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州纪/assura2001

第57章


    
    龙文章:竹内联山的狗冲到我们的面前,瞪着我们。它找不到它的主人,便回到它曾经的家。却发现这儿再也没有它熟悉的味道,只有死亡的气息。它绝望地瞪着这里的十三个鬼一样的活人,和一个气息奄奄的它的同类,然后死了。
    
    它和狗肉像是双胞胎,只不过它很干净,狗肉很脏;它从里到外没受一点儿伤,狗肉被子弹打瘸了一条腿;它被中**队进攻的枪炮声吓破了胆,狗肉和我们一起扛住了日军几百次的疯狂攻击,和我们一起在这树堡里守了整整三十八天。
    
    它是竹内养的狗,狗肉是拿命和我处的弟兄。它死了,狗肉还活着。
    
    在攻入树堡的第一天,它曾经在这里冲着我们咆哮,其凶狠程度与狗肉不相上下。我阻止了烦啦向它开枪,而只用我学自疯狗的那种嘶吼把它吓跑。
    
    这是一场人类之间的战争,与它并无关系。在这场人类所发动的疯狂杀戮中,已经连累了太多本不相干的生命。
    
    人类创造了战争这台巨大的绞肉机,吞噬着万物,绞杀着生命。而被吞噬被绞杀最多的恰恰是人类自己。
    
    人类一手造就了这个怪物,却再也无力控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怪物张开了血盆大口,将自己一口吞下。
    
    在被怪物腹中疯狂挥舞着的刀片绞成肉末前,人类从那些糊满了鲜血和碎肉的刀面上,依稀看到了“善良理智慈悲热爱良心悲悯珍惜诚信”这些刚刚从自己身上切下来的零碎。
    
    那些自己曾经拥有后来却再也找不到的东西,原来竟从未曾丢失过。只是,人类自己选择视而不见。
    
    我抱着狗肉,他的脑袋蹭着我的脸。
    
    狗肉狗肉,如果没有这场战争,也许你和它会是好朋友。
    
    在一条稳稳停在怒江中心的大船上,你们俩干干净净威风凛凛地站在我的旁边,听祭旗坡和横澜山跟南天门在对歌。
    
    两边的山头上站满了二十锒铛岁的大小伙子,他们穿着自己国家自己民族的服装,笑着跳着冲着对岸扯开了嗓子干嚎。
    
    这两帮子贱人中文日文中文夹杂日文日文夹杂中文唱得还真不是一般的难听,不过谁让咱仨是裁判呢,只能再难听也要听啦。
    
    狗肉狗肉,可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
    
    所以现在,它死了,你瘸了;所以现在,怒江上没有船,有的是染红了江水的尸体;所以现在,怒江两岸没有歌声,有的是战机的轰鸣大炮的呼啸,有的是充满了仇恨的喊杀声;所以现在,祭旗坡横澜山和南天门上站满的,是穿着自己国家军装的军人,他们同样在为了自己的祖国而战,为了军人的尊严而战,也为了自己的生命而战。
    
    他们那沾满了鲜血的脸庞同样年轻却也同样狰狞。
    
    狗肉狗肉,在你的眼中,人类到底有多愚蠢到底有多荒谬?
    
    狗肉狗肉,在你的眼中,人类是不是从来都不分国家不分民族?
    
    狗肉狗肉,在你的眼中,人类的生命是不是从来都不分高低贵贱?
    
    狗肉狗肉,在你的眼中,是不是没有该死之人,是不是没有该做炮灰之人?
    
    狗肉狗肉,在你的眼中,何为好,何为坏;何为真,何为假;何为输,何为赢;何为对,何为错;何为知道,何为信?
    
    狗肉狗肉,在你的眼中,什么样才是这个世界原本该有的模样,什么样才是事情原本该有的样子?
    
