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水青山

第30章


府中的小厮早已不把他当外人,没通报便直接引着姬容君进府到了王淩所在处。
  王淩正在厨房里与厨子老郭管家诚叔等几个人一道张罗着腌年货,姬容君到了厨房门外,看见昏黄的灯下,王淩站在一口大缸前,两个仆妇模样的人合力抬着一大块生肉塞进缸内,王淩身边的老郭便从灶台上的大陶罐内抓起一把白花花的物事,应当是粗盐粒,细细均匀地撒进缸内,再卷着袖子伸手进缸按压。
  王淩聚精会神地看着,脸上有一抹十分满足的笑意。
  小厮在门前道:“少爷,姬大人来了。”王淩方才抬头转身,讶然地看着姬容君,姬容君举步入内,王淩笑道:“今天不是唐知贤弟请客?你怎么此时来了?”
  姬容君道:“嗯,粥喝完了,就来了。”向那口大缸看了看,“你这是……”姬容君从出生到如今,极少与厨房两个字沾上边,更不用说是腌年货了,此时的阵仗,他觉得甚陌生。
  王淩敛起神色,皱眉道:“啊,今天刚杀了个人,正在埋尸,你可别去毓彦贤弟的衙门里告发我。”
  姬容君扬眉道:“哦,不知是男是女多大年纪?告诉我详细些,我好算成从犯和你做伴。”
  王淩道:“年纪么,正是青春盛年,一岁左右,公的。你过来看看?”扯着姬容君的衣袖引他到缸前,老郭还在用手将肉上的白盐抹开抹匀,又撒进一些红褐色茶色的粉末,王淩道:“肉上的盐和五香面儿要细细抹匀了,搓进肉里,才能腌得入味,因为我家祖上是北方人,所以腌肉都是北方的方法,南方有的地方的肉或腊肠腌完后好像还要熏制,我们就没有这一项。口味差得也多。”
  姬容君唔了一声,他对过年时的吃食一向没怎么在意,小时候爱吃时也只觉得过年的饭菜确实与平日的有几样不同,但也没什么稀罕,而且因为按规矩从初一到初三不能动刀,所以这三天都是吃三十做好的剩菜,这样反而觉得还不如平时了。王淩此刻和他说腌肉,姬容君便回忆自家以往过年时有无关于腌肉的菜肴,一时竟想不起来,更说不出以往吃的是南方腌肉还是北方腌肉这种高深的问题。
  这厢王淩还在絮絮叨叨地说:“……因为今年俸禄多了些,年货也办得多,像这种腱子肉,就让肉铺多送了几块,往年还有后臀肉,今年只买了腱子肉,等年下你有空就过来吃,不知唐知贤弟和景兰贤弟到时愿不愿意过来。”
  姬容君望着王淩,低声道:“我一定会过来,和你一起……”此时厨房中旁杂人等太多,话不能说得太尽,姬容君便在尾巴稍上意犹未尽地咽了,以无传其有。
  但王淩似乎并未留心体会到姬容君言语中的匠心留白处,目光仍像搓平的盐粒一样落在缸中的肉上,渗入肉的丝丝纹理,浮起满足的微笑:“牛肉,还是腱子肉最好。”
  姬容君只得也望向缸中:“这原来是牛肉?”
  王淩心道,他果然不认得。
  老郭抬头笑道:“姬大人恐怕今天都是头回进厨房,肉想来也只见过熟的,可是认不得这生肉是什么肉哩,京城的贵人少爷应该都和姬大人一样,像我们家少爷这样的,才是真正稀罕。”
  姬容君有意无意地往王淩身边又走近些,道:“不过我与王淩天长日久在一起,早晚都会认得。”
  老郭呵呵笑了几声,继续揉肉了。王淩却侧首看了看姬容君,目光与微笑忽然都如同春风。
  姬容君也回望他,露出了一丝微笑。
  王淩于是开口了,话中也含着春风:“中休那日你有空闲么?”
  姬容君颔首,两人的目光融汇,似乎有股像刚盛上桌的腊八粥一样的暖意在姬容君的心中荡漾。
  想来王淩是因为今天未去谢洛白的腊八宴想找一日补偿?只是那天不要有谢、应两个出来碍眼,与王淩只两个人,不论在房中闲话或是围炉小酌,应都十分惬意。
  姬容君的笑意更深。
  只听王淩道:“那正好,我和肉铺订了几扇小排与一二十个猪蹄,他们送来的总怕不新鲜,所以就定在中休那天去铺中拿,老郭诚叔那天要腌菜泡蒜,我便亲自走一趟,你若真对肉有兴趣,那天就和我一道去吧。排骨此物,不能像牛肉这样,腌制时需把握时日,腌过了,肉就柴了,猪蹄腌的时候也要……”
  厨房门外,雪更紧了,依然像腌肉的盐粒一样,一层一层地洒在地上,钻进地面的肉纹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绿水青山隔了很久没有更新,赶在正月十五之前,送上一篇贺岁番外,希望各位大人喜欢(*^__^*) 
  
                  贺岁番外·年年有余(二)
  
