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云殇

第70章


千算万算,出乎意料的是亦琛动了真情。
她蓦地想起那笔漂亮的行书,“幸不辱命”,命的是乱了南炎皇子的兄弟之谊,还是盼着姬泠然与她平安而归?或者,他怕兄弟阋墙,巴不得少一个人与姬鲲鹏争斗。
“洛儿!”他不无焦虑的看着她,游走的神思,拧紧的眉头。“洛儿,我设法送你回东赤。沈儒信去了,你也没什么羁绊。你让瑑儿传的话,我必然做得周全。”
“亦琛,我欠你的实在太多,还有个不情之请,唯有拜托你!”他眼神中多半是怜惜,掺了几分责怪,为着她言语的见外。洛妍苦涩一笑:“设法将瑑儿送出关!”
“不成!”亦琛断然回绝,他再要说什么,却远远瞧见廊外门边儿站着两个人,似乎是才止步,一人扯住另一人的袖子。
洛妍也留意到,亦琛语速极快,同她说了追查刺客之事,至于送她离开之事,他心内已有定论,也不与她再辩。
等亦琛匆忙往后院去了,廊外处的才有一人来了,行到水榭外,略施一礼:“微臣乃受众同门所托,为着沈相栽培之恩未报,恩师竟去了。吾辈惶恐,特恳请沈妃破例一见。”
洛妍应一声,那人径直过曲桥进了水榭,好奇的打量着屋内陈设,地上的碎瓷、墙上的灯笼,再大咧咧的拉张椅子坐下,再不拘礼。
洛妍已放下竹帘,暗中打量穿着四品官服的男人,一副儒生像,她从未见过姜家的人,倒无从比较。论辈份,姜家崇字辈的该称呼姬鲲鹏为表叔。如今,众人都道身为太子的姬鲲鹏是姜尚飞的外甥,沈棠想必也默许姜家的子弟重入朝廷。洛妍有心试他:“既是家父学生,此处乃是家父生前常居之地,虽没个衣冠冢,就是这些书,也是故物。钟大人怕是该拜一拜才算全了师徒之情。”
钟崇江冷哼一声,从怀里丢出个腰牌由帘子下掷到洛妍脚边:“我来不过是替你沈家传信!”他愈发表达着不屑,“头七过了,你设法往城外紫金山做法事,自有人来接你回去!”
“不知钟大人是替谁带话,怎么听不明白?”
他拂袖再哼一声:“想不到沈家的女人恶毒之外更不守妇道!”他站起身,隔着帘子扫一眼,“话已带到!告辞!”
“姜家的人也不过如此!”姜崇忠,或许未入亦璃的眼,怎样才能令亦璃关注他,也让与亦璃在一处的姬泠然关注他。“想不到姜家已没落到为我沈家驱使!”她冷笑几声,傲气十足,端起杯子品了茶,才慢悠悠的道:“姜尚飞说是战死——呵呵——雕虫小技,如何就入了圈套?搭上老命不说,儿媳妇还没把被窝睡热乎呢,就成了寡妇!”她字字刺耳,帘外的人还在强自忍气吞声,可牙已咬得锉锉响声。
她倒是佩服他能沉住气:“听说,若不是为了东赤太子薄面,还要开棺鞭尸呢!如此不堪一击,怎么当得起一国元帅,没得辱没了将门名声。怕是祖宗入了土也要跳将出来闹腾呢!”
霍的一声,帘子被扯开,脸红脖子粗的男人来不及怒骂,洛妍欣慰一笑:“姜家男人总算有些气性!我,当得起你一拜的!”
作者有话要说:争取在出门前再更新一章!
谢谢一直坚持追文的!妈的,真的太纠结了,又出来一个人物,和洛儿、姬泠然很大关联的。
变局
《易》井——九三:井渫不食,为我心恻;可用汲,王明并受其福。
离岛幽静,姬泠然由水下秘道返回,山洞中门扉由似去时。其实,今日沈府之行,要瞒的唯有亦璃。怪不得亦璃与轩亦琛二人都情根深种——沈洛妍那双泪眼犹在脑海盘旋,没有恐惧、异常清明的一双眼。
推开隐藏暗道的书架,就听到一声叹息,亦璃走水路,竟先他一步到了。“清风朗月正良宵,何事扰梦?”
“不似泠然雅兴,踏波逐浪!”独酌之人掷出酒樽,幽蓝月色下,亦璃有一种难以接近的落寞。
“四季更迭,若尽是悲苦,怕无力熬过一年。然则,皆逢喜乐,亦是索然无味的!”泠然淡然接住酒樽,却不急于饮酒,只定定的看着亦璃。
后者慵懒的斜倚在竹榻,神色萧索,猛地后仰颈项,壶中琼浆如柱倾覆,酒入口惹出更多愁绪。
“亦璃,有何不能明言?”其实,自从轩亦珩被贬,亦璃由幕后走向台前,泠然就已看不透他,好些话,彼此间已无法似旧时坦诚直言。
亦璃徐徐启眸:“且饮了此杯!”
泠然正视着亦璃,去回想沈府所见的轩亦琛,一旦冷静,才察觉轩亦琛对沈洛妍的关切之情。
“泠然以为亦璃要唱鸿门宴?”亦璃调笑的眼盯着酒樽。
泠然颔首一笑,饮了酒将空樽亮给亦璃。
“泠然,这杯酒算你诺了亦璃之请!”
