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时节又逢君/ 蜀客

第43章


  有关主人的诸多风流韵事,红凝已听得不少,而她所担心的是,听说他经常流连花丛,若是一年半载迟迟不回怎么办?到底救命之恩,总不能一声不响就走。
  据说那日她被救回来时,浑身如炭火般烫得厉害,神智不清,几乎已返魂无术,所幸段公子连夜从城里请来几名大夫开方用药,当时服了药,几位大夫都说怕她熬不过天亮,谁知一夜之后烧就莫名退了,这才保住性命,后来连小云提起都称侥幸,对于此事,红凝没有表示什么。
  小云仔细观察她的神色:“姑娘住得不习惯?”
  红凝笑了笑,移开话题:“你们公子修这园子,必定花了很多心思。”
  小云道:“这本是两个大乡绅家的地,公子从他们手上买下来,想要修座别宅,待将来完工可就好看啦。”
  红凝了然:“你们公子很喜欢清静?”
  小云笑道:“公子喜欢热闹。”
  喜欢热闹的人会跑到这种地方来修别宅?红凝忍不住好笑,摸摸竹干:“这些竹子已有多年,应该是本来就长在这儿的。”
  小云点头:“公子见了很喜欢,说要留着它们,将来这里就叫听竹轩。”她伸手指着远处,惋惜:“那边还有个很大的花圃,里头种了不少花,可惜公子嫌那些花太杂太多,打算等西边建好后,开春就铲了它们修摘月台。”
  红凝顺着她指的地方望,果然见斜坡那边有段残破的矮墙,应该就是花圃。
  小云再说了两句便走了。
  .
  小径弯弯曲曲,全用黑白石子儿铺成,素净如墨画,偶尔一两片干枯的竹叶飞落在上面,更加清幽。
  红凝仔细打量四周,越来越迷茫,不知心底那股莫名的熟悉感是怎么来的。记得当时离开重州,杨缜说过这条路是朝着沥州方向,如今却阴差阳错来到什么甘州,更想不到深山中竟有这样一座园子,简直就像书上写的,若非感受不到妖气,她差点就要以为是野狐山精幻化出来的。
  小轩的窗开得极大,几乎占了半面墙,宽敞明亮,由于建成不久,房间里没有太多陈设,有点空荡荡的。
  这里会摆上一张竹塌吧?红凝看着墙边空地,陡然生出这样的想法,反应过来之后又觉得好笑,必定是自己潜意识里认为摆张竹榻合适,就想当然了。
  可望着壁间的琴匣,为什么冥冥中能听到琴声?
  轻快缠绵的琴声,偏又透着几许豪迈,可知抚琴人高明的琴技,那种风流潇洒,还有发自心底的愉悦与满足,正如一个寂寞琴师觅得知音,又如一个春风得意的青年高中归来对着心爱的人开怀大笑。
  红凝扶着窗棂呆立许久,隐约有点不安,忙转身走出小轩。对于方才的古怪感觉,一路上她百思不得其解,正准备顺原路回去,哪知路过山坡时,忽然听得帷幕外有人在说话。
  “不能赶在年底完工?”不悦。
  “如今别的都弄得差不多了,只剩松园与摘月台来不及动工,大伙儿近日都没歇息过,实在赶不出来,眼下就要过年,总不能留着他们不让回去,敲敲打打,大过年的扰了你们清静,”回答的应该是工匠头儿,他刻意压低声音陪笑,“还望总管帮忙在段公子跟前说个情,宽限两个月,过了年二月里就能告成了。”
  “我试试,你那边也要催着些。”估计是收了贿赂,总管语气好了许多。
  ……
  原来是园子工程太大,难以在年底之前告竣,红凝暗忖,忽然想起方才小云说的那片要被铲了修摘月台的花圃,不由心中一动。
  花圃在园子的角落里,靠着山,十分简陋,矮矮的墙还缺了道口子,由于是冬季,圃中许多花枝都已经枯败凋残,惟独还有一树梅花傲然飘香,旁边斜坡下正好有一大片绿油油的叶子,与花繁叶少的腊梅互相映衬,生趣盎然。
  那是一丛茶花,长势格外茂盛。
  红凝喜欢茶花,尤其喜欢红茶花,不为别的,只因她觉得这种花开的气势很合自己的脾气,美得刚强,经得看耐得寒,当初她正是在茶花丛中昏倒,从而被锦绣带来这个世界的。
  “胆大无礼,这性子也只红山茶能配得上。”
  不知为何想起他的话,红凝忍不住苦笑,很明显当时自己误解了,把堂堂中天王当成茶花仙,自作多情了一番,而对方却是真的以花比人,根本就没有别的意思。
  忽然想起梦中那个小妖。
  花木之族,难道前世是与它有关?红茶花?
  红凝痴痴看了许久,摇头,前世的事已经是过去,现在自己是凡人不是小妖,知道了又能怎样?不需要。
  好奇心随之消散,她摸摸那精神的枝叶,想到这片花圃将来的命运,不由惆怅,半开玩笑:“打算怎么办?要我搬你走,还是听天由命?”
