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随落花按剑行/凤扆

    他被抱在皇后怀里，雍元拉着他们退了一步，又问：“我不信是你要天下。是你家人逼你的对不对？那么你想要什么？”他看着雍元，雍元已经不再用“朕”自称了吗？
    雍元紧紧盯着江云，一字一句地道：“你一向过于自矜，不懂得圆转，你爱你的家人朋友甚于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自己要清楚，以后我再也无法对你说什么了，不要后悔。”
    江云没有做声，皇后望着他淡淡一笑，蓦地江云抬起头指着她：“我要你身边这个人，你能把她给我？不能。我想要我父亲仍然活着，你难道能让他活过来？你还是不能。顾薛衣，”他咬牙切齿地道：“我最想要的你一样都不能给，我只好来向你要这天下，哪怕，哪怕我一点也不稀罕它——”
    江云终于说出了实话，可雍元却只是与皇后相视一笑，低声道：“这两样我还真的都做不到啊。”
    “你为什么要赐我父亲一死？他根本没有谋反，我们江家一向对你忠心耿耿，你却这样对我！”江云双手捏得格格作响，忽然拔剑出鞘指向雍元，剑光如雪中雍元叹息道：“我没有赐死你父亲，他谋反是实，自杀也是实。”忽然又弯唇一笑：“再说了，反正你们江家现在还是逼宫篡位了，我都不计较了你还在计较忠义，你个和尚真是够死心眼的。”
    “不要再叫我和尚。”江云冷冷道，这时御花园后侧渐渐传来人马的嘶闹声，雍元顿时脸色一凝，侍卫抢到身前道：“皇上快走！翻过宫墙就是外面了，快带着皇后和太子走吧！”雍元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盯着江云没有表情的脸。他从母后怀中竭力回头，见江云飞快地向他们使了个眼色，雍元嘴角顿时一翘，皇后道：“恒舟，看在你我二十二年好友的份上，放过我的孩子。保重。”话音未落，骤然感到风声一紧，人已经随着雍元高高跃过了宫墙，向着远处的巍峨城池疾速奔去。
    他至今仍记得在空中跳跃时飞扬的发丝和震耳欲聋的风声，脚下的街道和房屋如云朵一般蔓延开去，温暖的灯火像是点点的星辰，母后紧紧抱着他，他们脸上的神情甚至不像是在逃亡。
    好容易到了一处偏僻的城郊，雍元这才带着他们下地找了处房屋一直躲到破晓，然后换了衣服找了马匹迅速离开了京城。
    他坐在马上，看着转眼间华服不再的父皇和母后，那些龙袍和凤冠以后都再也不要了吗？这时雍元把手中承影向他一摇，笑道：“这是那丛国小皇子送你的，父皇，啊不对，爹给你抢出来了，先借爹用用吧！”他点点头，母后抚着他的头，柔声笑道：“我们以后就在外面生活，你不能再叫我们父皇母后了，要叫爹和娘。”他又点点头，问：“那我们要去哪儿住？”
    “去江南吧，那里山明水秀，要隐居去那里最好，你说呢？”
    “嗯，爹说的地方一定是好的。”
    不曾想这一去，便是整整十七年。
    淳于明紧紧闭着双眼，原以为那些事再也不会有人重提，纵使当知道世上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其他亲人活着时，他仍然自信能一如既往过自己的日子，可看来命运终究是不肯放过他了，放过改名换姓的太子顾严清。
    “哈哈，哈哈哈！”
    顾初莲诧异地看着忽然放声大笑的淳于明，见他笑了一阵站起来道：“不管你怎么说，我如今是淳于明，不是顾严清。这天下改了就改了，奉国在宏定统治下也治理得很好，成王败寇，世之常情，至于那些仇——试问我们顾家打下这天下之时就没有杀过人？就没有斩草除根杀过前臣？当初太祖做得比他还绝，三十二个朝臣的人头挂在宫楼上五天五夜，最后连像样的坟墓也得不到。”
    淳于明指着楼外黑沉沉的夜幕：“从逼宫那晚开始，那些高高在上的皇权我就再也没有想过，这些年我在外面过得很好，很自在，我也习惯了那种自由。你们要对江云怎样我不管，所以也别来管我。”
    顾初莲与淳于明隔桌对峙，沉默片刻，问道：“你连我们兄弟也不愿见了？”
    淳于明看着他，挑唇一笑：“如果你们还当我是兄弟，就放了李昭离。”
    “那你得去向大哥要。”顾初莲同样一笑，绕桌过去道：“你不愿见我们，但是你得告诉我们父皇母后在哪里，他们还活着对不对？”淳于明霍地一振衣袖：“他们死了。”
    顾初莲一把抓住他失声道：“死了？”