“何事?”
阴郁的杀机从亦璃眼中一闪而过:“你曾说别动那个钟崇江,可他若活着,我便过得不安生!”关乎一条人命,他说得云淡风清。
姬泠然一愣,钟崇江身份可以,亦璃早有戒备,可那名字,和姜家的牵连——他却不敢贸然相见,或许是沈棠布下的陷阱。
亦璃只道他应了,又灌了几口酒,呓语般诉说:“泠然,我把心都掏出来了,她会在乎么?”酒难醉人,情事醉心,“突逢变故,父亡家灭,只道我会是她唯一的依靠。可她一滴泪都没有!我苦苦跪在轩辕殿外,为沈儒信求恩典——”亦璃急需人认可的抓扯着前襟望向泠然。
泠然骤然回神:“亦璃,不能杀钟崇江!”
“我那么对她——她的伤痛只会在二哥怀里寻求慰藉——”亦璃喃喃低语,听清泠然的话,他诧异的瞪一眼,才轻描淡写的说:“探子回报,钟崇江似乎要北上天堑关——素来你夸赞佟顺功夫大有进益,我已打发他只身前往。他平日困在岛上憋屈,也该出去历练了!”
“为何非杀不可?”他早已习惯对于亦璃不说的,绝不追问,可终究难掩好奇。
亦璃的眼在昏沉烛光中眯成一条缝,骤然瞠目,笑道:“喝酒!”谁让钟崇江瞧见洛妍与轩亦琛相拥而泣的场景,谁让他眼底写满对洛妍的不屑——这,还不足以取他性命么?
“还未断明这个钟崇江是东赤哪一支,何苦匆忙下手!如今,你与楚王对峙之局初定,何苦横生枝节?”
“泠然,是你说的,父皇选定的必然是我!轩亦琛,何足惧哉?”
这句话那么耳熟,曾几何时——万安二十一年,兄弟间的最后一面。雪地里,心知东方吐白,分别在即,静谧的紫阳宫里犹有帝后的争执。
“父皇选定的必然是我!”
这句话究竟是谁说出的已不重要,只是,当内侍来奉六殿下时,先迈出步子的是他——
“泠然!”亦璃狐疑的望着他。
“亦璃,卖我个人情,钟崇江——”
“佟顺的马快!”
“我只需赶在钟崇江前面!”
灵堂中人已作鸟兽散,守着长明灯的童儿虽穿着孝服,脚底的软靴却是王府的规制。夜风习习,凉意催梦,他却丝毫不敢怠慢,捧着灯油不时往灯盏内续油。
牌位上赫然是大炎文忠公沈儒信,文忠公,那个忠字是沈儒信梦寐以求的,然而,大炎文忠公足以掴响紫阳宫里自诩文武全才的万安帝的龙颜。焚上檀香,调好弦,洛妍再看一眼牌位,曾经谨小慎微行事、一心全个忠字的人就这样化作死气沉沉的木牌子。
风掠过,素白垂绦舞出声响,应和琴音。子时,瑑儿奉上引魂的饭食,在灵前倾上三杯酒。洛妍罢了琴曲,再斟一杯:“父亲不喜独饮的!”
哽咽于喉的悲言难吐,洛妍复又一笑:“我明白的!”看瑑儿吞下酒,她才满意,驱走童儿,“去吧!卯时再来!”她自去添灯油,用眼角留意灵前烧纸的瑑儿,见其沉沉睡去,方击掌唤来钟崇江。
钟崇江上前一拜,洛妍慨然受之,嘱托道:“此番北去,过关凭信已妥,切勿犹疑。待见了殿下,自有他定夺。”不待他言,又道:“我意已决,速速而去!”
“若殿下问起——”他不敢直视于她,只盯着裙裾。
她没有剔透的一片冰心去回应姬鲲鹏——拔下发簪戳破手指,血珠聚在指端无法流动:“我交予你的紫云砚呢?”一点朱色点在砚上,“若难归,三年成碧!”
钟崇江小心翼翼收好砚台,郑重三叩,扛起昏睡的瑑儿,大步而去。
慧慧在王府里混熟了,总能将各房人嚼舌根的话尾带回桃斋。
上京城莫名失踪了形形色色的人,二殿下责令上京府尹十日内将凶犯逮捕归案,然,期限已至,却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城门处悬赏的榜文三日一换,那赏金的价码节节攀升。
京里的新鲜事,被废为庶人的大殿下元妃严氏抱病,赎了凡胎的纠葛入庵堂修行。大殿下领着一双儿女远赴岭南寻访良药。
亦琛行事干净利落,想必,失踪的便是沈棠爪牙。
林彤霏一事看来是盖棺定论,将过错通通归结于轩亦珩夫妻。只可怜了那两个无辜的孩子,原本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却无端去了不毛之地受苦。
皇家的规矩总是不近人情,依制,头七一过,洛妍就要除掉素衣,不再服丧。倒是亦璃体贴,让她安心呆在王府自己院落,他也不来烦扰,更不许其他妻妾踏足半步。只白日里韩赞来过一两次。也就韩赞留意到瑑儿的行踪,洛妍只说是留在相府料理琐事。她其实急于想见到亦璃,那个深交挚友的话题探讨得只剩最后一层窗户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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