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笑者

    两年后
    穿着冲锋衣、迷彩裤、马丁靴的张亦弛坐在皮卡车的副驾驶，将电脑缓缓合住。车子微微摇晃，后方传来当啷当啷的响声，他把电脑放在后座上，拿着相机下了车：“怎么样？”
    蹲在车屁股后面，还是一身皮夹克的莫测皱着眉头，拍了拍手上的脏东西：“情况有点复杂，我还得再研究研究。你怎么着？不写了？”
    “休息休息。”张亦弛拿着相机径直走到路边，单膝跪地，对着茫茫的腾格里沙漠拍照，“时间比较赶，实在不行就别修了，直接把车子运过去。”
    “那很没成就感的好嘛？”莫测一贯不喜欢使用自己的超能力，“我活这么大岁数能连个车都修不了？再等我三十分钟！我保证能把这车子恢复到出厂水平！”
    张亦弛没回莫测话，挑了个不错的角度拍摄了一张照片，接着深入沙漠：“那你先修着，我去拍些照片。”
    火辣的太阳炙烤着沙漠，轻轻的微风将一层沙子吹动着滚向一边。张亦弛的靴子踩出一个又一个脚印，走到了离公路最近的沙漠高处时，他缓缓坐下，眺望一望无际的沙漠。
    轮回世界结束后，张亦弛就同莫测开始了为期两年的旅行。这期间，他们跑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也一直在寻找解决高维度生物的办法。遗憾的是，高维度生物这事儿还是没有进展，唯有张亦弛的心态已经平和了许多。
    除此之外，两人还做了些比较有意义的事情。比如张亦弛在漫长的旅途上避开轮回世界的敏感东西，以自己的经历写下了《嬉笑者》。得益于他的文笔不错，真实的内容打动人心，这本在网络上备受推崇。莫测则是帮助警方破获了十多起**诈骗案。至于莫测为什么始终和这类型案件过不去，张亦弛在莫测的怒视下表示无可奉告。
    “老张！”
    莫测的嗓门很大，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吆喝了一声，张亦弛还是感到耳边一震。他扭头看去，只见莫测不爽地踹了皮卡车屁股一脚，还因为这一脚自己差点摔倒在地上。
    瞧这样子八成是莫测也拿这坚挺了好些年的皮卡没办法了。张亦弛起身，返回路旁，微笑着轻抚车身：“怎么？不是说自己修车很厉害么？三十分钟能恢复到出厂状态？”
    “主要是零件不行了，我这没零件也修不了。得了，上车吧，找个最近的修车厂，把车扔那儿先修着，咱们继续赶路。”莫测将手擦干净，上了车。
    待张亦弛坐进了副驾驶后，莫测直接运用超能力推动着皮卡车前进，看上去车子像是正常疾驰着：“早知道还不如直接不修车了，蹲那儿半个小时猛地站起来差点晕过去。”
    “体位性低血压。在您这样的老年人群中尤为常见，建议您以后学着缓慢站立。”张亦弛翻着相机里的照片，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两年没和我学会谦逊稳重，倒是学会了毒舌是吧？”莫测厚着脸说道，“作为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辈的人，平时我没让你端个茶倒个水什么的，但最起码要做到恭恭敬敬吧？”
    “少贫了。”张亦弛瞥向窗外，点起支烟。
    此行是要回大同。张亦弛自最后一个轮回世界前同母亲告别后，整整两年没有回去过。现在旅行结束，又快到母亲的忌日，张亦弛想赶回去看望一下母亲，另外就是稳定居住下来。这段时间他赚了一笔可观的稿费，再加上原先近百万的存款，他计划开一家书店。赚不赚钱不重要，主要是有个喜欢的事情做。
    下午的时候，两人已经把皮卡扔在了修车厂，抵达了兰州火车站。原本莫测是想坐飞机回去的，省时省力。但张亦弛更喜欢坐火车，所以在他的坚持下乘坐了火车。
    “麻烦让一让。”莫测在拥挤的过道中杀出一条血路，顺利找到他俩的座位。把箱子放好后，他坐在靠过道的位置长舒一口气，正准备高谈阔论张亦弛好吃懒做，让自己一个人扛俩箱子，却发现张亦弛正在帮对面座位一个文静的姑娘放行李箱。看到这一幕，莫测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脸上浮现出老丈人般的欣慰笑容。
    “谢谢。”姑娘冲张亦弛道谢。
    “没关系。”张亦弛坐下，打开电脑校对稿子。
    莫测见没了后续，装作若无其事地撞了撞张亦弛的肩膀，等张亦弛扭过头后，用嘴形问道：“为啥不加人家微信？”
    “加微信？”张亦弛一脸疑惑，直接说了出来，“我为什么要加人家的微信？”