    “早就死了。”淳于明冲他吹了口气，笑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独自一人在外闯荡？”
    顾初莲审视了他半晌，放开手摇了摇头：“我不信。你在骗我是不是？”
    淳于明转身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你们要找的人已经不在这世上了，死心吧。”
    “好！既然二哥不愿认我们，也不愿帮我们，那么以后我所做的事二哥也不要插手，我们各行各的道。”
    淳于明回头：“你想干什么？”
    “做一个顾家人应该做的事。”顾初莲含笑道。淳于明盯着他：“你若是敢对江家兄妹下手，我不会放过你的。”
    顾初莲心内一片苦涩：“二哥，你要为了你的仇人与我翻脸？”
    淳于明道：“他们是我的朋友。”
    顾初莲冷冷一笑：“哼，那就看二哥能护得了他们多久了。”
    淳于明再不说话，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刚到楼口顾初莲不紧不慢地道：“二哥可要记得去接李姑娘，她在荆州中了毒。”淳于明脚下一顿，“中毒？”
    “但是不严重，现在大哥正在照顾她呢。”
    淳于明淡淡地道：“那再托大哥多照顾些时日，我一定登门造访。”
    “其实。。。。。。二哥，把李姑娘找到并交给我们的是白玉楼的人，我和大哥也只是很偶然才见到李姑娘的。我想你应该知道会是谁吧？他们也真是挺欠教训的。”
    “哼。。。。。。多谢。”淳于明漠然一笑，就算你告诉我程百月在打她的主意，可是利用她来胁迫我的是你们。
    顾初莲目送他下楼而去，身子突然一晃，疲惫地伸手扶着桌面缓缓坐下，巢云过来为他揉着额角道：“公子，您又头疼了？”顾初莲闭目半晌，笑道：“我。。。。。。”却又不往下说。饶是他心窍玲珑百般机变，对付敌人的计谋直是信手拈来，这次却要拿来对付寻找已久的哥哥，那实在太消耗他的心神了。
    淳于明的性子远比他预料的淡然而锋利，他在自由的江湖中浸淫过久，对尔虞我诈、争权夺利的皇权再没有任何好感，当然更麻烦的是他根本不恨宏定，而且他还很维护这样的太平世界，甚至为此不惜与他们作对。
    顾初莲抬头望着窗外，过了片刻道：“巢云，跟老爷说，准备举事，然后告诉附近的兄弟们今晚做好准备，我要动手了。”
    巢云哎了一声，道：“公子，你说太子真的。。。。。。真的会和我们刀剑相对吗？”
    顾初莲笑道：“会，怎么不会？”顿了一顿，叹了一声道：“走吧，回客栈去，这一桌美食动也没有动，可惜了。”
第四十章     江山美人
走出天虹阁，淳于明放眼四顾仍然人来车往的街市，从胸中吁出一口长气。顺宜的夜市很美，蜿蜒曲折的街廊下摇曳着橘红的灯火，照着灯下形形色色的红颜绿绡，人群如潮，尚未到元宵就热闹成这样，真不知灯会那天会是怎样的盛况？
    他逆着人潮的方向怔怔站着，生平第一次不知道该回哪儿。今晚谁也不想见，尤其不想看到江毓儿，不想去找江碧沉，更不想再看到顾初莲。他跟着人潮走了半条街，见路上有间小店，想起还没吃饭，便进去道：“小二，上两碟菜一壶酒来。”一个脸圆圆的店小二过来道：“客官要吃什么？”淳于明随口道：“你们这儿的特色菜弄两样来就是。”过不多时端上来一盘菜，淳于明拿筷子拨了几下，青翠的菜叶上铺满不知名的菜粒，粉白粉白的倒也好看，他道：“这是什么菜？”店小二笑道：“这是用顺宜特有的野菜做成的，叫江山美人，是小店最有名的菜肴了。”淳于明噢了一声：“这名字有点意思，但为什么取这个名字？”那店小二挤挤眼：“世人说江山美人不可兼得，兼得就会吃苦头，我们这菜就是根据这个来的。”
    淳于明皱皱眉：“怎么说？”店小二狡黠地一笑：“那得先问问客官江山和美人选哪样了？”淳于明道：“那就江山吧。”
    店小二指着那青翠的菜叶道：“青山绿水，江山如画。”淳于明尝了一口，清爽脆嫩，不错。他又道：“那选美人呢？”店小二往雪白的菜粒一指道：“冰肌玉骨，美人如玉。”淳于明笑着又尝了一口，甘甜多汁，十分可口。他有趣地看着店小二：“那我两个都要呢？”店小二便把两样菜拌匀，笑道：“客官请用。”
    “就这样？”淳于明疑惑地夹了一筷嚼了嚼，一股辛辣发苦的气味突然直冲脑门，顿时呛得他眼泪连连，咳嗽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