竿挑了一个红布团于空中。斗鸡纷纷朝上跳跃,去啄那布团。有那一只虎纹毛色的拔了头筹,啄开了布团,洒金条幅轴落,竟是百寿图。
“赏!楚王妃果然有灵巧心思,赏!”
骊姬附和道:“难得的是这份孝心!”
老太妃倒是见者有份,永不落空,纷纷打赏。一时,女人们跪作一地谢恩。就在起身那一瞬,瑑儿紧捏洛妍的手臂:“蜈蚣粉!”
还不及追问,已听尖叫声起,女人们纷纷乱作一团,四下逃窜,相互挤踏。其中更有凄厉的哀鸣,那布围子圈住的鸡不知何时蹦达出来,混在女人堆里。
瑑儿机敏,已带着洛妍闪出人堆。“可见习武的好处了?”拿张绢子掩住她口鼻,“再来几条狗掺和,就热闹了!鸡飞狗跳!”
蜈蚣与鸡是天敌,好端端的何人会带着药材在身,引起这风波。
人群总算散开,洛妍与瑑儿饶是胆大,也被突如其来的血腥场景吓得瞠目结舌。
采菊的手被啄得血肉模糊,而躺在地上的女人头发凌乱、面孔狰狞,犹存一口气,却比死亡更悲惨。如何描绘她的躯体,除了四肢与头颅,整个身子被斗鸡啄得如马蜂窝,特别是胸骨、肋骨下无屏障的腰腹软处,已空空如也。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呕吐声——
“别看了!”瑑儿再也受不了,转过身去。
洛妍甩开她的手,走过去,手掌覆在那久久不能闭合的怨恨、悲戚的眼上——
林彤霏,下一个可轮到沈洛妍?
作者有话要说:困了,没精神检查错字了,请大家代劳!谢谢!
本来蜈蚣情节更恶心的,在群里说了,很多人受不了,放弃了!有兴趣知道的,下次我写变态文时使用。
落泪
《易》豫——六二:介于石,不终日,贞吉。
忽如其来的一场春雨,淅沥的下个不停,沁润着土地,却不足以冲刷大骊宫的血腥气。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偏巧在这万物复苏的季节,一冬冰雪掩盖下的丑恶都随着草木吐新芽,蓬勃而出。种藕的内侍从池塘的淤泥中挖出具腐烂的死婴,头年栽种时是清理过池塘的,这必然是去春至冬季冰封之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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