  茶花似听懂了她的话,花枝在风中摇摇。
  可惜我也不知道带你去哪里,红凝沉默半晌,起身,我的命运尚不能自主,又怎能拯救你的命运。
  突然不想再走下去。
  .
  近万年极少参与议事,最近却频繁出现在朝会上,神帝虽然没有表示,但众神仙岂有不明白的,纷纷道贺。
  应付完一批神仙,锦绣走进偏殿。
  神帝坐在案前看奏折,头也不抬:“近日你忙得很。”
  锦绣微微一笑,拂衣作礼:“花朝宫上神锦绣参见帝君。”
  神帝这才将视线从奏折上移开,示意他坐:“无事献殷勤,又有什么想要求我的?”
  锦绣看看旁边的椅子,没有坐:“我想替一个人削籍,望帝君恩准。”
  神帝不动声色:“胡月?”
  锦绣点头:“她难度情劫,再这样下去必遭天谴,而今之计,惟有自天册上削去妖籍,再借北界灵泉脱胎换骨转世为人,方能得脱大难。”
  神帝慢悠悠道:“削籍可以,只不过上次是为那丫头,这次又为胡月,朕倒不明白,你几时多情到这地步了?”
  锦绣道:“既是天女的表妹,我总不能袖手旁观。”
  神帝抬眉:“天女?”
  锦绣对这称呼不作解释:“胡月凡心太重,强行修仙也再难有成,无论如何她都是北界王妃的外甥女,帝君何不做个人情,网开一面成全她?”
  神帝道:“朕的人情不能白做,既是北界王妃的外甥女,北界王怎的不提?”
  锦绣面不改色:“逆天行事,北界王自是担心将来祸及北界。”
  神帝道:“原来你还知道‘逆天行事’四个字。”
  见他有意嘲弄,锦绣好笑:“我已经做过不少,如今并无大碍,多一次也无妨。”
  神帝低头继续批阅奏折,轻描淡写:“此事不难,脱胎换骨,取北界灵泉一盏便好,朕答应替你跟北界王讨个情,至于削籍,不过是八十一道天刑,你可速速叫她来领。”
  锦绣道:“八十一道天刑,神仙也未必受得住,何况她尚未成仙。”
  神帝重新抬脸看他:“你的意思,打算叫谁替她领?”
  锦绣忍不住笑了:“师兄何必捉弄我。”
  神帝道:“你?”
  锦绣道:“除了我,还有谁受得过那些天刑。”
  神帝将奏折一推:“混帐!”
  锦绣不语。
  神帝起身走到他面前,冷冷道:“逆天削籍非同儿戏,天劫在即,你倒难得糊涂。”
  八十一道天刑,上神上仙也难以支撑,稍有不慎便折损修为,法力浅的甚至被打回原形,何况逆天削籍,将来更不知会招来什么祸患。
  锦绣沉默半日,微笑:“二十四万年的修行,师兄当我连这点天刑也受不起么,上次不也没事。”
  风流段郎
  走上黑白石子铺成的小径,似梦似真的感觉又开始蔓延,旁边泥地上草色青青,修竹掩映,似乎比年前更苍翠了些,虽是早春,头顶已有不知名的花瓣簌簌落下。
  红凝心神恍惚,放慢脚步。
  在别宅住了这么久,每日都无所事事,直到除夕过去,二月里段斐才查完各地的生意,下午车马刚刚抵达别宅,接着便是打扫房间清点物品更衣沐浴歇息,直到傍晚,打听着他用过晚饭,红凝才决定过去相见,与他道谢。
  “听竹轩”的匾已经挂上,门口垂着精致的布帘,里面隐约传出女人的笑声。
  两名陌生丫鬟站在门外,见了红凝都抿嘴笑,也不用她说明来意,其中一名丫鬟就掀开半面帘子朝里面报了声:“公子,先前你救的那位姑娘来谢你了。”
  门内沉默半晌,才响起一个男人含笑的声音,似恍然大悟:“是了,是当初我救回来的美人儿,快请进来。”
  几个月他就忘了这回事?红凝笑了笑,对这位公子的脾性也有了点了解,连丫鬟都敢当面放肆取笑,可见他待下人甚宽,于是掀起帘子走进去。
  房间早已不是先前空荡荡的模样,桌椅小几齐全,壁间还挂了精美的画,琴箫玉笛,每件东西都摆在该放的位置,昂贵的价格与精美的造型都显示着主人的品位。
  然而刚看清里面的情形,红凝就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气,愕然。
  墙边真的摆了张竹榻!
  大约是她的反应太过激烈,引得房间里所有人都朝这边看过来,每张脸上神色各异,奇怪的,促狭的,饶有兴味的……
  世间巧合事不少,那位置本来就适合摆放竹榻吧,红凝到底是见过场面的人,发现失态,立即收起所有异色,换上礼貌的笑,同时将视线投向榻上的人,谁知这一望,心中震惊反而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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