    姑娘抬起头看了过来。莫测瞪了一眼张亦弛，然后表情立马变换，支支吾吾地解释道：“啥啊，你、你这啥耳朵啊，我问的是，降温没？大同天气怎么样，咱这半袖过去会不会冻着。”
    () ()“哦，大同天气不错，半袖正好。”张亦弛认真回道，随后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校对稿子。
    莫测见状，在心中疯狂捶胸叹气。这老直男也太直了，照这样下去怕不是三十岁了还是稳定单身。
    一个小时后，张亦弛把校对过的稿子发给了编辑。这一周的工作已经完成，他合上电脑，揉了揉鼻梁看向车窗外。外面是漫山遍野的草木，倒是挺好看，张亦弛下意识拿出相机拍了一张。
    拍完他随意一瞥，目光意外地在对面坐着的姑娘身上定住了。女孩带着厚厚的眼睛，穿着整洁的衣服，用纤细的手翻着书。虽然因为角度问题看不清书封以及内容，但张亦弛还是第一眼就认出来那本书是是枝裕和所著的《步履不停》。
    或许是察觉到了目光，姑娘抬头看向张亦弛。张亦弛并没有因为姑娘抬头看向他，就慌慌张张地把视线移开，而是开口道：“你很喜欢这本书？”
    姑娘稍稍偏了下脑袋，推了推眼镜。
    张亦弛解释道：“刚刚有观察到这本《步履不停》似乎被翻过很多次，所以猜测你应该已经看过很多次了。”
    莫测本在一旁看肥皂剧，突然发现张亦弛这片荒原似乎有开花的迹象，马上兴奋起来，还没等姑娘说什么，就殷勤地指着张亦弛，为其介绍：“他叫张亦弛，今年二十六岁，职业作家。有房有车，还打算自己开一家图书馆。”
    张亦弛无奈地看着滔滔不绝的莫测，最后又看向姑娘，耸了耸肩摊开手。
    姑娘掩嘴轻笑问道：“你也很喜欢这本书？”
    “因为家庭问题，所以以前有段时间很依赖这本书，感觉它会给那时候迷茫的我一些答案。”张亦弛答道，“因此，我大概看了上百遍。”
    接下来，两人聊起了莫测听不懂的话题，但坚持要做老张僚机的莫测还是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不时跟着附和两句，竭尽全力表示你们的话题我听得懂。
    话题展开后，发现姑娘虽然没看过张亦弛的书，但对这本《嬉笑者》有所耳闻，并答应在看完这遍《步履不停》后，会去看看张亦弛所著的书。说到这，总算到了莫测一知半解的领域。他起身把行李箱打开，从中拿出了一本带有张亦弛签名的《嬉笑者》递给了姑娘：“我这边还留着一份，你拿着吧？”
    “你怎么会随身携带我的书？”张亦弛看向莫测。
    莫测递给姑娘后坐下：“我这叫深谋远虑。”
    “你不会是拿我的书招摇撞骗吧？我觉得你只能做出来这种事情。”张亦弛一脸怀疑。
    “靠，在人姑娘面前就不能给我点儿面子？什么叫只能我做出来这种事情？我莫测一生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一干二净，让你这一说我还活不活啦？”
    姑娘笑了起来。张亦弛懒得和莫测计较琐碎，把头撇向一边，平复了许久才又看向女孩。外面柔和的日光透射进来，照在女孩洁白无瑕的脸上。
    真美。
    张亦弛心想，随后拿出包里的相机开口道：“请问我可以拍一张你的照片么？”
    “啊？为什么……”姑娘有些警惕。
    张亦弛攥着相机，诚恳地道：“我觉得阳光照在看书的你身上很美，所以想记录下这一瞬间。拍完后照片你可以拿走，我不做保存。”
    姑娘认真听着张亦弛的话，听完呆了几秒道：“那好吧。我……需要怎么做？”
    “继续看书，保持自然，忽视掉我。”张亦弛回道。姑娘照做后，他拿起相机，找准角度时机拍下了张照片。给姑娘看后，姑娘很满意，张亦弛随即道：“加个联系方式，我把相片发你。”
    姑娘愣住。莫测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哎呀呀呀，老张，我还以为你真的单纯是想拍照片，没想到绕个大弯是想加人家好友啊。不得不说，你这法子太老套了。”
    “嗯？”张亦弛有些懵，很快明白了莫测的意思，转念一想自己确实蛮喜欢这个姑娘，于是道：“也是啊。你是去大同么？”
    “……对，旅行。”姑娘回道。
    张亦弛道：“正好我也是回大同定居。虽然我在大同住了二十多年，但也确实有很多地方没去看过。你要是想看看大同的一些名胜古迹自然风景，到时候我可以跟你一起去看看。”
    莫测在一旁目瞪口呆：“你也太直接了……”
    出乎莫测预料的是，姑娘居然笑着爽快答应了下来。二人大大方方交换了联系方式，并约好了到大同后的第二天一起去游玩。次日上午，火车抵达大同火车站。因为姑娘早已定好酒店，所以张亦弛也没费心再帮着安排什么。待姑娘上车离开后，自己和莫测返回了原来居住的屋子。
