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云殇

第68章


只是枝繁叶茂,沈儒信看穿了她,知道她的顾忌在何处。就像沈棠可以随意取沈儒信的性命,却给她留着活路。
瑑儿也瞧见那幅画,纵然是在痛哭流涕,可实在是那幅画太过诡异,怎么会与死亡一起降临沈府。棠梨树——沈棠!东赤皇后沈棠?
千里之外,车驾奔驰,入了紫都州,姬鲲鹏想在回宫之前稍事歇息。在馆驿沐浴、更衣,换好袍服,身子是清爽了,可心中的不安并未消褪。
内侍前来叩门:“殿下,皇后娘娘在紫燕台等候殿下。”
他心中一凛,不动声色的出门,看着左右侍从,纵然他行事狠辣,想杜绝母后收买他手下人——可显然不奏效,行程,竟还在掌握中。
沿着瀑布一侧的石阶登上紫燕台,哗哗水声不敌紫燕鸣叫的热闹。临近三月,紫燕由南北归,飞过高耸于山势间的紫燕门,燕子习惯于在紫燕台歇息。
“母后!”
“远行而归,吾儿可遂了心愿?”
他懒得多问,只想等她说。
“吾儿乃是一国储君,他日将是东赤的主人。”
“母后,您笃信命书,命书之言,母后忘了么?”
沈棠转身看着自己的儿子,外人都道东宫与中宫不和,左右着朝局,万安帝不胜其烦。可又有几人知道,这活着的就是她沈棠的儿子!她不容许任何人夺走她的儿子,哪怕是命运。孙子姬宇昊已在听师傅讲习四书,她老了,或许,再几日,就无力阻挠儿子要做的一切。“你是姬鲲鹏,不是姬泠然!命书之事唯我母子知晓!就算你父皇默许了此事,你记得,你是姬鲲鹏!”
他不想辩驳,命书,八字推出来的命书说他只能活到三十岁。“母亲,宇昊是个懂事的孩子。就算儿臣有个好歹,他也会孝敬您的!以母后之力,定能力排众议,让宇昊坐稳皇太孙的宝座。”只是,母后迫不及待在他回宫之前见面——
“吾儿不想洛洛如这紫燕一般,踏春风北归?”
他一下子失了冷静:“母后!”
“沈儒信不过是沈家远支,孤对他有知遇之恩,可他却甘心效忠你父皇。”她冷笑一声,走到亭外,拾起一支燕羽,用手指拨弄那暗紫色,“他死了,洛洛无所依托,你自然有法子接她回来。”
“是儿臣让她去南炎的,找不到鲲——找不到泠然,她不会回来!”姬鲲鹏上前搀起母亲的手臂,“母后,下山吧!”
沈棠长叹一声:“她不是以前的洛洛,你不必顾忌许多。”她反手搭在他脉上,再叹口气,“你养了一院子的猫,不许任何人碰。何故巴巴地让人给沈儒信送去?”
姬鲲鹏暗悔大意,那般小心,不希望母亲知晓洛儿的去向,最后却为着一只猫。而母亲的举动——随去南炎的都是身边用了多年的人,可事无巨细,还是瞒不过。
“五年了,该回来了!”东赤的习俗,春日将紫羽插在发髻,可保一年平安,她亲手将羽毛插在儿子发间。
作者有话要说:加油更新了!别霸王偶!偶冒火了!
访客
《易》萃——上六:齐咨涕洟,无咎。
洛妍从沈儒信手上取下玉扳指,又打开书架后的暗格,将一应密函找出来,多数是姬鲲鹏的亲笔。适才一见火光,亦璃就让人送了火盆子进来,不曾多问半句,似乎知她要处理沈儒信的私函。将书信丢进去,蹿起的火苗吐着蓝色的火舌。
单有一鸡翅木匣子,几札信函,无抬头无落款,可那一手隽永的行书,她想装作不认识都不行。一把丢进火里,热浪将面上一页信纸吹起,洛妍一把抓住,还是忍不住将视线投向那当世无双的行书:“使君每归,必曰幸不辱命。此番南去,重托于卿。盼闻捷报!”重托?捷报?她咬着银牙咽泪,就是这些字眼令沈儒信丢了性命。
她再也无法自持,于悲愤中仰首哀号,恨不能将满腔伤痛借着这声长啸发泄出来,可纵使她喉咙嘶哑,也清醒的知晓无力回天的微弱,如此更令哀伤压制在心中,愈发沉痛。
亦璃猛地推开门,屋外的风闯进来卷起纸灰上扬,好似漫天的黑蝴蝶在飞舞,洛妍一身素衣,孤零零的跪在床前,呆看着脸蒙白布的尸首。看她哀恸不已,亦璃走过去将卷在火盆外未烧烬的纸片又扔进火中,这才扶了洛妍起身。“洛儿,我会求父皇彻查此事,定要将加害岳父的贼人绳之以法!”他尽量说些宽慰的话,却不得要领,亦璃只得将她往外搀,吩咐内侍来为沈儒信更换寿衣。
洛妍再醒来已是黄昏,只记得哭不出泪来的难受,亦璃似乎一直轻声在劝:“洛儿,睡一觉,睡醒了就好了!”是他点了自己的昏睡穴?
