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云殇

第89章


姬宇昊头上的发辫束得过密,发丝扯得两鬓的皮肤绷得紧紧。姬子沐为他解开了,揉揉小脑袋:“去东宫传朕旨意,伺候皇孙梳洗的人罚俸三月。”
额发结个松散的小辫:“你父王同你叔王小时候,都是朕亲手扎的小辫,松一点,头皮才不会发麻、发痒。”
“叔王?哪位叔王?”
“去传你父王!你先回去。”
姬宇昊的好奇心顿时消退,急急的往外奔,却又想起礼仪,回身,中规中距的叩拜告退,再碎着步子走到园门外,飞似的奔出去。
宫门外,姬鲲鹏跪得挺直,已历经一昼夜,纹丝不动的跪在那里。
“父王!”姬宇昊慌忙从石阶往下跑。
“慢着些!”
“父王,皇祖宣父王觐见!父王,别跪了,快起身吧!”他上前搀扶,内侍要来扶,却被姬鲲鹏喝退。跪太久,腿已僵硬、麻木。
“是皇祖给你束的发?”
姬宇昊弯腰给他揉着膝盖,仰面笑着:“是啊,皇祖说,父王和叔王小时候,就是皇祖扎小辫呢!”
姬鲲鹏面色和润,略颔首。掸掸正紫色蟒袍,扫一眼侍从:“送皇孙回东宫!”
姬宇昊却是分外满足,素日见着的都是父亲冷若冰霜的面孔。
“儿臣告退!”
“宇昊!明年就该总角了!”
即便天天被训导着,孩子便是孩子,稚气未脱。
“皇祖可同你说了父王、叔王小时候的事?”
孩子摇摇头,想起皇祖母的教诲。圣人抱子不抱孙,父王也是疼爱他的。
“那等你叔王回来,让他说给你听。你叔王是最和蔼不过的人。还有你洛洛姑姑,她走时,宇昊还在母妃肚子里呢!”
宇昊欣喜的点头,只觉着叔王与洛洛姑姑必然同父王要好,他们回来,父王会高兴吧。
才入内,复又跪下,姬子沐指指石椅:“坐下说话!”
姬鲲鹏默然坐过去,坦然对视。
“朕的孙子已懂孝道,反倒是儿子——为人兄长,你可曾心怀愧疚?”
他不喜辩白,无言以对。
“朕有生之年,还能盼到骨肉相聚之日否?”
父子二人,时常如此,姑妄言之,姑妄听之。
姬子沐愤而起身,姬鲲鹏也随之站起来,立在他身后。
“你幼时患过寒症,难不成连心也冷了?”
“父皇宽心,儿臣已处置妥当,重阳登高,必可一家团聚。”
八月十二,画像中人由城北入上京,先往沈家别院,再至沈相府,后绕道太子府,歇在福瑞客栈。
八月十三,又一貌似之人由城北入上京,先往豫王府,再至御史大夫韩宅,歇在悦来客栈。
八月十四,两人分于城西、城东入上京——
亦璃拇指弹着食指,冷笑一声问道:“你行事还不如以前了?是孤王比少时好糊弄了,还是你老了?”
韩赞不敢辩驳。
“写细致些,送到太子府,就说是东赤来的奸细。”
韩赞谨慎的问:“殿下,如今与东赤交好如初,即便抓到奸细,也是不可妄杀的。”
“嗯!”他沉吟片刻,“就闹成市井斗殴,枉死他乡,名册还是呈到太子府。”
“是!”
东赤战事平定,姬鲲鹏班师回朝,亦璃早料到姬泠然会回来。
曾经盼着他回来参详,斟酌接下来该如何。
如今,还信得过么?
两个人,都不想放走,可棋局往往不是在一人手中。
接连几日,洛妍悄悄藏了吃食,白日按照东赤民间逗弄紫燕的习俗击打竹节,引来回南方过冬的紫燕。
为着鸟儿尾羽的紫色,便成了东赤不可捕杀之物,到了南炎,一夏丰盛的食物养得肥肥,秋入南炎,名换成鸱燕,做了上京城的盘中餐。
南炎人也知道,那幼鸟来年还会北飞,自有东赤人喂得肥肥的,再(shiqiao制作)送到他们的油锅里。
洛妍只选那幼鸟喂食,到黄昏又赶紧驱赶走。撕碎布条,绣个“瑶”字,再缝在紫燕尾羽上。来年春归,紫燕北上,紫燕台便是歇脚地。那是皇家禁地,或许,那么久远的传讯能到姬鲲鹏手中。只是,她与泠然能活到那个时候么?
亦璃的暴虐逐渐显露,从善如流,从恶如崩。
是残酷的事实诱发了他的冷血,还是,他原本就如此?