    狗肉狗肉,我又骗他们了,我又欠债了。
    
    狗肉狗肉,我该死。可我不敢死啊。我欠他们的债,不知道怎么还,我没种去见他们。
    
    狗肉狗肉,我也欠了你呢,我欠了你一条腿。我还曾经想杀了你,杀了你,给弟兄们吃。因为你是我最亲最亲的亲人,我只能选择牺牲你去救我的弟兄。
    
    狗肉狗肉,我知道你不怪我,你总是毫不犹豫地帮我,护我。如果你将来转世投胎,千万别记得我,千万别再与我有任何的关联。因为我欠着那么多的债呢,永生永世也还不清的债。你一定要离我远远的,别被我连累,记住没。
    
    狗肉狗肉,好狗肉,你现在不会死,我也不会,我们还要和剩下的十二个活人继续活下去。
    
    狗肉狗肉,好狗肉,答应我,这辈子就陪着我走到底吧。你知道的,我有多么眷恋,你身上的温暖。
    
亏欠
    孟烦了:我的团长又在磕头。
    
    跪在怒江东岸,隔着怒江,对着怒江西岸。同上次,同两年前一样。
    
    不同的是,这次,两年后,所有活着回来的人都跪在他的身边。我们一起对着南天门磕头。
    
    我们,一共十一个活人。
    
    全民协助已经完成了他的分内事。不辣少了一条腿,狗肉瘸了一条腿。所以我们的美国朋友和我们的两个重伤员,会跟着救援部队过江。
    
    而剩下的所有人,用自己的双腿,走出了树堡,走下了南天门,走到了怒江边,然后靠自己横渡了怒江。
    
    是的,靠自己。
    
    靠我们每个人身上背的那些乒乓球,那是我们所有战死南天门的弟兄。
    
    我们背着他们,他们托着我们。袍泽弟兄,一起过江。
    
    我们没有走那座据说动用了两个师的力量而专门为我们架的浮桥。
    
    三十八天前,我们靠自己,过怒江上南天门。
    
    三十八天后。我们靠自己。下南天门过怒江。
    
    炮灰自有炮灰路。炮灰自有炮灰命。
    
    炮灰地路只有靠炮灰自己走。炮灰地命只能靠炮灰自己挣。
    
    我们站起来。转身面对虞啸卿和他所率领地一班达官显贵给我们敬地礼。
    
    可惜。这么大地脸面。炮灰们。当不起。炮灰们。不稀罕。
    
    龙文章:天很蓝。云很白。太阳正一点点从东边升起。今天会是个大晴天。就像是曾经地无数个晴天一样。
    
    硝烟正在散去,烧焦的泥土会慢慢变回原来的颜色,枯死的树木会悄悄长出新的嫩芽。南天门依然还会是那座郁郁葱葱的青山,继续守着已守了千年的中国边陲。
    
    大自然不会因为这场战争而发生任何的改变,只是冷眼看着周围所上演的这一切。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我抬头看着金色的阳光,想起在麦师傅走的那一刻,我恍惚间也曾看到过这样的光芒,耀眼而不刺眼。
    
    烦啦说你已升入了天堂,我相信你们的天堂和我们的天庭都是好人才能去的地方。
    
    老麦,你是个好人。
    
    你真心地帮助我们,教我们怎么活,不想看到我们死。
    
    你说的对,在这场见鬼的战争里,所有人都早已疯狂。
    
    所以现在,我又要去干一件疯狂的事了。哦,对了,老麦,我还需要借用一样你的东西。
    
    别发火,我们绝不是去自杀。我们的仗打完了,我们一定会活下去的。
    
    只是有些事,我们必须要这么做。
    
    为了死去的人,也为了活着的人。
    
    老麦,请你在天上看着我们,保佑我们。
    
    孟烦了:张立宪对虞啸卿说“小何死了。小何说,虞师座万岁”。
    
    虞啸卿一直举着的手终于落了下来,由他所率领的“敬礼仪式”,也在他身后纷纷放下的右手,和诧异不解了然于胸幸灾乐祸等各种眼神中宣告结束。
    
    对虞啸卿而言,活着下南天门的炮灰们对他的漠视和不敬在意料之内;张立宪对他的不谅解与何书光的死虽出乎意料,倒也尚能接受;然而最终却还是被何书光的那句“虞师座万岁”给闪了神,失了态。
    
    虞啸卿无疑是心存愧疚的,所以他才会专门为十几个人安排了这么大的场面。想必接下来还会有些诸如加官进爵大肆表彰的后着。这些都是他给的补偿,并且他定然认为这对我们而言已很是足够了。
    
    战死沙场以身报国,已是莫大的荣耀。牺牲小我顾全大局,本是军人的天命。为国尽忠死而后已,更绝非为了贪图功名利禄。
    
    何况,虽比原定计划晚了个几十天,但我军在他虞啸卿的运筹帷幄之下,已一举拿下南天门,且随即展开对西线日军的全面追击。
    
    所以他自然对得起死去的人,也当然对得起活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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