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州纪/assura2001

第55章


    
    只是,我又会欠下很多的坟。
    
    只是,我不知道这一次,他们是否能魂归故乡。
    
    孟烦了:祭旗坡成了外出打劫满载而归的土匪们,大肆狂欢的土匪窝,匪首就是我的团长。
    
    他带着我们这帮久不开荤的喽喽们,狠狠地劫了虞啸卿一票,几乎将虞师用了整整两年时间苦心积攒的家当洗劫一空。
    
    现在,我们瞪着一堆堆小山也似的,食物衣服烟酒罐头药品武器弹药;瞪着一群群的活猪活羊;瞪着几大锅香气四溢的红烧肉;哦,对了,如果有空的话还会瞪一眼那辆坦克。我们瞪着这些东西,就像是一个八辈子连块碎银子都没见过的贫农,在瞪着一整座金山。
    
    我们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一切就都没了;我们不敢喘气,生怕一口气就把一切吹跑了。我们目瞪口呆小心翼翼地守着这个美梦,直到那个匪首叫嚣着惊醒了我们。
    
    我们终于确定,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看着他又变成了一只上串下跳兴高采烈的猴子,他声嘶力竭地叫着嚷着骂着笑着,似乎要将他这辈子所有的热情所有的力气所有的精神,通通在这一刻用完用光用尽。
    
    我看着炮灰们全都跟着他陷入了亢奋的癫狂,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快乐写满了自信写满了幸福。
    
    他早已成为了他们的主心骨,早已成为了炮灰们的脊梁。他可以带着他们在腐朽中死去,他更可以带着他们挺起干瘪的胸膛,去找到他们那丢失已久的魂。
    
    我看着他,我看着他们,我也在跟着他跟着他们一起发疯似的欢乐着。
    
    然而,就像只有他,会注意到在颠簸的车上几近摔倒的我而伸手扶我一把;就像只有我,会在狂乱的仓库里知道递一罐牛肉给久未进食的他。
    
    此刻,也只有我才能看到他张牙舞爪背后的疲惫和苍凉。也只有他才能看到我放肆笑骂底下的苦涩和泪水。
    
    就这样带着我们永远疯下去,永远笑下去吧。永远都不要停,我的团长。
    
    龙文章:我从虞啸卿那里“敲”来了所有他能被我“敲”的东西。我想他现在最后悔的,一定不是他允诺会在其能力范围内满足我的所有要求,而是在那场沙盘推演中让我知道了他的家底。
    
    虞啸卿为这场仗做了两年的准备,虞师在这厉兵秣马的两年中,从武器装备到后勤补给到人员素质都在几倍几十倍的提高,只不过这些本与川军团全无关系。
    
    川军团用祭旗坡的树盖房子,用废墟中扒来的破烂做家具,用芭蕉树的根和所有能抓到的飞禽走兽填肚子,用已成褴褛的军装上的一层层补丁蔽体御寒,用行将报废的战防炮和寒碜的弹药日日不停地与鬼子对垒。
    
    弟兄们跟着我这个团长,一直毫无怨言地守着这样遭嫌弃受冷落的困苦,是我对不起你们。
    
    现在,请尽情地吃吧喝吧用吧,请使出所有的力气来笑吧闹吧来狂欢吧。这是我这两年欠你们的,今晚我一次性全都还给你们。
    
    你们一定要记住,我之前欠你们的全都已经还清了,此时此刻,我和你们两不相欠。
    
    因为这些东西,是你们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
    
    所以你们要记得,我不欠你们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我只欠你们的命。我什么都不欠你们的,我欠你们的只有你们的命。
    
    千万千万不要忘记啊!因为只有这样,等你们去了天上,我才能够再看到你们;因为只有这样,如果你们真的,真的回不了家,我就可以折最好最大的纸船送你们回家;因为只有这样,我欠你们的债就永远都无法还清,无论我是生是死,我和你们之间就永远都存着一丝关联。
    
    这样的话,我永远是你们的团长,你们永远是我的袍泽弟兄。
    
    孟烦了:我虽然知道他的那个计划很“断子绝孙”,但万万没料到进攻之前的训练更加“断子绝孙”。他用尽所有卑鄙下作的手段,把我们变成了可以在暗无天日像老鼠洞一般的汽油桶里,如常生活照常杀人的怪老鼠。
    