“瑑儿!”
“在!”窗前的匀染得孤清的人走过来跪在面前。
“豫王走了?”
“王爷入宫了!”
洛妍任她跪在地上:“想哭就哭出来!”
“太子殿下曾说,哭是最无益的事!”瑑儿嗓音沙哑,想是悲难自禁。
“他教我们的都是最实效的法子!此事会有一个交代的。”她这才扶起瑑儿,“别院的人都回来了?”
“到了!”
“楚王可曾来过?”洛妍走到书案前,闺房中的旧物纤尘不染,沈儒信尽心保持着她出嫁前的一切。瑑儿赶紧过来点灯、磨墨。
“不曾!倒是楚王妃宁氏来过。男客是褚杰在接待,女客这边,由张奎在打理。别院回来的人如今在伙房那头打杂——我想着,你醒了,肯定要见的。”
洛妍匆忙写了信,拿火漆封好,用扳指内侧的暗纹打了记号。“交给花匠沈蔚!”算行程,姬鲲鹏回到紫都郡时,信鸽也该到了。她尽量选了温和的措辞,他,或者已得知讯息,想必也在为难。
瑑儿接了信要走,洛妍叫住她,写了几个名字:“能记住么?”
她多瞧几遍:“记住了!”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都是谁?”
洛妍沉思片刻:“父亲去了,好些事你也得学着,万一我有个好歹,总不能连个处事决断的人都没有。从长计议!此刻紧急,这些都是沈棠的人,设法告诉楚王——”亦琛管着京畿兵防,除掉沈棠的人,才能有机会留下,毕竟离姬泠然愈发近了!
“怎么说?”瑑儿心中害怕,沈棠的人,轻易敢动?
“一纸傍身之诚,付以性命相托!”他曾将暗中培植的亲信一一告知,如今虽是求助,可也对他南炎有利无害。“城东芙蓉戏社,十两银子点《邯郸记》《南柯记》,说是请西南方向来的客商。以此为信,自有人听他号令。”
瑑儿强行记下,见洛妍凝视不语,她赶紧复述一遍。
“去吧!”洛妍听她脚步远去,才有些支撑不住的坐下,沈儒信在一日,就好比有主心骨,万事有个可以商量的人。如今,才觉得胆子通通压在肩上,令她伤悲之余不胜重负。
瑑儿去不多时,张奎在房外奏禀:“王妃,有位御史钟崇江钟大人,是去岁进士出身,被相爷的门生推举出来,想叩见王妃,以谢相爷栽培之恩。”
洛妍刚想打发了,这些旧规矩,谁任某科主考,谁便是这一届进士的恩师,纯属官场的虚礼。只是,钟崇江?姜家的字辈尚、贤、崇、德,姜尚飞的孙辈便是以忠、孝、仁、义为名。姜崇忠?“张奎,依规矩,该见么?”
张奎只记得亦璃临进宫时的吩咐,沈妃一应示下,立刻照办,谁若在这节骨眼儿惹她烦心,严惩不贷。“原是相爷的门生,也算是沈妃娘娘的师弟,奴才打个帘子,见一见,承了哀礼方合人情。”
“既如此,便请张内侍将钟大人请到后花园书房,那里原本有竹帘子,倒也省事。” 她故意迟疑,“等等,此事,该奏请王爷才是!”
“宫里有加急军报,王爷一时半会儿不会出宫,但凭沈妃做主!”
她略点头。张奎又道:“王妃拜祭之后,差人从府里送了吃食来——王妃道,还在料理林妃的大事,脱不开身。”
洛妍心中冷笑,嘴上仍旧客套。
可话未尽:“王妃担心沈妃哀伤过度,差了府里是个大丫鬟服侍沈妃——”张奎两头都不敢得罪,明知其中的干系,毕竟都是主子。
“留着吧!”难不成她还能将人退回去?卓丽姿要如何,懒得搭理。
惊变中,她险些忘怀林彤霏的惨剧。林彤霏的死喧嚷着尚未平息,沈儒信奉旨查办,沈棠恰在此刻下手,皇后千岁的运气实在是好。如此,不是引得南炎人心惶惶,想必文武百官都在猜想,究竟沈儒信查到了谁的暗病,才招致杀身之祸。
钟崇江来时,适逢酉正,钟、磬和鼓击打声起,吊唁的宾客便得止步于门外静候。洛妍于忐忑的等待中取簪子拨弄灯芯,夜色中乐声断断续续。其实,沈儒信不好道,不过是为了接近轩宇槐才潜心研习,只那满腹青词,似乎仅仅是托笔之作,真正的大家该是东赤那个擅写行书的男人。
钟崇江,天下不会有如此的巧合?这样的名字,若是姬泠然知晓——他若是记得过去,也会记得姜家之事,姜崇忠,按年岁,他们该是见过的。毕竟,甲申年前,姜家一门猛将——
作为书房的水榭孤零零处在花园正中,洛妍推开每一扇窗户。此处四周空旷,让来人无所遁形,是沈儒信与她议事之处。连着后门、前院,和洛妍的闺房。那时候,沈府的人都知道,老爷对小姐的课业看得紧,总是于书房亲自督导。
最后一扇窗朝着东,乍一推开,风随之灌进屋内,吹熄了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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