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谈/十四阙

第15章


如果我能认识你,我一定会娶你为妻。对不起……”
姐姐发出一声嘶鸣,捂住自己的脸,蹲下身去。
秦冉却仍在笑,原来,他竟可以笑得这么温文好看,“但是没有关系,我也快死了,不是吗?我们生前不能相识,死后应该可以吧?黄泉路上,要不要等我一起?”
姐姐哭得泣不成声,一边哭一边拼命摇头:“你骗人你骗人你是骗我的,不可能的!你怎么会愿意娶我?我出身低下又长的难看还比你年长……”
“可是,正如你所说的,你绣工精绝天下无双,你是独一无二的,不是么?”秦冉停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里就多了很多感慨,“更何况,天底下,哪还有第二人,能够知我如你?仅仅是看见我的样子,就能读懂我心的女子,自然能得到我的心。”
姐姐慢慢地直起身来,凝望着他。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集,仿佛回到五年前——乾璧之战胜利归来的那一天,也是如此对望着,在他们眼中只有彼此,除此之外的世界,再无别的颜色。
“你说的对,我是独一无二的。”姐姐笑了起来,于是,干涸的山泉重新冒出了清水,飞逝的光阴倒流回了过往,枯败的花朵绽放出了新蕊,她的声音不再悲伤,而是充满了坚定,温柔而强大,“所以,两年前,我能够救你,两年后,也同样可以。”
一道白光飞了起来,缠绕上她的身躯,像轻灵的翅膀一样,将她整个人拖起来,于是,她的身体就笼罩上了浅浅一层银辉,宛如月光。
又宛如一幅画,浸在水里面,慢慢的晕化开,颜色变得越来越淡。
我预感到某种不幸,连忙朝她伸手:“姐姐!姐姐,不要——”
但是,她温柔的看着我,一如小时候无数次那样温柔的看过我一样:“玳玳,冉君……就拜托你了……”
“不要!姐姐,姐姐!不要!”在我的呐喊声里,白光化作无数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再一颗颗消散,就像无数颗流星一样,呈圆弧状四下飞逝。
与此同时,一样东西从空中落下来,罩住了秦冉的身体。
青灰色的城门,金黄色的绳结,飘扬的旗帜,雪亮的盔甲,神情肃穆的军队在百姓的围观里列队出发——秦军出征图。
是姐姐呕心沥血绣出的一封情书。
在姐姐死后,悲伤的婶婶将它烧毁在她坟前。却在这一刻,重新出现,盖在了垂死的少年身上。

于是结局所有人都知道了——
少年再一次骑上战马,带着英姿飒爽的军队,在百姓的欢呼声中出了城门。
阳光似雪。清爽明艳。
少年回首相望,可是这一次他知道,相送的人群里,少了一位主角。永远永远。
而我,不是主角。
附:
“秦皇子冉,年十九,病危难治,帝赐返归北疆。至疆,竟愈好,举国同庆,皆以为神灵佑之。图璧三十二年,帝选温氏尚主,被拒。越五日,温氏另嫁。图璧九十二年,卒,享年八十。厚葬帝城门外。”
——《秦史.皇子传》
【完】
七夜谈之五
《有狐》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诗经*有狐》

“出去!”
我拎起扫把,催赶着眼前的生物。
那是一只形体格外小的狐狸,一身白毛沾满泥土,再被雨一淋,模样极其狼狈。但是,我才不会同情侵占我地盘的异族生物,因此,继续瞪着他,叱道:“出去出去!不许进来!这个宅子是我的!”
说是宅子,其实不过是建在半山腰上的两间茅屋,因为长年无人居住的缘故,破败不堪。但是,对于一个鬼魂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因此,我死死地守着这片属于我的净土,即使那只幼狐看起来很可怜,左腿受了伤,还在涔涔地流血,我也是不会同情的!
“你还不出去?我可告诉你哦,这山再往上走可就是天一圣观了。天一圣观听说过吧?是最厉害的道长们修真的地方。他们啊,可最喜欢你这样的小狐妖了,捉去炼成丹药吃掉可以大补呢!”
我没有说谎。
这座山叫婆罗山,高达2340丈,而在最高的山峰顶端,就是赫赫有名的天一道观。当朝的国师,前朝的国师,以及前前朝的国师,都是从那里出来的。因此,每年都有成千上万人不远千里跋涉而来非常虔诚的三叩九拜上山,请道长们捉妖辟邪通灵祈福……
只不过,他们都从山的正北方走,而我的茅屋,则在山背后的南边,四周全是陡坡茂林,因此,人迹罕至。
所以,对于这么一个大雨天,那只小狐狸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我懒得想,也懒得管,一心惦念着把它打发掉好继续做我的事。
小狐妖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我,窗外一道霹雳闪过,映得它的眼睛无限清透明亮,宛若穿透黑幕的第一缕晨曦,令得我的心,突然一格。
而它终归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垂下头,默默地转身,左腿一拐一拐的。屋外有棵千年槐树,地面因为无人打扫,因此积落了厚厚一层树叶,此刻已都被雨水淋湿。它走过去,匍匐在湿漉漉的叶子上,身躯一颤一颤的,显得很冷。
这样的画面让我觉得烦躁,索性关了门不看,拿起椅旁的麻衣,继续编织。
这件麻衣,我从十年前等着桑麻成熟,然后泡入水中浸沤、脱胶,再劈分为条,绩接成线,一缕一缕加捻。在这样的过程里,经常力不从心,有时候手指会不受控制地穿过丝麻,根本无处着力。每当那个时候起我就会痛恨自己身已成鬼,心情就会很差。
大雨哗啦啦的下着,屋顶开始漏雨,我赶紧挪动箩筐,淋着我没什么,若是淋毁了我这些宝贝丝麻可怎么得了?然而,此刻虽然天黑,却依旧是午时,每每这个时候我的能力最弱,因此拼上全部念力的结果也不过是让筐子往软化了的泥地里又深陷了几分。
我看着箩筐里的丝麻,隐隐然感到一种由衷的绝望。
我跺足、咬牙,最后起身,开门,冲着外面喊道:“你给我进来!”
小狐狸抬起头,目光里露出几分惊诧,我则沉下脸,冷冰冰地道:“不是白收留你的,你得帮我干活。”
因着这么一句话,我终于正式地认识了离曦。