    最让一干炮灰无法忍受的是,他把炮灰们和精锐们愣是硬生生地拧到了一起,彻底拧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想分都分不开了。我确定,这一定也是精锐们最痛心疾首的。
    
    不过,在这个问题上,他和虞啸卿那可真真是在以身作则。这两人现如今无时无刻不在身体力行地解释着,什么叫做“如胶似漆”。
    
    我一边恨恨地想着这些,一边看着他刚刚砸过来的那一大袋东西。里面全是他从厨房偷的吃的喝的,这些是他给我爹娘的给迷龙妻儿的,还有,给小醉的。
    
    鬼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多精力,居然连这个也能操心得到,我撇撇嘴。不过我想如果有人看到我此刻的表情,一定会认为我的嘴角是向上扬的,我是在微笑。
    
    如果没有打仗,如果仗打完了,如果他没有死,他会是全中国最好的司机吧?不过,我一定不会坐他开的车,因为我再也不想跟着一辆会后空翻的汽车一起翻跟头。如果,我也没死的话。
    
    我现在正坐在去禅达的车上,这极有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去禅达。
    
    因为接下来我们的目的地是,南天门。
    
南天门
    孟烦了:我们终于攻上了南天门的树堡,现在这里是我们的地盘。我们一共有一百多人,来自突击队,第一梯队和第二梯队这三个部分所有活着的人。
    
    突击队的六十人和第一梯队的一百四十六人,因在半山石意外同鬼子遭遇而损伤惨重。即便如此,这两百零六人依然有超过一半的人活着打进了树堡,比预想的伤亡情况好了很多。
    
    而由炮灰团组成的第二梯队,除了我现在看到的这十几个活人之外,很可能已经全部成了真正的炮灰。
    
    按照计划,这些炮灰们本是不用死的。因为豪阔的虞啸卿,本就不屑意给鬼子送上这些发了霉的窝头当点心。只不过,虞师早已准备好的那些个精美糕点,虞啸卿不知为什么忽然之间舍不得拿出来了。
    
    于是乎又臭又硬的窝头们便跟着向来胆小懦弱的阿译,悍不畏死地全体冲进了让虞师主力团也要尽墨的鬼子防线。用他们那一文不值的炮灰命,换来了刚冲进树堡的一干人等的暂时生机。
    
    是的,暂时。因为很可能下一秒我们这群还活着的人,就会迫不及待地追去找他们。
    
    区区一百余人对抗数千日军,虞啸卿这次还真是赏脸,让我们就算做炮灰也能做个有面子的炮灰。
    
    虞师主力与我们这支敢死队的胜利会师时间,原本有三个不同的说法:
    
    虞啸卿对我们的承诺是:四个小时。
    
    我的团长对虞啸卿的要求是:一天。
    
    我的团长要我们做的准备是:四天。
    
    现在。虞啸卿通过电文对我们地承诺是:两天。
    
    我地团长把老麦原本竖起地一根手指掰成了两根。胜利?两天?两天后胜利?
    
    他嬉皮笑脸地对我说“我又骗你们了。我遭报应了。”
    
    我装作忿忿然地转身走开。因为我不想看他强撑地满不在乎。
    
    你没骗我们。你不会遭报应。
    
    这件事。一直是咱们一起在做。
    
    不管是两天,还是两个月,咱们一起。我的团长。
    
    龙文章:虞师主力发起进攻的时间由四个小时变成了两天。我们的这次先锋突袭变成了火力侦察。
    
    终究,还是有了变化。
    
    这种变化不可能来自于战役的本身。之前的无数次推演,已经把作战中所有可能遇到的问题都做了设想,也都做了解决方案。
    
    能让虞啸卿停止攻击的,必定不是战场以内的因素,而是这之外的力量。
    
    烦啦曾经提醒过我这一点,我也知道这场战役所牵涉到的绝不仅只是一个虞师而已。
    
    仗打到这个份儿上,胜负的结果已分,所差的只是时机,谈判桌上皆大欢喜的时机。
    
    然而,我们是军人。
    
    我们是一群把自己的国家几乎全丢光的军人。我们是一群既无军人的表,也无军人的里,更无军人的魂的逃兵。
    
    我们没脸称自己是军人,我们甚至没脸把自己当人看。
    
    我们在溃败中在逃跑中,丢掉的不仅是军人的尊严,更是做人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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