    () ()这间屋子两年前卖给了一对老人，现在这对老人的子女想把老人送去养老院居住，于是张亦弛顺理成章地又买了回来。虽然两年间房价涨了不少，但张亦弛不在乎那些差价。另外值得庆幸的是，老人不是爱倒腾的主，住了两年屋子大致格局没有变化。
    “哎呀。”莫测一进屋就躺在了沙发上，“一回这屋里好像又回到了两年前。老张，重新住回来不得庆祝庆祝？炒俩好菜咱俩喝点儿。”
    张亦弛换好拖鞋一间屋子一间屋子转了一圈：“晚上吧，中午你先叫个外卖吃，顺便再打扫一下卫生。我把东西放好就先去一趟墓园，下午再去买点菜。”
    一听要打扫卫生，莫测顿时一万个不乐意：“这不挺干净的吗？用不着打扫。”
    “都两个月没住过人了，全是灰你看不到？”张亦弛把行李箱推入卧室，又到了门口换鞋，“我买完菜回来后，希望能看到每一间屋子都是干干净净的。”
    “这这这……”还没等莫测再说些什么，张亦弛就已经出了门。
    出了门张亦弛乘坐公交车先是到花店买了束康乃馨，然后直奔墓园而去。时隔两年再次回来，熟悉感陌生感都扑面而来，让他颇为感慨。他一路走到母亲的墓碑前，蹲下认真擦拭着墓碑：“妈，好久不见。这两年我跑遍了大江南北，算是头一回这么长时间不在您身边。想想确实应该如此，一些放不下的早就应该释怀了……”
    这次张亦弛待了没多久就起身同母亲道了别。以前哪怕是几天来一次，也要坐着自言自语一下午，但这次两年未归，他倒是没那么多想倾诉的了。这也是释怀的一种表现，没那么多心事了，能说的便少了。
    “您一定希望我是现在这副模样吧。”张亦弛将康乃馨轻轻放在墓碑前，“谢谢您。我先走了，过段时间再来看您。”
    离开墓园后，张亦弛回到小区附近的菜市场买了些菜。回家之后，只见莫测正热火朝天地哼着崔健的《新长征路上的摇滚》拖地：“我以为我回来了你还躺在沙发上纹丝未动，还算不错。”
    “哇？这叫还算不错？”莫测一把将拖布扔在地上，“我勤勤恳恳干到现在，叫还算不错？那你说说什么叫非常棒？”
    张亦弛没有回应，而是走到了桌前抽了张纸擦了擦，又不死心地跑去别的房间都擦了擦：“我看你是见我快回来了，才恋恋不舍地从沙发上起来，拿着拖布装模作样拖了一下吧？除了客厅地被拖了点，其他地方和我走之前没什么两样。”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莫测一脸怨气捡起拖布继续拖了起来，“行了行了叨叨叨叨叨叨个没完没了，我打扫还不行吗？你说你一个大男人，这么爱干净干啥？”
    “我还什么都没说，而且正常人都爱干净。”张亦弛懒得跟莫测掰扯，“我去做饭了，你抓紧打扫吧。”
    莫测哼哧哼哧打扫起来，张亦弛去厨房收拾东西：“对了，明天开始我要和那个姑娘一起去游玩，你有什么安排？是跟我们一块儿还是怎么说？”
    “我能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你自己好好把握吧，孤苦伶仃的我只能去瑜伽班继续学瑜伽了。”莫测故作可怜，“唉……你还年轻，我不一样，小三百岁了，我是博爱的……”
    “行。”张亦弛应了一声，做起饭来。
    晚上，莫测已经把家整个打扫了一遍，张亦弛也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本来累得一动都不想动的莫测见一道道美食被端上桌，直接从沙发坐了起来：“要么说做饭还得瞧咱老张的，光闻这味儿就胃口大开啊。”
    “吃吧。”张亦弛又拿来两瓶啤酒，用起子打开，一人一瓶，边吃边喝了起来。
    吃完张亦弛有些困了，冲了个澡就要去睡觉。莫测则表示自己要看会儿球赛。张亦弛没再搭理莫测，自己回卧室休息了。次日早上醒来后，莫测已不见踪影，桌上只留着一张纸条：老张啊，很开心能看到你恢复正常的生活。你也知道，我是个闲不住的人，看你小子稳定了下来，我就可以放心去世界各处继续溜达了。顺便呢，再找找解决高维度生物的办法。你也不用挂记我，我时不时还会来这边搓一顿你做的饭。差不多就这么着，我去赶飞机，拜拜咯！
    看完莫测留的纸条，张亦弛微微一笑，打开手机给莫测发了条消息：“注意安全。”
    消息刚发完，昨天在火车上认识的姑娘打来了电话。张亦弛接了起来，那头问他们在哪里碰面，张亦弛出了门，看到楼下停着的皮卡道：“我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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