离曦是个很奇怪的孩子。
狐狸的年纪我看不出来,但是以它变幻人形时的模样推断,我猜它最多也不超过100岁。
他和其他叽叽喳喳的妖怪们全都不一样,很沉默,不吃荤,走路很慢,沉静的脸上,永远是一种少年老成不起波澜的模样,让人看着就生气。因此我经常刁难他,颐指气使地命令他,让他帮我采桑麻、休憩屋顶、去山下偷扣子偷纺车,做一切白天里我所不能做的事情。
他始终一言不发,默默承受。
于是,茅屋的屋顶修好了,不会再漏雨了;屋子里堆满了我所需要的丝线;他甚至还在屋前的空地上种了很多花,三月的春风吹过后,紫色的花就开放了。我虽然闻不到花的香气,但是看着那样娇艳的颜色,还是觉得很高兴。
我问他:“你就一个人吗?你的族人呢?”
他摇了摇头。
我再问:“你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跑到婆罗山上来呢?”
他还是摇头。
我又问:“你之前的伤是怎么回事?”
眼看他又要摇头,我一生气,抓住他的脸用力往两边掰:“什么都不说是吧?告诉你,我问,你就得回答,否则我就把你赶出去!再也不收留你了!”
他抬眼,定定地看着我,那清透的目光,仿佛一直一直射进我的魂魄深处来。我微微一悸,他终于开口,声音低低的,带着些许沙哑,但却很好听:“你不会。”
“什、什什么?”
他慢吞吞道:“你要我帮你纺纱,所以,不会赶我走。”
我顿时无语……难怪人类常说,所有生物里狐狸最讨厌,即使是一只沉默寡言的狐狸,也有让人气死的本领。
为了遮掩我的狼狈,我恼羞成怒地冲他吼:“你知道自己是我的奴仆就好,快给我去干活!这些、那些还有那边的,全部今天给我纺出来!!!”
他依言走到纺车前开始纺纱,吱呀吱呀的声音回旋在静悄悄的屋子里,窗棂半开,我仰起头凝望着窗外的夜空,那凄迷的月色,像纱一样穿透我的身体,落在地上,照不出我的影子。
我忽然觉得有点悲伤。
因为,明天……明天又是初一。
每月初一,是天一圣观开坛论道的日子,每每那个时候,山顶上都会人声鼎沸,好生热闹。热闹的让我难过。
“喂,”我开口叫他,“你说,明天……会下雨吗?”
他抬头看了看天,目光带着疑问朝我掠过来。
我则垂下头,将头埋在手臂间,声音像沉在水里的纸张,浮上水面时就变了形:“如果下雨就好了……”
如果下雨……就好了。
但是,外面星空璀璨,天高无云,想可见,明日又会是一个艳阳天。
真是……难过呢……

虽然鬼魂其实是不需要睡觉的,但是,为了积蓄念力编织长袍,我每日还是像个活人一样按时休息。当我休息时,就会进入一种昏昏沉沉的漂浮状态,那种感觉和做梦非常相像。
而那一晚,我就离奇地做了梦。
我看见一双妖异的红眼,和尖尖的獠牙,漫天火光里,有人在飞快奔跑,似乎在寻找什么,但是我知道,他永远永远都找不到。就在那时,我感觉有人在推我,睁眼一看,是离曦。
对于休息被打搅我很愤怒,于是就瞪他,没好气地说:“干吗?”
他的头朝某个方向一偏,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见半开着的窗沿上,滴落下串串水珠——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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