瑑儿说,厨上的饭婆子已不见踪影。
不过假意多言语几句,试探一番——亦璃却防备得如此严密。
瑑儿眼见的是亦璃与洛妍仍旧起居一处,身上的痛好了,并不觉察有甚不妥。竟揣了顽童心思,琢磨着有谁说过沈家的坏话,诋毁了沈儒信,便要故意亲近,借机报复。
困了多日,十五就要入宫,十三那日,到得掌灯时分,亦璃容许洛妍出了竹园。
内侍张奎来秉,要择日从桃斋迁去正院。
“是王爷的意思?”洛妍实在不愿住到卓丽姿曾住的屋子。
“王爷让奴才听王妃娘娘差遣。”
“有些旧物在原先的相府,得取了来——”瑑儿故意道。
张奎面有难色。
“相府无人料理,宅子是父皇赏赐的,理应充入内府。先考虽无甚积蓄,可为相数载,门生广天下,字画、古玩,倒是值几个小钱。如今我管着这一府女眷,再加外边的迎来送往,总得有些体己银子。”洛妍絮叨一番,使眼色给瑑儿,将初拟的清单递给张奎。
张奎却不敢接,只恭谨的拒绝,嘴里说着奉承话:“满府人都知道,王爷恨不能将心掏给娘娘。合着这一府的用度,还不全凭娘娘支配——”
“张内侍是个明白人,如今楚王是太子了——父皇总不能将内府贴给王爷?父皇的岁数——倒是趁着年景好,将那些东西变卖了,真金白银存在手里,心里踏实些。只是,那头府里人,信得过的,都随先考去了。我瞧着王府,张内侍倒是个妥帖的人——”阉人活着无非贪财,洛妍刻意说得不懂行市。
张奎心道,她主仆二人不出闺阁,哪里知晓买卖如何,正是大捞一笔的良机。搓着手一副为难样,左思右想,待瑑儿催过一番,才勉强道:“此事,奴才原没资格管。可既然是娘娘瞧得起奴才,又想着相爷的诸般好,奴才自当尽心尽力——只是,王爷那里——”
“王爷那里,自是不便多言,恐夫妻间生些嫌隙。再有,旧时听闻,街市中,有那放利钱的营生,只女人家,有那心思,也没那计量。”
“这个娘娘放心,奴才必办得稳妥!王爷那里,奴才也不会多言半个字!”张奎的恭敬已发自内心,掉进那钱眼里。
“有一事想求张内侍——”
“娘娘是要折杀奴才么?这是哪里的话,但凡娘娘有命,奴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书房里,有先考手书的几阙青词的册子。那是遗物,劳烦张内侍寻来,睹物思人,慰藉哀思。”洛妍说得情真意切,惹得瑑儿听入神,先落下泪来。她的泪,早就虚耗在那段无谓的情上,此刻,即便想起沈儒信死前的惨状,也只有恨意,难生悲情。假意拿绢帕擦拭着眼角,心中却想着,此番真能设法北归,借的竟是沈棠之力的话,回去了,该如何面对。沈儒信的仇,岂非空谈。
张奎见她没主见的样子,心中暗筹,说是名动上京的才女,可毕竟妇道人家,哪里懂得市井经济。“娘娘节哀,奴才这便去张罗。”
“先考丧仪便有劳张内侍,等银子得了,再行赏赐。”洛妍假意不知他的小算盘,许些不起眼的小恩惠。“我记得先考有些田产交给东门上薛五福在打理,也劳张内侍去接管过来。”
又交代了一番,张奎喜滋滋的走了。
洛妍心中烦闷,想着会否有蛛丝马迹被亦璃察觉。回想前事,这张奎当是轩宇槐赏给亦璃的人,随他多年,料来是信得过的。只是亦璃生性多疑,不定让下边奴才相互盯防着。
“让人去传褚杰来!”洛妍无奈看着瑑儿,给她擦了泪,“还不是哭的时候!哪日我若死在南炎了,你痛快哭一场,我也就眼不见为净了!”
“好端端的,说什么死?”
“好了,去吧!”
亦璃来时,隔着帘子,褚杰正把王府的各类账目挨着禀报给洛妍。
他在外间坐着,无味的听着。
洛妍偏生问得细致,她又知晓朝廷规制,把那逾矩之处挨着指出,不合理的花销又废了许多。直把褚杰问得汗涔涔,不敢马虎半分。
“好了,先下去,明日再来回话!”亦璃听得不耐烦,扬手赶走褚杰,掀了帘子入内,冷眼瞧着洛妍。
她也不解释什么,只端了茶碗过去,低眉顺眼的笑着。
这样的乖巧更是刺激了亦璃,接过茶碗就随手掷到她脚下:“你倒是识大体,管起家事来了!”
她忍住咬唇的习惯,扪心自问,除了相互算计,除了彼此伤害,他们可有别的一线生机可循。伤痛是涓涓溪流,点点汇聚,终有一日,惊涛骇浪将他们吞噬。忍着痛,洛妍强颜欢笑:“父皇恩典,洛妍忝居其位。在其位,谋其职,该为王爷多打算才是,尽到王府主妇之责。未尽之处,还请王爷海涵。”客套的话,她岂是不会的?
亦璃眼底的恨稍纵即逝,似乎,任疾风骤雨,他亦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那爱妃是安心留下了?”
“王爷许臣妾走么?王爷不许,臣妾走得了么?既然非留不可了,臣妾自然该有个留下的样子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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