  三中休,晴天。无风,暖阳。
  腊月里难得这种好天,王淩抬头眯眼看看太阳,欣然道:“今天真是个买肉的好天。”
  应景兰在一旁道:“单舟哥,怎么买肉还讲究天气日子?”
  姬容君负手站在一边,瞧着笑嘻嘻的应景兰默不做声。自从应小弟进了刑部以后,不知道是不是真沾上了什么,一天比一天的阴魂不散,不论走到哪里,他都能随时随地地钻出来。譬如今天。
  今天原本姬容君赶大早便去王淩府中,同他一道去市集买肉,姬容君今天特意连小厮也没带,窄袖轻裘,一身简便,骑马到了王淩府内。王淩觉得天气甚好,适宜步行,顺便活络筋骨,姬容君便将马留在王淩府中的马厩里,和王淩一道来到市集。
  京城中极繁华的大市集有七八个,王淩与姬容君此次去的是离王淩家不远的昌乐坊市集,腊月中旬正是办年货的时候,市集的街道两侧大小摊子挤挤挨挨,熙熙人流来来往往,街角屋梢与地缝中都渗着年味儿。
  姬容君与王淩一道走在街上,心情恰如此时的冬日,明明朗朗,笼着细微微的暖意。
  他早已打听清楚,谢洛白今天有约要赴,应景兰的刑部有宗大案,今日不休。不沾边的人一个都不会来,只剩下他和王淩两个,轻松惬意,姬容君望着不远处肉铺前挂着的半扇生猪,觉得猪肉也像鲜花般美好,盛开在金灿灿的阳光下。
  就在他预备一手携起王淩的手,另一手抬袖指向猪肉铺,道:“可是这家?我们一同进去罢。”时,一条土色的人影从那半扇猪后嗖地蹿了出来,直奔向王淩,惊讶且充满喜悦地道:“单舟哥,怎么是你?”
  姬容君还未反应过来,突然钻出来的应景兰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从姬容君手边捞起了王淩的手,紧紧攥着道:“单舟哥,连在肉铺居然都能遇着你。”
  是啊,居然,居然连在此地,他都能冒出来。
  应景兰依然紧紧攥着王淩的手,兴奋地道:“单舟哥,你来此处做什么?”一边向这边扫了一眼,笑道:“啊,少贤兄也在。”
  姬容君淡淡道:“是,我们来这里办些年货。”他本打算说“我和王淩”,出口时又改成了“我们”。
  姬容君再淡淡道:“毓彦贤弟怎么会来这里?”
  应景兰笑了笑,向四处一望,压低声音道:“我是特意来私访的。”终于放开了王淩的手,拍拍自己衣袖,“单舟哥,你看我这样像个寻常百姓不像?”
  应景兰此时的装束确实十分稀罕,要不是他自己蹿出来相认,王淩觉得应景兰的亲爹都未必认得他是谁。他上身穿着短衣土色棉袄,土色棉裤,头上绑着土色头巾,显得臃肿不堪,还在腰间绑了一条深褐色的腰带,配上脚上一双系着麻绳扣的老棉鞋,活像个马上要进窑烧制的土罐子,王淩都不忍心再多打量他,只敷衍道:“像,像……只是你……为何要扮成这样,到这里?”
  听说应景兰最近再办的是一桩灭门案,某官员全家被杀,只剩下一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难道持刀行凶的疑犯竟然是在这个猪肉铺内?
  尸体被剁碎了藏在肉铺中,或者干脆当猪肉卖了?说不定正腌在某家的腌排骨的大缸里。
  王淩觉得身上的汗毛一根根立起来。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大腊月快过年了不能触霉头,索性换家铺子吧。
  应景兰再向四周望了望,低声道:“单舟哥……你别和别人说……我们最近办的那桩案子的最后一具尸体,找到了。尚书跟侍郎却为了这案子争起来,李尚书说,凶手是一个人,张侍郎说凶手是两个人,因为什么刀口不一样,我觉得尚书大人的话有道理,于是张侍郎便看又我不顺眼了,让我来猪肉铺学一学,不同刀不同手法割出的肉有何不同。”
  王淩道:“这位张侍郎让你这么做,倒是一片善意。”
  应景兰道:“单舟哥是说他其实是想教导我学经验?那他直接把各刀口各手法的伤口不同直接告诉我岂不更快?还是拿这件事情折腾人罢了。”
  王淩知道他和张侍郎结怨甚深,就不再多说,便改口问道:“那你为什么……这副打扮。”
  应景兰道:“哦,我是觉得,来到市井中,要更市井些才好,这套衣裳是洛白兄特意借给我的,他说这身最合适不过。”
  应景兰摸了摸袖子,喜孜孜地道:“我也觉得这套很不错。”
  王淩无奈地不说什么了,这孩子还是太年轻了,哪个真对他好哪个真耍他都分不清。
  姬容君微笑了一下:“洛白他一贯这么热心。”
  王淩遂和姬容君一起进铺挑肉,应景兰却还紧紧地跟着。姬容君道:“毓彦贤弟你自去忙就好,我一个人帮王淩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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